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KTV里的热闹久久没有散场的意思,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二点。柳庭菲感觉到自己内心有种焦灼。她是N城C大主办方的联系部门,自然知道陈广陵他们这些来参加研讨会的老师们明天就要回到各自所在的地方,而且,她已经知道他在哪里工作,和她的距离不是一般远。她有种强烈的渴望,想和他单独说话,想听他说话,安安静静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周围都是闹哄哄的人群,推来搡去,觥筹交错,大家说的都是场面上冲动的话。
可是,她看到他被包围在人群里,哄笑着,知道她的焦灼是无法纾解的。她一贯的疏离冷静让她和同事们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即便有唐突的男人来想和她套近乎,也很快就被她轻描淡写打发过去。她在这种场合才是真的自由的。而他,还深陷在应酬的网里面。
怅然也是这样。她趁着又一轮起哄喝酒的机会,悄悄溜了出去。外面的夜风还是不够清凉,吹得人脸上心里还是热烘烘的,像有一盆火在炙烤着什么,让她有点烦躁。这不是她,她的心一直都是平静无波的。即使和男友在一起亲密,她的心跳都没有紊乱过。可是这几天,自从遇上他的眼睛以后,她都有种莫名其妙又愉快的焦躁。这种感觉撩动着她,让她竟然没有逃掉今晚的酒席和狂欢。往常,她都一个人躲得远远的。认识她的领导、同事都感到奇怪了。
站在陌生的街头,她惘然望着没有任何印象的一切,这才回过神来,她这个大路痴,还敢独自跑出来找路回下榻的宾馆,真是傻了!没办法,她老老实实在路边等的士。
但是,的士还真是不容易等的。她站得腿都酸了,无法保持正常的站姿才看到来了两辆。她正庆幸,后面传来了声音:“我们叫的的士来了,过来啊,小伙伴们!”
她愕然回首,原来他扶着醉醺醺的伙伴已经出来了。那几个醉得不轻的家伙叫嚷得正厉害呢。他抿嘴一笑,对她说:“正好跟我们一起走吧,你住哪一间宾馆?我送你回去。”
喝了那么多的人还这么清醒,她为他的酒量嘬舌不已。可是,他的伙伴们就很难看了。
陈广陵本来想让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没想到那个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不由分说钻进那个独立的位置,靠在车窗上大呼小叫个没完没了,怎么也不可能动弹得了他了。他只好让她坐在后排,自己把她和另一个醉得也是颠三倒四的家伙分隔开来,希望她不被熏得难受。
刚开始他们后排的三个人还是各自端坐在位置上,但是,那个醉得颠三倒四的家伙随着车子的摇晃越来越像一滩烂泥,渐渐溢出界限,摊手摊脚扩张着自己的地盘,寻找最舒适的形态。这样一来,把陈广陵挤得可辛苦了。看得柳庭菲都难受,往自己这边使劲挪了又挪,让陈广陵能坐得舒坦一些。
逐渐地,两人贴坐得愈来愈近,大腿偎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陈广陵呼出的热气都萦绕在柳庭菲的耳畔,像一波又一波海潮,来了走,走了来,挠得她的耳朵痒痒。她根本不敢抬头,也不敢挪动一分,只是悄悄数着他的呼吸。
到了大家下榻的宾馆,他们才发现原来他们一直住在同一家宾馆,但是从来没有在上下楼的时候遇见过。他们都微微有种缘分奇妙的感慨。幸好没有错过。
因为同伴们醉得厉害,陈广陵只能请柳庭菲帮忙把他们一一送回房间,等忙完了,他才送她去坐电梯。
大楼有三十六层,电梯上下非常繁忙又缓慢,两人在三个电梯前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一部电梯可以乘坐。柳庭菲咬了咬下唇,毅然说:“不过就是十层楼的距离嘛,我走步行楼梯上去得了。你也喝了不少,回去休息吧。免得等会儿你的同伴打起呼噜来,睡不着。”
陈广陵不假思索,先走过去把步行楼梯沉重的防火门推开来,说:“我陪你走上去吧,没有让你一个人走的道理。说不定就有色狼等在哪个拐角呢。”柳庭菲嫣然一笑,掩饰不住自己的欢喜,嘴巴却还是倔强的。“我才不怕呢,这里都是人,跑出来一喊,保证他跑不了。”
他对她这种幼稚的说法嗤之以鼻,伸手一把钳住她的胳膊,稍微一用力就定住了她的前行,说:“你看,我在男人中的力量只不过是一般,随便一只手都能把你这种小巧玲珑的女生搞定了。怕了吧?还想逃?”
楼梯里只有一盏桔黄的壁灯在幽幽吐着光,可他分明看到她柔美的脸庞上迅速升腾起一片红云,像夕阳蓦然投射过来一道霞光,开出了一片天堂的玫瑰花。他忽然想起那首刚才一起唱过的《我的歌声里》,一时呼吸急促紊乱,紧张得立即松开了手。等到松开手才又懊恼起来,怎么就这样放开手,一点儿都不像平时胆大妄为的自己。
两人默默走了两层,一抬头,已经是她要到的楼层了。柳庭菲站住脚,半低下头,仿佛有什么话要道别,一时气氛沉重起来,闹得陈广陵心里忐忑不已。可是,只有三秒的停顿,她毅然扬起脸,低垂着眼睛,酡红着脸颊,但坚定不移地张开双手,做出等待拥抱的姿态。
她这种乖巧柔顺又勇敢的姿态,让陈广陵心脏都要歌唱起来。他一把紧紧抱住她,两个人的脸颊密密挨在一起,她的手臂柔柔环住他的脖子,好像怕用力会弄疼他似的。他的手臂拥住她的后背,发现她真的单弱,仿佛他一收紧就会把她弄碎。可是,没有人放开手。
陈广陵贴着她的脸颊,呢喃:“我会联系你的,一直联系。”
柳庭菲用力点点头,依依不舍又无话可说。分离杀到眼前,现实就是一条不可逾越的洪流。 我在人间,等一场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