后续的聚餐似乎显得不怎么愉快。
周和许桑榆之间仍旧保持着疏离的礼貌,可是靳楚楠还是感觉到了俩人间萦绕不去的尴尬。他不是很习惯调节愉快气氛的人,能做的不过是耸耸肩,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给许桑榆盛汤。
离别的时候,周执意要送俩人回去,可许桑榆却固执地要拒绝。眼见着俩人,僵持不下,许桑榆突然踮起脚尖,嘴唇轻动,附在周的耳畔悄悄说了什么,周的表情似乎有什么细微的变化,但却很快停下了手中要去取车钥匙的动作,只把二人送到门口便停下了脚步。
“再会,二位。”周露出舒展的笑容,挥手示意,“我在这里看你们离开了再进去。”
靳楚楠心里不是不好奇许桑榆到底同周说了什么,但是他也不觉得这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也没去追问。他与许桑榆在第二个路口分别后,许桑榆神色如常地同他拥抱,便往自己的公寓方向走去。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看她慢慢走到看不到为止才离开。
许桑榆越走越感到冷,冷风好像长了眼睛一般“呼呼”地就往她的脖颈里头灌。手上还停留着那个人十分钟前传给自己的温度,她攥紧了拳头,温度却还是像海浪一样退潮而去。鼻子被风吹得通红,她受不了地捏住自己的鼻尖,仿佛这样就能舒服点儿。可她其实知道,这根本就是徒劳功。
和很多事情一样的徒劳功。
好不容易走回了公寓,她连忙将屋内的暖气打开,感受温柔的温度再一次裹上自己的身体。她躺在沙发上,舒服得微微眯起眼睛。迷迷糊糊间,困意袭来。
她就这样好几天都一个人窝在公寓里,饿了就叫披萨,吃完了继续练琴。也许是周那种笃定的语气真的给了她什么影响吧,她下意识地去逃避与靳楚楠的一切接触。而且似乎因为之前的自己太依赖他了,心里满满的都是他,琴艺也略有懈怠。这时摸起来钢琴冰凉的琴键来,手下的功夫竟少了之前的志得意满,显得小心翼翼起来。
电话却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她一惊,七手八脚地去接电话,手下的乐器发出了不和谐的音调。好容易握到了电话,幸好电话那头的人脾气好,一直都没有挂断。她还是怕对面的人等急了,连忙提高音调“喂”了一声。
话筒对面却传来了无比熟悉的声音。
“桑榆。”
是阮东琳。
是阮东琳那样软糯细甜的、尾音微微上翘的声音。
许桑榆不知为何,眼泪霎时间都要翻涌上来。她一时被莫名的激动哽得说不了话,木讷地张着嘴。直到听见阮东琳因为许久没有回应而“喂?”了好几声,才终于平复了自己,声音颤抖地喊她的名字:“阮东琳,你都去哪里了啊?”
阮东琳发出了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对不起。我叔叔生病了,我必须要在中国照顾他。”
“叔叔?”那个俊美异常的身影好像又浮现在了许桑榆的眼前,“他怎么了?生什么病了?”
“嗯,是很严重的病。”阮东琳避重就轻地说,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许桑榆机灵地没有继续去提,只说:“周之前去找你了,你们俩没事吧?”
“嗯嗯,没事。”许桑榆仿佛能猜到电话那头的阮东琳拧着细长的眉毛、用小小的幅度摇着头的模样,“桑榆,对不起。”
“咦?”许桑榆被阮东琳没头没脑的道歉弄得猝不及防,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为什么道歉?”
“我……我……”阮东琳连说了好几个“我”,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我骗了你,对不起,桑榆。”
阮东琳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讨好的、谦卑的意味,这不是许桑榆所熟悉的阮东琳,许桑榆很不习惯。她的声音不自觉变得冷淡了,一字一句地问:“你到底,骗了我什么?”
“他不是我叔叔……”
“嗯。”许桑榆也很惊讶于自己居然一点都不吃惊。也许,她在心底某个细微的小角落,似乎早已在不知从哪个时候起,就已经产生怀疑了。她向来都能意识到这件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是的,阮东琳的叔叔太年轻太好看了,举手投足间的傲慢和清高更不像是普通人会有的。可是阮东琳不说,她也就说服自己姑且去忽略了明明多得如乱眼繁花的无数疑点。
阮东琳好像也能知道许桑榆这时的复杂想法,继续说下去:“你还记得吗,高中的时候,你带我去你家过夜。这是我第一次到同学家去玩呢。”
“我记得。”分明也不是远到需要去“追溯”的过往,但却生生生出了一种时光荏苒的泛黄感,“那天我们聊得很开心。”
“是啊,特别开心。”阮东琳的声音听不出喜忧,“你还记得那个时候,我跟你说我有个喜欢的人,他已经结婚了吗?”
“嗯,我记得。”
“就是他。我喜欢的人,就是他。”
许桑榆一时语塞,好半天却准确地抓住了重点,“那么他是结婚了是吗?”
“……是的。”
“那你还喜欢他吗?”
“……嗯。”
“只是喜欢吗?”
阮东琳沉默了。
“阮东琳?”许桑榆叫着好友的名字,想要唤得她的回应,但她只能感觉到那头女孩此时心虚的沉默。这会儿的她似乎是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两天发生了好多好多事,多得几乎要顶到她能负荷的那根弦。她一时无法理清思绪,心情又极度躁郁,语气不自觉变得差了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阮东琳?你这样,你是一个第三者。”
她的朋友阮东琳,怯懦胆小,但是不妨碍她心中养着一只“欲望”的猛虎。那只猛虎小心翼翼,运筹帷幄,喷出炙热的鼻息。她若是真喜欢她那个“假叔叔”,怎么可能用冰冷的链条强加于猛虎之上,做出一副“我爱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的虚伪模样呢?
电话被“啪”的一声挂断了。
许桑榆尴尬地握着发出平直而虚无的“嘟——嘟——嘟——”声的听筒,仿佛一瞬间被掏空了灵魂,用颤抖的双唇,失了神般对话筒喊了声:
“喂。”
喂?阮东琳,是我不好,是那个晚上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我说的,无论如何都要支持你的,是我当初说的可以等那个人离婚的。
喂?那时候的许桑榆,你为什么胆子那么大啊?我好羡慕你啊,真的好羡慕你啊,如果我还能有那时候一般的勇气,现在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呢?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如今这般畏首畏脚的样子的呢?
是喜欢上靳楚楠的那一刻开始,还是知道他在私下做着某些不干净的勾当开始的呢?
她有些颓然地将话筒重新扣起,硬生生截断了那阵好像要飘散到宇宙尽头去的提示音。
可刚想重新坐到钢琴前去,她的手机却响了。“滴滴”,是短信提示音。她打开那个跳出标着“1”的红色小圆圈的图标——是刚刚才打来电话的阮东琳的短信。
“刚刚忘了跟你说了,李锦絮也来隐国了,就住在你学校附近。如果你想的话,可以联系他。”下面标了一串电话号码。就是只字不提刚刚发生的对话。
许桑榆有些后悔。她适才似乎不该用那样的语气跟阮东琳说话。她可以想到,阮东琳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能跟自己说这隐秘的一切的呀?可自己,竟然连向她坦承自己对靳楚楠的爱恋的勇气都没有,还一个劲儿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她。
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不是东西。
虽然有些犹豫,她还是默默把李锦絮的电话号码存了起来,跟阮东琳回了句“谢谢。”她不知道此刻还能说些什么。“对不起”吗?她没这个资格。“其实……我已经和靳楚楠在一起了”吗?她还是贪恋眼前的苟且,尚且没这个勇气。她有时也想把自己的愉悦和不安都讲给阮东琳听,可是她知道不可以,有些事情是可以十七岁时张扬地说着但二十一岁时却不能说了的,就好比那句张牙舞抓的“结婚了还可以离婚嘛!”
她讶异地发现,知道她所有的这些错乱的小秘密的人,竟然只有周。 山月可知心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