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进了冬季。
里屋正对着的院中常青树叶也落了不少。
城南食楼重新开张,改名为如意居,火锅也改名为如意锅。
冬日冷的紧,楚安然也有些倦意不愿出门。虽说是在家中闲玩,但桌上积累的帖子倒是越来越多。
这个府中邀请出游的冬猎的甚至还有婚帖。
她那个三姐姐将会与祁王世子于三月三结成连理,但这喜帖却是在头一年便送到她的桌前。这其中没有猫腻那才是假的,分明是拿来炫耀吧。
这哪里是喜帖,应该被称作“战书”才是。
“夫人夫人。”春喜同知书笑闹着从门外走进来。
“夫人真是好本领,这如意居才刚开张就来了个宾客满迎。大堂里坐不下,还有人说是就在门口支个桌子摆上几个座位呢。”春喜笑着端了一盘雪白的山药糕放在书桌上。
这丫头在府上养了这么许久,倒是比以前圆润些了,嘴巴也被调教的甜的不行。
知书也笑。
“那些食客真真是慌了神,每日赶个大早在外头排队,轮到中午才能入内。虽是如此,但还是好评如潮。还有些客人,还想去后厨询问方子呢,说是要高价买断。”知书摇头。
“这方子哪是他们想买就能卖的。”春喜愤愤,双眼鼓的极大。
“对。就算是再高的价格,我们也不卖。”知书附和。
楚安然倒是没有说话,只捏了一块山药糕,就那样捏着,也没往嘴里喂。
“你们说,快要下雪了吧。”楚安然忽然抬头望向窗外,窗外植物枯黄,虽然被打理照料,但仍然抵不住冬日的侵袭。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
至少于两个丫头听来是如此。
她们刚才不是还在谈论如意锅嘛,怎的转眼间就问起何时下雪来了?
春喜掂了掂脚往窗外一看,“兴许快了,今儿个早上起来,花花草草的都结了霜花。奴婢觉得,不出十日定会有一场大雪。”她搓搓手笑着说到。
屋内烧了炭火,暖烘烘的,叫人有些昏昏欲睡。偏生书桌对面的窗户开了一小半,冷风刮进来,还是让她猛的一哆嗦。
开一小扇窗是夫人的意思,她们试着关了几次还是被夫人打开了,长此以外,她们也习惯性的开着小半扇窗。
楚安然将山药糕再次放到盘中,只不过她拿起的那一块儿被捏成了碎末。
“下雪好啊。”楚安然笑着感叹一句。
“要将炭火烧旺些,就将桌子摆在院中。那些个读书人不是素来喜欢雨中游山么,那我们也就来个雪里吃那如意锅。”楚安然敲敲桌子。
春喜二人应声答是。
这倒是个精妙的办法。
那些个读书人素来喜欢这些风雅方式,雪地里吃如意锅子,也亏的夫人能想出来。
“那这价格是不是也得提一提?”抬脚欲走知书停下来问道。
楚安然眯眼去,猛的将手上的茶杯放到桌面上。
“当然要提。”她笑着拍桌而起,“增加十倍吧,但一天只接待一桌客人。”
增加十倍?
这可不是小数目。
真会有人愿意花这多银子吃一顿饭?
知书讶然。
也难怪这丫头这般吃惊,花一百两银子吃一顿饭确实是有些夸张。但在这京中最不缺的就是豪贵。
身为豪贵,自然不屑与平常人为伍,那么,这雪中饮宴自然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
“这事就这么定了,至于其它的,你们看着办就好,不必事事问我。”她笑着摆手,两个丫头相继退出去。
原本还热闹的房间一下子沉寂下来,楚安然瘫倒在躺椅上面色宁静。屋里地龙烧的极热,怀中还抱着汤婆子。
但她此时却觉得……很冷。
她打了个哆嗦,心跳加快几分。
“这是....怎么了?”她捂着心口低呼,心中猛的想到一个结果,而后连忙奔向门口。
自己不喜热闹,院子中多余的人都被她清了出去,只留下几个要紧丫头。此时一出门,竟然想不到得力的人手。
“春喜春喜。”她扯起嗓子唤了几声。
春喜着急忙慌的从厨房门口钻了出来,手上还沾着白面,出来的急,竟忘了洗手。
楚安然哪里顾得了其他,连忙吩咐。
“快去前院看看,爷今日可曾回来。”楚安然吩咐道,但心口仍然跳的厉害。
砰砰砰。
跟打鼓似的。
春喜见夫人这幅急切模样,心里慌乱起来,连忙提起裙摆朝前院奔去。小丫头灵活,腿脚也利索,一个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怕是有事发生。
上一次心跳的如此厉害,还是被灰衣人跟踪那时。可如今,她安好的呆在徐府,哪里会有什么危险。
这么说,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徐泽。
她想到此处,连忙着急忙慌的再次奔进内室,将之前制好的各类药品都收捡起来装在红木箱中。
这个药匣子还是她之前备下的,身为医者,这些自救的药品自然要时刻备着。她想了想,而后再将那包银针收好藏在身上。
希望,这只是她的臆测。
她合上双手在屋里左摇右晃。
却是一刻也停不下来,心跳逐步加快,小巧的鼻梁上开始慢慢渗出汗珠子。
春喜还没回来。
不行,她得亲自去看看。她拎着箱子穿堂而过,才刚刚走出院门就险些被急速奔过来的春喜给撞着了。
“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爷被人抬着回来了。”春喜一看是自家夫人,连忙就抱住了楚安然的胳膊。
不好了!
被抬着回来了!
楚安然脑子中响起“轰隆”一声,像是有什么在脑中炸裂开来。
“快,快些过去。”楚安然一把拎起跌跪在地上面色发白的小丫头。
前院热闹极了,同徐泽关系极好的几个兄弟皆候在院外,李青也在里头,一个个都是鼻青脸肿的模样。
此时见楚安然冲过来,几个少年面色皆不大好看。
李青一咬牙跪在楚安然面前。
“都是我的错,才害了大哥。”他咬牙喊道,一个大老爷们就跪在她脚边哭的稀里哗啦。鼻涕眼泪和着血沫子一齐喷出,看着也伤的不轻。
楚安然哪里顾得了他,一把将他推开便推门而入。她不是第一次来徐泽房里,但却没有一次如同现在这般慌乱。
血腥味扑鼻而来,虽然被艾香故意遮挡开一些,但仍然是重的厉害。
几个老大夫围在桌上讨论病情。
丫头们一盆又一盆的往出端着血水。
跟在她身后的春喜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唇角都开始哆嗦起来。楚安然将她推出去,而后顾自进屋。
徐泽直直的躺在床上,身上一丝未遮,右腿向右边鼓起不一样的弧度。关键是……左腿!
左腿从腿根下方一直到小腿处都被缠了绷带,原本雪白的绷带被血水染的通红,身下的被子也染红了一大片。
楚安然往后退了一步捂住嘴巴,眼泪不自觉的喷涌出来。
一个老大夫颤颤巍巍的走过来。
“夫人节哀,徐小侯爷这腿……怕是保不住了。”他声音低沉,嗓音里带着惋惜。
徐小侯爷原本右腿就瘸了,可今日伤的又是左腿,以后怕是....只能靠轮椅过活了。
多好一个年轻人。
老大夫叹息一声。
楚安然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出去,都滚出去。你们救不了,就由我楚安然来救!”她厉声急色的吼道。
屋里几个大夫吓得一颤。
方才那个老大夫更是面色难看。
“你救?你开什么玩笑,你拿什么来救!”那些大夫也猛然高了嗓音,他们是这京中最德高望重受人敬仰的好大夫,刚才那老大夫更是太医院的判首。
他们素来受人尊敬,哪里有人这般同他讲话!
真是个狂妄的女孩子。
“阿霜,阿霜。”楚安然再次朝外高声唤道,阿霜红着眼眶走进来。
“去帮我找几样东西。”楚安然走到桌边借着几个大夫用过的笔墨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名称。
一个站在一旁的大夫撇了撇嘴,眼神却是不自觉的往宣纸上瞟去。
嗯?
他面色凝重几分,待他彻底看清这宣纸上的字迹后,神色更加惊讶起来。
另外几个大夫自然察觉到他的变化,此时也都将视线投到宣纸上。
“这这这……”一个年轻大夫猛的一拍手,“怎么…还能这样,这个方子,妙啊。”他忍不住嘴角嗫嚅。
这话让其他几个大夫神色诧然起来。他们都是大夫,能够知道这个方子也未有可能。但……这方子怎么能从这个刚刚挣脱痴傻之名的女孩子手上写出来呢?
“不过是偶懂药理罢了,这些都是寻常药草,一些民间偏方而已。”那名老大夫神色傲然,一双浑浊的眸子写满了不屑。
对嘛,这才对。
这京中都传遍了,这楚八小姐自幼痴傻且不被重视。所以自小知道一些治伤疗法还是可能的。
楚安然不以为然,将方子交给阿霜后才顾自离开桌子走到床前。
拿着宣纸的阿霜神色诧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夫人,夫人刚才说了什么?
她说她救?
她说:“你们救不了,就由我楚安然来救!”
夫人来救,夫人来救,爷的腿有救了?可是夫人怎么救?不不,不管怎么救,只要能救就好。
谁说能救他家爷,他就信谁,谁也阻止不了。他神色一凝,而后拽着宣纸猛的窜了出去。
“唉唉。”几个大夫跟在他后头追上去,“那药方是假的,不,也不是假的,是真的。但……”
但这药方是被一个傻儿写出来的,这能用吗?不会吃坏人?
他站在原地看着阿霜犹如猴子一般灵活的窜出去不见踪影,他原地叹了几声。
这姑娘是徐小侯爷夫人,她若说亲自为徐小侯爷治病的话也没人敢阻止。但若真治的好的话那还是一段美事。
但若治不好,还一不小心将自家夫君给治死了——
这可就不止是杀头的罪名了!
老大夫嗤笑一声,捏着胡须勾唇笑笑。
这可不是他们不愿意治,而是徐小侯爷夫人不让他们治。
几个大夫彼此对视一眼,各种心思昭然若揭。
沾血的绷带被她一圈一圈解开,露出里头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止如此,整个膝盖骨都折成碎块了。
这是……
楚安然由心底生出一抹怒意。
原来不止拿刀砍了,还被人用棒子硬生生砸碎了膝盖骨。想来大概还是老对头,这是想要叫徐泽一辈子瘫软在床啊。
真是好狠毒的心思。
楚安然手上的动作停滞一瞬,眼泪不知怎的噼里啪啦落在绷带上,沾了眼泪的血红绷带血色弥漫的更快。
一旁有人嗤了一声。
楚安然擦了泪,“都滚出去,没听到吗?还要我叫人讲你们请出去吗?”
几个大夫面面相觑,老大夫大袖一甩,率先走出房门。剩余几个大夫也接二连三的走出去。
这送神容易请神就难咯。
春喜心中慌乱,顾不得眼中血红的狼藉走进屋内。
“夫人……”她唤了一声,而后就看见徐泽腿上狰狞的伤口,骇的她头皮发麻险些晕了过去。
“出去吧。”楚安然不动声色的说到,“再找个仆从进来。”
春喜慌张的走出房门,出来后才发现,自己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的湿透了。
阿霜此时拎着两大包药跑进院中。
春喜连忙上前接药,将阿霜推进房里。
阿霜刚进房门就瞧见自家夫人拿了一根又细又长的银针在烛火上翻滚。银针非但没有变黑不说反而愈发光亮。
他有些眼晕。
而后连忙止住心思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自家爷腿上插满了银针。
楚安然再次拿着银针旋转着插入徐泽腿间。
伤口已经止了血,但膝盖处还是狰狞一片。阿霜再次咬了咬牙,过去将酒倒在碗中并将已经剪好的棉条一一摆在桌上。
楚安然手上依旧动作不停,双手芊芊上下翻飞,若是只看这一双手时便只觉得赏心悦目,但真的看清她的目的时便觉得肚中肠翻胃涌。
她正拿了针线左挑右翻,这是在将裂开的口子缝合起来?
还能用这种方法?
夫人这莫不是在开玩笑?
阿霜面色一紧,心里也不像刚才那般底气十足。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夫人似乎胜券在握。 俏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