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相较于陈广陵工作的按部就班,柳庭菲的工作是很漂泊的,像一只流浪在云朵里的鸟儿。她是C大对外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负责安排C大的教授们到各地的讲学等一系列活动的策划、执行。这份工作需要她每个月至少有二十天在各个城市里穿梭,而一回到N城她就会奔忙于办公室和画室,用工作的收入来供养她的梦想。
陈广陵觉得她确实不简单,明明大学专业是中文,却能爱画画爱到这般疯魔,为了临摹一幅画,可以三天三夜都不睡觉。他经常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毕竟她还得在C大里面负担那么繁琐的工作,忙得脚都不沾地。他经常给她发信息,提醒她该吃饭该休息,像照顾一只任性的小猫。
柳庭菲每次看到那些叮咛的话语,心脏都像开出最美的牡丹花一般,她这才体会到什么叫做“心花怒放”,每当这种时候,她就更想画下来,把自己心里感受到的牡丹用最瑰丽的色彩呐喊给世人听。这是她现在交往的男友从来没有给过她的快乐。
她的男友,谢祖坤,是C大的硕士生,毕业后就留在C大的附属高中里安心做一名教师,级别不低,收入可观,一直都希望柳庭菲能跟自己一样,考个研究生,进入C大附中做一名教师,然后,他们就结婚,房子不用买了,他的父母都在N城,给他准备好了一套两室两厅的房子。虽然房子不大,但是现在够用极了,以后等他们有了足够的储蓄,想买更大的房子就从容多了。
他规划得非常详细,连什么时候要孩子都规划好了,不愧是数学高材生。但是,柳庭菲完全不在他规划的曲线图表里运动。她经常消失在他的生活里,忙碌得一点儿时间都没有预留给他。像那次,他明明提前告诉她,他要搞个生日聚会,请朋友们一起到郊区公园烧烤,戏水,好好玩一天。结果,她答应得好好的,可到了那天根本没有出现,一问,她竟然为了一个画展跑到G城,还主动申请了那次研讨会的组织工作,就是为了能够在G城逗留三天,有充裕的时间好好观摩画展。
什么于非誾的牡丹画,画得妙不可言,他一概都不想听。柳庭菲就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女人,根本不靠谱。他想过换女友的,甚至还跟别的同事一起去参加过好几次联谊活动,和那些漂亮又靠谱的女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吃吃饭,逛逛街,牵牵手。好几次,他都打算好了,要跟柳庭菲认真说分手,可是,每次约了柳庭菲见面,看到她静静站在马路边,像一朵若有清风来便能飞到九霄上的柳絮,他便觉得整个世界都那么安静,静得没有一点儿呼吸。因为,一阵呼吸都有可能让她就这么一去不回头了。他还是不舍得放手。
他知道,如果没有他,柳庭菲的生活根本没有改变,他在她的生活里可能比一枝画笔都不如;但是,没有了柳庭菲,他也许就再也不会傻傻坐在某一条纤弱的身影背后,看她全神贯注的做着一件事,而他只能戴上耳机听歌做题目看看书,很久都不能打扰。他不懂这些事情重要不重要,可若没有了这些,他觉得心里有个地方是要永远消失的。他有点不情愿。
柳庭菲不懂谢祖坤心里的纠结。但她对他是有愧疚的。她知道自己不是个称职的女友,从来不像其他女同事们对她们的男友那样,为他做过一顿饭,为他打过一条围巾,为他做点什么实质性的事情。他埋怨过,生气过,可是都原谅她,还会为她的工作烦恼提出建议,插手帮忙解决一些难题。而他的生活、工作烦恼,她都没有办法帮忙。他曾经苦笑着说过,她不帮忙就是最好的帮忙,因为她除了帮倒忙真的什么都不会。
她感激他为她做过的那些事情,可是,她分明感觉到自己和谢祖坤中间有一层只会增厚的隔阂,随着时间推移,这种隔阂越来越明显,如同一条开裂的沟壑,不能被填平就只有开裂得越来越巨大。陈广陵的出现增加了这种开裂的速度。
明明才认识陈广陵一个月,真正面对面谈话只有一个晚上,她对他却一见如故,生出无穷无尽的依恋。有时她明明不懂和他说什么,还是想打电话,听着两人东拉西扯,说些漫无边际毫无意义的话,心里却舒坦得不得了。她终于知道,他们在此时说的每一句话不过是反复的同一句:“我想你!”
那种想念真的揪心,它使人如同浸泡在水里,无处不在,每一个毛孔都湿漉漉的,无法不注意到它。她想,她想他真的会想到发疯的。她每画一朵牡丹,都觉得是在勾画着陈广陵,这是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的耳朵。她甚至想亲吻那些线条!
这些渴望像喷薄而出的岩浆,恣意四溢,游走占据了她的每一根神经,不能遏制。她想,除了去见他,见到真正的他,别无他法!正好她积攒了一次五天的休假,本来是打算跟她的绘画老师外出写生用的。她第一次为了某个人放下紧握不放的画笔,认真挑选了出行的衣装,怀揣着乱跳的心,像只小喜鹊向着枝头上晶莹甜美的葡萄串飞了过去。 我在人间,等一场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