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终还是联系了李锦絮。
拨号码的时候双手有点颤抖,直到听见对面那一声熟悉而陌生的“喂”,反而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李锦絮的声音平和安稳,即使说着漂亮的客套话也那么好听,仿佛让许桑榆记起了当年一起排练话剧时的那一个个下午,还有被放学后的夕阳浸染而闪出金色光芒的普罗米修斯如雕塑般的侧脸。
许桑榆说,好久不见呀。
李锦絮回答说,是啊,听说你现在终于念到当年梦寐以求的学院啦,恭喜你啊。
许桑榆干干地笑两声,继而问他怎么会突然想要跑到隐国来?来多久了?
李锦絮说,也没多久,也就是个把月的事儿吧。之前一直在处理租房和租车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
“去过哪些地方了呀?”
“去了大英博物馆和威斯敏斯特大教堂。”
“都是很美的建筑呢。”
“是啊。”
“接下来呢,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呢?”
“既然在伦敦,就想多少去看看伦敦眼吧?”
“啊,我就住在那个附近呢。”许桑榆兴奋起来,“不然我来带你逛逛吧?”
可是对面的人却犹豫了,长时间没有回应。许桑榆不免觉得有些尴尬,想来也是自己太过心急了吧?就这样贸贸然地邀请别人,也顾不上别人方不方便的……她刚想开口收回之前的决定,可刚张口说出一个“要不然……”,对面就传来了李锦絮熟悉的笑声伴着一声清脆的答应,“好呀。我也好久都见不到你了,也不知道丫头你变成个什么模样了。”
他们约定了时间,便互道了再见。
许桑榆莫名地紧张异常,小心翼翼地将时间和地点写在便签上,再贴在冰箱上,再三确认了没有写错,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
可是,她其实已经是可以笃定自己已经把心从李锦絮身上收回来了。三天后,那个时时扰乱她心绪的那个日子终于来到了。一早上她便开始挑衣服上妆,特别认真地捯饬自己,只为能在李锦絮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她的心“砰砰砰”直跳,好像真的是很久没有这样一种感觉了,忐忑而紧张。她坐了很久地铁,可还是提早了半个小时来到约定的地点,完全把“女孩子在约会中的迟到是一种可贵的矜持”这样固有的理论抛之脑后。
当她坐在他们约定好的咖啡厅的时候,双手双脚仍然是颤抖非常。她小心翼翼地将手在裙子上蹭了蹭,不好意思地发现自己居然在冬天里出手汗了。
先到的许桑榆给自己点上了一杯温热软滑的热可可,她抿着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时间呈匀速走过,在此期间,她不断地审视着自己的妆容,看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被遗漏了。
大概是旅游淡季的原因,不大的咖啡馆只坐了许桑榆一个人,她便无聊地看着窗外的雪景。
隐国真是一个神奇的国家,一年里有几乎一半的时间都是在雨雪纷扰的日子里度过的,不像她的故乡,分明冷得她恨不得将手脚全缩在怀里,却难见得半片雪花。一下雪她就特别兴奋,也顾不上冷了,连忙就掀了身上厚重的被子就跑到雪地里,“咿咿呀呀”地乱叫着,挥舞着手臂喊着“下雪啦!下雪啦!”这时候的许太太就抱着温热的手炉,倚在门框上,笑容满面地看着那个奔跑在雪地里的小小身影。在许太太的童年中,有不短的一段时间是生活在北方的,所以对下雪这件事自然是没有像许桑榆似的那么兴奋的。她好笑地冲她远远地喊着:“别感冒了啊,差不多就得了,别跟小狗一样一看到雪就瞎折腾。”许桑榆远远地应了一声“噢!”,转身又团起一团雪捧在手上。许太太无奈地露出笑容,嗔怒地自言自语:“你呀,总是把别人看腻了的当作宝一样。”
“叮铃铃——”
终于,小小的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了,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许桑榆连忙起身,望着门口的方向。
来人是一个十分英气的年轻人,面容精致,戴着一顶毛茸茸的黑色帽子。他穿了深色的长款大衣,衬得他更加地肤白神朗。“谦谦公子,温润如玉”,恐怕就是用来形容他这样的人的吧?年轻人先是迷茫地四周环顾了一圈,直到看到站着的许桑榆后立刻露出了愉悦的笑容,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好像是被他的笑容柔化了一样。
“嗨,许桑榆。”年轻人举起右手,向许桑榆的方向挥了挥,声音爽朗好听,“好久不见。”
“嗨。李锦絮。”许桑榆拼命压抑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可指尖还是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李锦絮朝许桑榆走过来。
许桑榆发现李锦絮走路的姿势似乎是有点奇怪。——他的右腿就好像被他拖在身后,只有依靠着身体的惯性和左腿的力量才能勉强行步。可是他仍然带着和煦的笑容,就像没有一丝尴尬一样。许桑榆的心微微触动,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什么。
“等很久了吗?”李锦絮好不容易走到桌子前。这时候的许桑榆简直恨死了自己,为什么偏偏挑了一张这么靠里的桌子!李锦絮却自己拉开椅子,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冲她打着招呼,额头上却还是布上一层细细的汗珠,和他整体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极不协调。
许桑榆摇摇头,说自己其实也才刚到,可眼眶却还是没出息地红了,泪水就在眼眶下缘不停地打转。她低下头,想要隐藏住自己这幅模样,却不料正正好好让眼泪落在了桌上。李锦絮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慌乱,忙不迭地掏出自己随身带的手帕,想要帮许桑榆拭去眼泪。许桑榆摆摆手,说着“对不起”。她试图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了下来,重新摆出好看的笑容来,抬头看向拧着一双好看的眉毛的李锦絮。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呢。”
****
李锦絮在许桑榆的心中是什么呢?
不怕人笑话,在许桑榆的心中,李锦絮就是“王子”。是丰神鹤立的王子,是听从着传说的指引,为了来到那座深深埋藏于森林尽头的城堡中,斩断所有荆棘,将宝剑刺进巨龙的心脏的王子。王子自带勇敢的光环,仿佛什么都难不倒,在遇到公主后念出一串仿佛是从莎士比亚笔尖流出的台词,永远从容不迫,永远彬彬有礼。
就像现在的他,拧着一双英气地眉毛问她,“怎么哭了呢?”
许桑榆前言不搭后语地回答着:“太冷了啊。”
“你很怕冷吗?”
“也不是……只是觉得今天的气温特别低呢。”
李锦絮只是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没有戳穿她,只是有些费力地挪动着坐到椅子上。许桑榆心下有些不忍,却更不敢替做些什么。她默默坐下,小心翼翼地喝一口杯子里的热可可。
李锦絮先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来隐国了?”
“嗯……阮东琳说的。”许桑榆毫不隐瞒地告诉他,“诶,你怎么会突然跟她联系上了呀?”
“哦,也是偶然吧。我是在我做定期做检查的那家医院看见她的。啊,你也是看出来了吧。”他意有所指地指了指自己的腿。
她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了些什么,“诶?阮东琳病了吗?”
“似乎不是。”李锦絮摇了摇头,“她好像是来找人的。”不过他也不知道她是来找什么人就是了。
许桑榆长长地“噢——”了一声,场面不由得有些尴尬。她开始颤颤巍巍地搓起双手来,模样还是有点紧张的。李锦絮看了好笑,忍不住出声调侃她:“许桑榆,你呢,真是跟以前比起来,一点儿都没变。”
“诶?”许桑榆惊诧地抬起头,回给他一个不解的眼神。
“紧张起来还是会不住地搓手呢。”他指了指她交错在一起的手指,“以前每次演出之前你都特别容易紧张。那时候你就会像这样,一个人坐在钢琴前,以为所有人都看不见你,然后搓着手。”
可你不还是看见了吗?这句话许桑榆没敢说出口。
“见我有什么可紧张的呢?”李锦絮微微侧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她连忙放开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改握住那杯热可可。许桑榆的心脏以一种不同寻常的节奏跳着,快得仿佛要窜出她的胸膛。她甚至害怕自己的心跳声会响到被李锦絮听到。她低下眼睛,小口小口呼吸,努力试图平复自己。
她看着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怎么会没变呢,只是你没看出来罢了?”
李锦絮好像第一时间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笑着叹气的,“是呀。可是你看,我才是变化最大的那个人。”他知道她一定是好奇的,可是她向来顾虑太多,所以肯定不会主动去提,那就由他来说好了,“我呢,在去年出了场车祸。”
许桑榆眼神闪烁。
“不是很严重,可是这条腿呢,是可能无法恢复了。”
“你可别那么说……”
“这时候争说能不能好好像挺没意思了吧?”李锦絮打断她,“我在病床上躺了快三个月,好不容易能下地了,却发现两条腿已经生疏得不像自己的了。我做了很久的复建,久到我几乎是要记不起具体的时间了。”可是他的右腿仍然是没有知觉的。
许桑榆感觉难过,是真真切切的那种难过。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看着李锦絮就像说别人的故事一样说着这一切,末了还安慰她说:“不过你应该庆幸,我的脸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所以还能保持成你记忆里的样子吧?”许桑榆拼命地点头,“您的模样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好看。”
“只是没了头发对吧?”李锦絮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许桑榆一时愣神,李锦絮便把自己头顶的帽子摘了下来。他的头顶光秃秃,看得许桑榆有些无措。他用另一只手反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头顶,笑着质问她:“你还觉得我跟以前一样好看吗?”
许桑榆连忙反应过来,不住地点头。
“你呢,就是哄我。”他看着她的目光里有她看不懂的湿润,“车祸后,我这么一大块的皮肤再也长不出头发了。”他用手比划着,“我想,与其让这么一块秃着徒增尴尬,不如就干脆理个光头,也不用再思考发型什么的了。怎么,你不觉得这样很酷吗?”
“嗯……很酷。”许桑榆,许桑榆,你千万不能哭出来啊。她对自己这么说。“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呢?还演话剧吗?”刚说完,她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在问什么呢!
他摇了摇头,“谁还会雇佣我呢?现在。复建这一年多时间里,原来的工作也丢了,所以我决定干脆再念几年书,充实下自己。”他说得那么云淡风轻,可是许桑榆知道,这是多么一个不得已的决定。
“那你现在是……”
“我前几日刚刚收到offer。就是在隐国。”他的表情终于显得真正开心起来,“一会跟你分别后,我恐怕还得去处理各种手续的问题。”他伸手向走上前的服务生要了一杯咖啡,“好了,别总说我了,你过得怎么样?”
“我……就还是那样啊。”不知为何,许桑榆就是不好意思将靳楚楠的事情跟面前的这个“王子”讲,“每天上下课,就像现在放假的话偶尔也会帮学长去做做义工弹弹琴啊什么的。总算还不至于太无聊。”
“也挺好的。”他颔首,“很怀念你的琴声呢。你总是能’咚’地一下,”他右手成拳,突然击落在左手掌心,“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并且能很准确地传达出来。”
“你……你过奖了呢。”她反手挠挠自己的后脑勺,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那时候我就想,你一定会是一个很优秀的钢琴家。现在看看,我果然没看错人啊。”
李锦絮的话简直可以让许桑榆的心情好上一整天。虽然她也知道对方确实是有客气的成分在的,但是谁不希望听到表扬呢?她笑得眼睛呈现出可爱的月牙状,“那前辈什么时候来找我吧,我再弹给你听。”李锦絮点头应许下来,十分郑重地伸出手来,好像要和她握手达成什么协议一样,“那么就说好啦。”许桑榆把手递过去,重重地同他握了一下,说:“一定。”
和李锦絮说话总是那么轻松愉悦呢,许桑榆想。
不知不觉时间就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烧开一壶热水的工夫。李锦絮无意识地一抬手,看了眼手表,眉头微微一蹙,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怎么了?”许桑榆向前探过身子问。
“噢,没什么……”李锦絮赶忙放下手,“只是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学校的事情嘛,有些材料一定要在今天下午递交,不然又得再等一个星期那些负责人才有空了。——隐国人的办事效率,不是吗?”
“那你赶紧去呀。”许桑榆急了。
“那……我来结账吧。”李锦絮扬了扬手,叫来了服务生。许桑榆没有在这种事上做过多纠缠,只是微笑着看着服务生取来了俩人的外套,再好好地套上。
咖啡馆外的世界还是一片银装素裹。
许桑榆把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里,双脚不停地在地上跺着,偷偷地“哈”出一口白气,看着它慢慢地消散在空气里。李锦絮好笑地看着她这一连串稚嫩的动作,说:“冷吗?”她执拗地摇摇头,说:“想想家乡的’魔法攻击’,这似乎都不算什么了呢。”李锦絮“哧哧”地笑起来,接着扬扬自己手中的车钥匙,问她:“你怎么回去,需不需要我送你?我的车就在那里。”他指了指那个最末端的车位。
“不了吧。”许桑榆摇了摇头,露出了既羞涩又甜蜜的表情,“一会儿我男朋友会来接我的。”
“这样啊。”李锦絮的表情似乎没有丝毫变化,“那下次要带出来给我见一见吧,我要亲自审查才放心的。”
许桑榆闻言,低头一笑,说:“好的。前辈。”
“那我先走了?你到家以后给我报个平安,我好确认你安全到家了。”李锦絮指了指手机,一脸认真。
“放心啦前辈,隐国我比你熟,你就别瞎关心我啦。”许桑榆把手伸出来推搡着他,“你快走快走啦。”
李锦絮被她推得一个踉跄,但仍及时稳住了身子。他摸了摸鼻子,又交代了几句,便向远端的自己的车走去。许桑榆在他身后,看着他,大幅度地挥舞着右手,用清亮的声音大喊着“再见”,鼻子却不知不觉红了。
他的背挺得很直,好像不会向风雪低头的松柏。可是脚步却还是渐渐显出了疲态,右脚断断续续地在雪地上拖出了浅浅的、连续的痕迹。好不容易走到了车前,他的额顶似乎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薄汗。他回过身来,最后向许桑榆挥了挥手,便上车离开了。
她拼命挥手,好像这辈子都不能相见了一般用力。
再见再见再见。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脸上满是滚烫的泪水,冬天的风一吹,她冷得一个哆嗦。李锦絮刚刚向她递过来的手帕还好端端地躺在她大衣的口袋里,可是她却舍不得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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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不会有什么“男朋友”会来接她。
她从来没有通知过靳楚楠自己会和李锦絮见面。其实她也不太确定靳楚楠是不是知道曾经有李锦絮这样一个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下意识把这场见面隐瞒了下来。最后的她只能随手抹去脸上斑驳的痕迹,努力做几个深呼吸,拢了拢大衣的领子,一个人走在大雪覆盖的街道上。她的鼻子被冻得通红,心里却更加难过。
这样的李锦絮,其实还是她心中的那个前辈……吧?虽然外表上变了不少,但是他温柔美好的特质却其实一点儿没变。她想找人说说话,多想啊。可是现在的她,却不知道用怎样的一副面孔面对自己最好的朋友,阮东琳。阮东琳的麻烦比她大得多,她不想就在这个时候因为这个事情和她再发生联系。更何况,现在的自己是不是能够联系上阮东琳还是个问题呢。
她迷迷糊糊地不停走着,听到雪在她的脚底下发出“咯吱咯吱”被踩实了声音。
太冷了,隐国真的太冷了。
她一手环住自己,一手掏出手机,无意识地翻看着存在手机里的通讯录,想要找一个能够诉说这一切的人。她的手指点到了“妈妈”这个名字上,颤颤巍巍地点上,最终还是把电话拨了出去。
“喂?”
电话马上被接起,对面是许太太熟悉的声音。
“妈妈。”许桑榆一听见她的声音就受不了了,喉咙口好像有一块咽不下的鱼刺,忽上忽下。她死命压抑住自己的哭腔,努力装出积极向上的语调来。可是许桑榆是谁?她是许太太十月怀胎后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就算是许桑榆自认自己装得再好,也被许太太听出了些许的不对劲,这个温柔的妇人不由放柔了语调,问她:“怎么了,怎么听上去不开心啊?”
“没有不开心,妈妈。”许桑榆站在街头默默站定,右手举着手机,拼命摇头,也不管其实电话那头的许太太是看不见她的动作的,“就是隐国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啊,妈妈。”
许太太似乎是发出了轻轻的笑声,姑且相信了的样子,“你呀,就是太娇气了,怎么这点苦都吃不起呢?”虽然是批评的话语,但是语调还是柔软温和的。许桑榆的脸因为刚刚的泪水没有擦干,现在显得脸部有些生硬。她们又闲聊了几句,许太太一直在强调着,“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哦,如果不开心就回来吧,还有妈妈在呢。”
说什么来着吧,毕竟也是含辛茹苦生下的女儿,刚刚许桑榆的自作聪明,自然是早就被许太太听出来了的,可是她就是不愿说破,只是在电话末轻声地安慰她。
“嗯。”许桑榆小声地回答。
电话被挂断了。许桑榆把手机收回口袋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情反而没有因此变好。
也许还是因为隔着好几个小时的时差的缘故吧,她明明知道许太太是在关心自己,可是总有种微妙的不真实感,虚虚实实地挠着她的心窝。和手机一起收进口袋里的手轻轻一握,她好像做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
她扬手就打了一辆出租车,放弃了七拐八弯需要耗时近两个小时的地下铁,选择了最奢侈但是最快捷的方式。她想要,尽快得到,她最想得到的,此刻最需要的、最迫切的那个安慰。
****
在出租车上的她不停着发抖,司机以为她冷了,还转过头来询问她的状况。许桑榆摇摇头,说没事,先生麻烦您开快点。
她怕晚一步,自己就错失了现在的勇气了。
即使司机已经卯足了劲儿一路展现出了超高的车技,却还是用了整整一个小时。许桑榆慌忙地从一直攥在手中的钱包里掏出一把钱币,还来不及心疼就“啪”一声关了车门跑了出去。
抬头就是靳楚楠的公寓。
她做了两个无谓的深呼吸,走进建筑里,摁亮了电梯的按钮,“叮咚”一声,电梯到了。她踏进电梯厢里,高高的鞋跟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背靠在电梯里,双手捂住胸口,看着那个闪烁的数字越变越大,心中似乎小声默念着什么。
终于,那个数字跳转成为她熟悉的、充满安全感的那个数字。
她的鞋跟“啪嗒”、“啪嗒”地在光滑的地面上敲击出独特的声响。她缓步走到那扇有着熟悉花纹的门前——也是奇怪了,刚刚在出租车上的时候的自己仿佛火烧屁股一般的焦急,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好像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一般。可是这会儿呢,却不紧张了,一点都不紧张了,反而从容得很。
她叩响大门,等了一会,却没等到有人来应门。她不由得拧了拧眉头,有敲了几下,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好像是有人向门口走来。她的心脏又有些蠢蠢欲动了。
门被“啪嗒”一声打开,从里面探出来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小脑袋的脸上挂着甜美好看的笑容,对她说:“啊,是你呀,姐姐好。”
岛内凛香。
那个有着小小梨涡和一对虎牙的、和靳楚楠干着“同样的事”的樱花国女孩,中岛凛香。
许桑榆的体内仿佛炸开一个响亮的巨雷,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只能看着中岛凛香湿得刚刚好的头发,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是,可是。
可是她终于想通了,想通了为什么靳楚楠一个单身男性的公寓里会常常备着两套洗漱工具,为什么他知道卫生棉条的使用方法。她曾经天真而自作多情地以为那是他为自己准备的,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可爱得自己都想抱抱她。
她又想到了周曾经看着《穆赫兰道》跟她说过的话。他说,“所以呢……人不能总是沉浸于被过度修饰过的梦里,不然醒来啊,就只能看见床上那具腐烂的尸骨。”他说,“许桑榆,你那么聪明,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对不对?”
是啊,她那么聪明,是不是其实早就知道了呢?
许桑榆看着中岛凛香,嘴角终于勾起惯常的笑容。
“你好啊,小妹妹。”
****
靳楚楠,你恐怕不会知道看着曾经喜欢的人走向残疾人车位时的心情。
你永远不会知道。 山月可知心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