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G城回来以后，高瑞秀总觉得陈广陵有点不一样，但是要说什么地方不一样又指不出来。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努力工作，每天三点一线地奔走在宿舍、办公室、班级，所有交给他的工作都被他完成得妥妥当当。在家里也是一样，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想逗她就逗她，想安静就安静。可是，高瑞秀还是觉得有种捉摸不透的不同在他的身上发生了。

　　往常陈广陵关起门来窝在房间里玩吉他，写一些半通不通的句子时，她都很贤惠地退避三舍，给他独处的空间。而现在这段日子以来，她变得喜欢有事没事就推开房间的门，借着给他送水等等蹩脚的由头，进去窥探一下。她甚至会紧张他写的是什么，时不时想拿起来看看。这些都惹来陈广陵的不悦，拧紧了眉毛，阴沉着一张脸。他的眼睛眉毛本来就棱角分明，稍微一收缩起来，就会露出前世那种杀伐决断的戾气，这让她慌乱得急忙退缩。但是，她一退缩了就会气闷，心口堵着一团火似的，燥热得坐立不安。

　　尤其是听到陈广陵在房间里自弹自唱起那首他最爱的《海阔天空》，她的不安就像被风暴卷起的沙土，漫天满眼都是，根本见不到天日。她知道他心里有一股不受拘束的野性。她害怕那股要闯祸的野性。

　　陈广陵知道高瑞秀那些反常的干涉是怎么回事。他厌恶这种干涉，从来没有这么厌恶过。他也知道没有去过G城之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已经有了深刻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仅仅是因为G城，还因为遇见了柳庭菲，遇见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那样一个纤弱的女子都敢为了自己的梦想跌跌撞撞奔波，自己这样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竟然被拘束在这样一隅，昏昏沉沉向壁哀叹时不我待。他无比憎恨这种妥协。那不是他，至少不是前世的他能想到的现状。

　　前世的他，十二岁，还未弱冠成年，就敢登上演武台，一争高下，勇夺桂冠。十四岁，他就做了先锋小将，领兵出征，驰骋沙场，见惯生死。无数次凶险的时刻，都是靠他的决断才扭转乾坤。他没有屈服过任何困境，不畏前路，杀开一条大道。那才是他，一飞冲天，振翅九霄。即便马革裹尸还，他也没后悔过。

　　而现在，他望着狭窄冷清的窗户外，只有方寸大的天空，除了黑色什么颜色都没有。他真想把墙壁凿穿。但是，他知道，他和高瑞秀之间有一条不能碰触的生活底线。她不会愿意为了飘渺的梦让他去漂泊，或者是陪他去漂泊。她会想尽办法把他留下来的。他不懂是恨自己还是恨她，总之，他对她有种渐渐生出的疏远。再加上，中间已经站着一个柳庭菲。

　　可是，他还是不能就这样把高瑞秀撇下。

　　他们生活的小城市有一点最吸引外来的游客，这里有百亩方塘，连天荷叶，那些白的粉的荷花此起彼伏，正是“遮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在政府精心安排下，这百亩方塘被一座一座拱桥分割连接，成为了人们流连忘返的闲步去处。

　　在有空暇的夜晚，陈广陵也会陪着高瑞秀慢慢在这里散步。毕竟这百亩方塘的景致很迷人，离他们学校也不算太远，可以骑车到附近，然后慢慢走上一段。不少时候，他还会自己一个人到这里散步，和三五朋友在方塘旁边的夜宵摊上饮酒闲聊高歌，度过一个惬意的夜晚。

　　今晚也是一个美好的清风之夜，他们吃过晚饭，又没有晚自习要上，便一起到百亩方塘这边漫步。走着走着，他的电话响了。掏出手机一看，是柳庭菲的来电。刚好高瑞秀遇上相熟的女友，两个人停下来坐在石凳上嘁嘁喳喳说得正欢，他便走开到一边去接电话。

　　她的声音像面前的荷香，阵阵袭来。“你在干嘛呢？”

　　“我在散步，你呢？”

　　“嗯，好巧啊，我也在散步。你在哪里散步呢？”她的声音透着一种难以掩藏的调皮，可爱得让他好想掐一下她的脸颊。

　　“我在跟你提过的这片百亩方塘这边散步，什么时候有机会你来瞧瞧，保证不比你喜欢的牡丹花差。”

　　她仿佛轻轻笑了一下，像露珠在荷叶上轻轻滚动了一圈。“嗯，我一定要去看看。那，你猜猜我现在在哪里呢？”

　　还没等他开口猜，高瑞秀突然出现在他身旁，大声说话：“我们还是回家吧，我想起来今天洗的那床毛巾被忘记收了，你看，这天上有云了，等会儿要下雨也说不定呢。”

　　电话那头的空气好像突然凝固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应该很难看，把高瑞秀吓了一跳，急忙追问：“怎么了？什么事？谁打的电话？”这时，电话正好挂断了。他定了一秒钟，恢复了平常。“是学生打来的，好像闹了点乱子，我要马上处理，你自己骑车回去吧。”高瑞秀不疑有他，立即接过钥匙，不再缠着他。

　　等高瑞秀离开后，他又拨了电话过去，电话是通的，但是没有接就被挂断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那么敏感，一定知道了他没有说过的这一切。他心乱了，惶急得一时手足无措。他漫无目的沿着方塘走着，跨过石桥，经过店铺。突然，在一家饮品店门口的桌位旁，他好像看见了柳庭菲。

　　他初时并没有在意，茫茫然走了过去，走出去一小截路后，他总觉得不对劲，猛转头回来，却不见到真实的她。他心底有个声音，执拗地告诉他，那个一晃而过的影子，一定是她。他在稀稀拉拉的人影里到处寻觅着她的身影。

　　终于，他发现了，在二十步开外，有一个踽踽独行的身影，垂垂及腰的长发透着泉水的清冷。他疾步追了过去，却又不敢就靠近，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跟着那道清泉，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忽然，他发现他的心十分宁静，像有一面小镜子把晨曦指引到他的双眼里。 我在人间，等一场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