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到了这边关，自己便过的粗糙的像个大汉。军营里的伙食也很粗糙，呆在厨房里头的火头军也全都是男人。

　　男人做的饭菜，那都是只管饱，毫无精致可言。

　　“再……再给我上一盘。”他鼓着腮帮子一边咀嚼一边说道，还有好些细白的糕点沫子从嘴里喷出。

　　这是多久没吃饱饭了。

　　春喜嘴角抽搐着转身往外走。

　　“春喜，吩咐直接备饭吧。”楚安然开口，他们在这边关里头怕是吃了不少苦头，也不知徐泽……现如今是何种模样。

　　春喜点这头拉门出去。

　　楚安然心底隐隐有些期待，但自己却是知道，这个时候并不是适合见面的时候。她再次取了一只茶杯添满茶晾着，不大会子，狼吞虎咽的李青便将那已经晾好的茶水送进了嘴里。

　　直到桌上几盘糕点见了底儿，壶中的茶水也空了下来他才拍拍肚子打了个饱嗝停了下来。这一口气吃了这么多的甜品，此时便感觉自己肚子中像是塞了石块一般。

　　楚安然笑着开口，“也不知待会儿的饭菜你可能吃得下。”

　　李青翻了个白眼，“那是自然，只不过你得叫她们快些做好，我今日也是因公出来，不能耽搁太久的。”但是这顿饭菜他还真是想吃。

　　楚安然扬了扬手，立在他们身后的小丫头立马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不过啊大嫂。”李青踌躇着开口，神态语气颇有些为难。

　　楚安然抬头看他，“有什么事情大可直说就好。”

　　“那……那个，边关这边可没什么好玩的哦，这边乱的很，到处都是落草乱寇。况且，鞑子近些时候攻势很猛，今早上还偷摸进来抢了一个村子。”

　　“所以啊，大嫂要是只为了做生意的话，那还是别了，回京城吧。这边的生意可不好做，要是大嫂在这边关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只能以死谢罪了。”他神色有着说不出的严肃，一双眼里尽是凝重。

　　这个表情虽然也在以往少年脸上出现过，但从未有过现在这般的……肃杀，让人忽略不得。

　　楚安然眯眼笑笑。

　　战场果真是个适合磨练的地方，这才一月未见，便令她刮目相看了。

　　“我知道……”她笑着开口。相对于李青此时的面上严肃，楚安然脸上的则是淡然和轻松。

　　这只淡然轻松让李青有些发怒。

　　果然是女流之辈总爱把自己高看几分吗？

　　“大嫂，现如今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说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这边关有多危险吗？

　　后半句话他没有这样说出去，女孩子嘛，总归是爱面子的，自己说的这样直白，不好。

　　可能鞑子们随时随地就会冲进来，万一今早上他们不是去抢劫西村……而是将目标放到这落日镇上呢？

　　他不敢想象。

　　虽然这种想法实施起来并不是很容易。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

　　他半站着起身。

　　“我知道。”楚安然也站了起来。

　　她道她知道？

　　不，她不知道。

　　“我知道，我继续呆在这边关要面临的是什么。”楚安然笑着开口，一双眼也笑，笑成了月牙形状，看起来有些暖还很自信。

　　李青有些泄气。

　　他再次坐下，大嫂眼底的自信与淡然甚至是决然让他冷静了下来。

　　大嫂并非是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相反，在大哥被薛先知那厮打断了腿后瘫软在木板上不省人事的时候……大嫂也是露出了这种表情。

　　虽然当时状况比现在还要糟糕，她面上也有慌乱，但慌乱过后她依然露出了这种自信决然且胜券在握的表情。

　　或许，该听听她怎么想的。

　　他沉默下来。

　　“你觉得我应该被整日呆在高门大府里像只被囚禁的鹦鹉吗？”楚安然浅笑着开口，面上的笑意不及心底，但却带着一股子嗜血。

　　李青一怔。

　　“大嫂应该知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神色有些慌乱。他只是想着，呆在京里，虽然或许也会面临些困扰，但至少要比这杂乱的边关强些。

　　楚安然轻声哼了一声。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就是你看不起我咯，你还是把我当做普通的在深闺里养出来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千金小姐咯？”她再次笑着补充，一双眸子似乎幽深的让他有些看不透。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他从未看透过大嫂才是。

　　他虽然有些蠢笨冲动，但还是想到了不对之处，大嫂是如何在楚府生存下去，又是如何顶着痴傻之名学会了医术，还有罕见的经商技能。

　　还会赛马，还擅长射箭。

　　这绝对不是一个身处深闺的千金小姐能够学到的东西。

　　想到此处，他有些吃惊，从脚板地上窜起一股凉气直直袭往心坎。

　　“我……”他无言以对。

　　楚安然笑着坐在他的对面。

　　“既然你说不出反驳的话，那就证明我并非是你往日的认识的那些女子，相反，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甚至比你还要厉害。”她丝毫没有谦虚的开口，面上的傲气自信灼热得要灼坏他的双眼。

　　甚至，自己在这女子面前更是下意识的降低了身份。这是面对大哥，圣上以及父亲时才会有的表现。

　　这种感觉很是怪异。

　　他彻底沉默了下来。

　　他面上虽然看着平静，但心底里却是惊起了骇浪波涛。

　　或许，她说的是对的。嫂子确实在各方面都要比他强上许多。

　　“你赢了。”李青抬眸看了楚安然一眼。

　　楚安然面色如初，像是早就料到自己会赢一般，所以先前才会那般胜券在握。

　　“这件事情，我不想让徐泽知晓，这其中缘由你该是想得到。”她慢悠悠的开口，像是笃定他不敢告诉大哥似的。

　　他心中憋了一口气，不太舒服。

　　面前这个女孩子太骄傲了。

　　不过，她说的对。他不能将大嫂来到边关甚至还开了药铺的消息告诉大哥。现在正值战乱时候，随时都有可能会有一场硬仗要打，若是告诉了大哥，大哥定然会时时刻刻操心这边。

　　上战场无疑就是一场心与身的博弈。

　　心若败了。

　　身也不会长久。

　　李青点头应是。

　　屋内气氛再次陷入到了一种莫名当中。二人无言对坐，各自在心底盘算着自己的计划，同时也在暗暗较劲儿，像是谁先沉不住气谁就先输了似的。

　　外头传来细细的吆喝声。

　　紧接着春喜以及跟在她身后的小丫头们碰着饭菜鱼贯而入。一道又一道熟悉的菜品从李青眼前划过再落到红木桌上。

　　因为李青的到来，桌上饭菜的量多了一倍不止还顾不上丫头们摆放齐整，李青就已经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好一阵风卷残云，他才偃旗息鼓。

　　这一大桌子的饭菜都见了底儿，楚安然则已经早早的落了碗，她并没后吃很多，大多时候则是看着李青吃。

　　“若是在军营中遇到了什么事情，定要记得知会我一声。自己不必亲自来，可以派亲近的侍卫。”楚安然开口叮嘱道。

　　其实并没有开口的必要，就像她不会轻易把自己的境况告诉他们，他们断然也不会将他们的险境告诉自己。

　　李青支吾着“嗯”了一声，而后拍着肚子起身头也不回的大步迈了出去。

　　“李公子来了这边关，脾气倒是见长啊。”春喜站在一旁感叹说到。

　　“……容他想明白了就好。”楚安然眯着眼目送少年的身影离开自己的视线。

　　春喜不懂这话的意思，同时也懒得去琢磨去理解。

　　她很快就将精力放在楚安然身上，“夫人要再吃些东西吗？”方才自家夫人可是没用多少饭。都怪李青那厮，同他同桌吃饭，怕也没有几人会有胃口。

　　楚安然摇了摇头。

　　今日见着了李青后心底反倒不安起来。

　　他今日是来看望那些受伤的百姓，鞑子突然袭入西村，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但若是在军营里，这种失误差错怕是……并非能够轻易过去。

　　镇上夜晚的梆子敲的极其大声。

　　入睡后往往都能被惊醒。

　　楚安然一如既往的在半夜醒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窗外似乎都能够瞧出黎明时候的微光。

　　一阵夜风吹得窗柩微响。

　　楚安然却心底发凉。

　　手默不作声的伸到枕头底下，一双眼隐在黑暗当中一眨不眨的盯着身前的雕花窗子。她的房间在小楼二楼，就是这么高的位置竟还会有人光临。

　　她眼中射出两道摄人的光。

　　窗户被人从外头撬开一道窄窄的缝。来人身手还真是了得，就这样挂在窗上，竟然还没弄出一丁点儿响动。

　　窗上的被撬开的裂缝越来越大，楚安然杏眼一眯，手不动声色的扬起，几根银针像是疾光一般射了出去。

　　那窗边的人似乎早有察觉，一个翻身就躲了了所有的银针，紧接着一声低沉的笑意漫了出来，和在夜风里倒是不怎么能听的出来。

　　“阁下夜半闯小女子的闺房，什么意思啊。”楚安然迅速披上衣裳下床。

　　方才的银针竟然能被他如此利落的避开，这人的功夫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既然都已经被发现了，来人干脆用力彻底撬开了窗户。

　　“没什么意思啊，只是想找你聊聊天儿罢了。”那人毫不客气的推开窗户坐到窗台上。

　　此时，楚安然也已借着微薄的晨光看清了来人。

　　居然是菩提老祖。

　　关键是他做着梁上君子的派头就只为了同她聊天，还真是听不可思议的。

　　楚安然嘴边勾起一抹笑意。

　　随后转身去了火折子点开床前的六角宫灯。

　　“阁下是否要进来喝个茶？”她提起茶壶倒了一杯凉茶开口问道。

　　张晓彤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在房间里走动的女孩子，唇角也不由得抽搐几下。

　　“免了。”他抱着大刀说到，只坐在窗台上没有进屋的意思。

　　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都已经夜袭女子闺房了，现在被主人邀请着进来喝茶，这个时候他又开始计较礼数来了。

　　楚安然没有想那多，只顾自坐在桌前饮茶。虽是凉茶，但在这个时节饮着倒也恰当，毕竟，再过一月就要入夏了。

　　张晓彤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

　　“喂，说你呢，你到底对我妹子下了什么迷魂汤？”他淡淡开口问到。

　　这话就更加莫名了。

　　什么叫迷魂汤？

　　楚安然抬眼看过去。

　　只见那男子面上的生人勿近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茫。

　　自己家妹子的性情他这个做哥哥的自然知晓几分，但还是见她头一次为了一碟子酸奶丸子同他如此置气的，就因为那酸奶丸子是面前这女孩子给的？

　　并且，这个女孩子一看就不等闲之辈。他想到了方才这女孩子的警觉，以及……银针。

　　楚安然笑笑，“您要是说这话，那还真是高估了我。小女子只是个开药铺的，但可不会像您所说的给令妹下迷魂汤。”

　　张晓彤嗤笑一声。

　　“别装了，徐小侯爷夫人。”他不屑开口。这女孩子心眼儿真是多的跟针似的，他都已经将她的底细都查得清清楚楚了。不过，好像还有些别样的收获。

　　他眯着眼看着桌前披着衣裳的女孩子。

　　女孩子眼底还是无波无澜。

　　这让他高看了她几分。

　　“原来菩提老祖都将我调查的这么清楚了。”楚安然不在意的笑着感叹。

　　张晓彤不置可否。

　　事关自家妹子，他怎么可能不盯紧点。

　　“大名鼎鼎的菩提老祖今日来就为这事儿？令妹是一个十分天真可爱的姑娘，但我与她无冤无仇，自然不会将心眼儿打到她的身上。若是只为这个，那您大可放心。”楚安然开口。

　　张晓彤眯了眯眼，眸子中闪出几丝冷冽。

　　“我妹子爱吃你府上的酸奶丸子，如果方便的话，希望待会儿能够带些回去。”他开口提着要求，但面上却是看不到一丝请求之意。

　　还不待楚安然有所回应，他又顾自开口。

　　“我手里有些关于您夫君母亲的消息，就把此当做报酬。”他开口道。这话一出，便看见对面原本波澜不惊的女孩子瞬时变了脸色。

　　她原本也在暗暗查找徐泽母亲的事情，虽然疑点颇多，但终究是一无所获，十八年前的事情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

　　“……好。”楚安然答道，“不过，我也不喜欢别人吃亏……”她停顿一下，继而抬眼看向张晓彤。

　　“若是没猜错的话，令妹中了毒，我能治好她的病，这就是我给你的报酬。”她一字一字的开口说道，面上轻松如故。

　　但就这是这短短的一句话，让张晓彤心中惊起波涛骇浪。

　　“你说什么？”他终于按捺不住拍窗跳下来，一步一步压迫性的走向楚安然。一双眸子如鹰般紧紧锁住自己，眼里染上了鲜红。

　　楚安然嘴角一笑，自信且淡然的开口。

　　“我说，我能治好令妹的病。那日她来我这里，恰好叫我看到了她手腕上的疤痕。虽说看起来是自残，但细想却并非如此。”

　　“令妹十分单纯，天真活泼，精神上断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她应该是中了毒，能够影响精神，能让她在某一时刻爆发。”

　　“而后……自残。”她眯了眯眼。

　　“那日令妹回府后，我翻看了医书，书中有记载，这毒来自西域，名唤春风丸。不知我方才所说的可有遗漏之处？”她笑着开口。

　　张晓彤双目通红，两只手臂上青筋暴起，然后咬着牙开口，“你说你能治？”

　　“对，我能治。”楚安然抬了抬下巴，眼里的自信刺痛了他的眼。

　　想来还真是可笑，他今日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个女孩子受制与她，然后乖一点，不要试图耍什么手段。

　　结果就这么一呼一吸之间，他们彼此之间的角色就完全转换了过来。如今，换做他是被动方。

　　“你有什么条件？”有他闷声开口。

　　楚安然一怔，随即摇头。

　　“你多想了，我没什么条件。令妹很是单纯可爱，我很喜欢。就算今日您没有来这儿一遭，想必，过几日我也会亲自上门拜会的。”楚安然开口。

　　也确实是，这样一个对人没有任何防备就掏心掏肺的女孩子，又有哪个人喜欢不起来呢。

　　就连下在她身上的毒，都是不致命的，否则，她也不能安然站在她身前。春风丸是用春风草制成的，能够控制人的精神，就算死，也会在美好的幻想中自残而死。

　　但又不会有痛苦，因为那时候中这种毒的人往往会意识感官尽失。挺过了一次，半年之后便会产生第二次。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下毒之人根本就不是冲令妹去的，而是冲你。”楚安然站了起来。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在令妹每一次犯病时候痛不欲生。想必，那下毒之人很了解你，应该称作很亲近你。”

　　张晓彤身子猛地一颤。

　　双眼圆睁的盯着对面分析的条理清晰的女孩子，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

　　他身子猛地颤抖起来，双唇也不住的哆嗦，眼底写满了震惊。

　　“改日再会。”他吐出这几字后便从窗上一跃而出。

　　窗外再次安静下来。

　　楚安然抿着嘴走过去关上窗户，跳出去的人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了，像是根本就没来过一般。

　　但楚安然却是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胸腔内剧烈的跳动，这是将要触到真相的象征，虽然这可能要很久，就算是暗阁也会查很久，但……总算是有眉目了。

　　却不知她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

　　她摸了摸胸口，而后痴痴瘫软在凳上。

　　张晓彤虽说是走的着急，但第二日里还是有仆从寻了过来。酸奶丸子早已经备好，依旧是炸的酥脆金黄。

　　“小姐小姐。”门外有仆从敲门。

　　张晓芳翻了个身用被子紧紧捂住耳朵。

　　她不听，她不听。

　　“小姐，小姐。”敲门的人变成了一个绿衣丫头，她是张晓芳的贴身侍女。

　　床上捂住脑袋的女子动作松了下。

　　“阿翠进来，只准你一人进来。”她嘟囔着开口。

　　那名唤做阿翠的丫头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而后关门将门外的喧哗热闹阻挡在门口。

　　张晓芳将脑袋上的被子掀开来，露出一张被闷的通红的小脸。

　　阿翠有些心疼。

　　“你也是像她们一样进来劝我的吗？我才不要再理会哥哥。”她闷声闷气的开口，小嘴嘟的极高。

　　阿翠笑笑，而后将手上的吃食一样样摆在桌上，“快来吃吃看，这可是你最爱的酸奶丸子。”她笑着开口。

　　床上女孩子依旧不为所动。

　　阿翠闷笑着拍了拍头，“这个酸奶丸子啊，是从楚姑娘那里讨来的，看这模样还真是小巧精致的紧，难怪把我家小姐的魂儿都勾了出去。”

　　“什么，楚姐姐家的？”张晓芳一个翻身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扑到桌边一瞧，金黄酥脆的丸子就印在了眼底。

　　还真是楚姐姐家的，她认得。

　　手都顾不得擦拭就捻了一只送入口中，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真好吃啊，就是楚姐姐家的，我知道，我吃过。”

　　自家小姐终于开心了一回。

　　她笑着拿起杯子替她倒了一杯茶，“这也是楚姑娘备好的，她说你很喜欢，你来尝尝。”

　　张晓芳眼睛一亮，连忙将茶盏接过来。

　　还是淡淡的茉莉清香，很舒服又带些淡淡的甜。刚才吃了甜食，现在尝着却是一点也不腻口。

　　“这个啊，是少爷特地去楚姑娘处讨来的。他晓得那日做了错事，这不，今儿个早上还吩咐了，一定要赶在早饭前让您吃到。”阿翠笑着开口，随即伸手拍上张晓芳的肩膀。

　　张晓芳呶了呶嘴。

　　“是嘛？”她开口。

　　阿翠一喜，小姐这么问道，就说明她此时并不排斥少爷了。

　　“对啊对啊，少爷对小姐还是极好的。”她连忙开口，准备趁热打铁。

　　张晓芳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啊，就是为他鸣不平。你可不知道，他欺负我欺负的有多惨。”她做出张牙舞爪的动作。

　　阿翠捂着嘴乐。

　　原来那个小姐终于回来了。

　　“快吃快吃，待会儿就凉了。”她笑着说道。 俏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