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真相边缘
“是。”
出乎赵安月的意料,眼前的男人竟然没有半分辩解,就这样开诚布公地坦白了自己刚刚的那番质疑。
“是我用你的手机发了消息,也是我把你的裙子拿去给了杜雪琪。原因就如你所想的,我听说了郑丽欣要对你下手。于是设计了一出戏让她们狗咬狗。安安,你是不是很失望?”
祁斯文凝视着赵安月的双眼,那双黝黑饱满的眸子仿佛夜空里摘下的最亮一对星。
他真诚,坦率,口吻里包含着心痛,却没有半分忏悔的意思。
白天的病房里分明温暖适宜,赵安月却只觉得一阵寒噤。
“祁斯文,你……”
“我做错了么?”祁斯文稍微挺直了腰背,眼里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一股巨大的漩涡将赵安月深深吸进去,“如果你站在我的角度去想,她们用最恶毒的语言,最偏激的手段去伤害我心爱的女人。我究竟该不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们放火,我为什么不能助风?”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赵安月觉得他说的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没道理,但无论有没有道理她都无言以对。
这种感觉,她以为这一生只会对沈星野一个男人产生。
“当然,如果你认为即使这样还是应当心怀愧疚的。那么很抱歉,我承认,我自作主张了。可是看着心爱的女孩坚持在一个虎狼之窝里孤军奋战,受了伤没有人帮她包扎,流泪了没有人为她擦。自己却没有立场没有资格没有名分,安安……其实我……”
“祁斯文,你别说了。”赵安月低下头,咬得唇角发紧,“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也很感谢你对我的青睐。可是唯有一点,无论你用什么借口来给动机开脱,我都是不能认同的。你利用了小倩,对吧?杜雪琪可以找到借口问我借车子,但不可能有合适的借口来问我借衣服。所以你通过小倩对你的喜欢,故意诱导她去选一件像我那件礼服一模一样的衣服去参加舞会。小倩心地单纯,你的称赞和暗示让她不具任何抵抗力。她就那么傻乎乎地成了你的棋子和帮凶。祁斯文,如果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不受伤害,那我真的很感谢你。但你因此而欺骗利用了别的无辜女孩,我真的不能认同。”
赵安月说着说着,先红了眼圈。
也不知是为什么,比起在沈星野面前的坚强和隐忍,她仿佛更不擅长在其他人面前受委屈。
祁斯文的大手轻轻攀上了赵安月的脸颊,冰冷的掌心瞬间带走了热泪的温度。
“在爱情里,先动心的那个总是要承担更多的卑微。无论是你,是我,还是小倩。你在小倩身上看到的委屈,其实是你自己的委屈。你在我身上看到的无情,其实是沈星野的无情。安安,那我呢?”
“祁斯文……我……”
泪水沿着祁斯文的指尖,一点点沾湿了手心手背。
他看着她,眼里的心疼凝聚成真诚。
最后,他说安安,我真的很想带你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远离那些丧心病狂的偏执,远离一切纷争。
“我走不了了。”赵安月抽泣着,“说实话祁斯文,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走。这件事,我们可以不再提了么?就当谁也不知道,谁也……”
“你不用为我咽下这样的隐瞒去委屈自己。”祁斯文抽了张纸巾,轻轻擦拭着赵安月的脸颊,“我敢做就敢认,就算今天站在我面前的不是你而是沈星野,我也一样就是刚刚这番说词。如果有人想定我的罪,随便。我不信他和凌爵还有那样是非颠倒的本事,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赵安月没太听明白祁斯文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可还没来得及多问,就有护士进门来说要帮祁斯文换药。
于是赵安月站起身,点点头说自己先出去了。
可刚一走出门,就在楼梯拐角那里看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陆雅?”
“啊!是沈太太啊!”
“你怎么会在这儿?”赵安月惊讶于这巧合,但转念一想,陆雅在医院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她的孩子生了病,怕是要常驻医院的。
“闪闪这几天稳定些了,医生让我们带回家观察几天,我过来半个出院手续的。”
“是吧,那蛮好,宝宝也能少早受些罪了。”赵安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人家,只能随意客气了几句。
“是啊,但愿能平安熬过一生日。以后才好有其他的治疗机会。”
陆雅微微笑了一下,那强颜欢笑的表情让赵安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芸。
说起来,那天见到凌爵都忘了问问他方芸的离婚官司打的怎么样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阵滴滴滴的机械声从陆雅的背包里传了出来。
赵安月奇怪地看了一眼:“陆小姐,您的手机?”
“啊,不,不是……”陆雅脸上的尴尬稍纵即逝,“是闹钟,定点给孩子喂奶的。”
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引起赵安月的任何怀疑,她点点头,跟陆雅招呼告别后,一个人离开了医院。
坐在车子里,赵安月没有马上开回去。而是在心里少许沉淀了下情绪——
跟祁斯文谈的那些话,着实让她的心有点堵。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诺祁斯文,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这会儿再想想,心里有点讪讪。
如果沈星野知道了,会不会特别生气?
就算郑丽欣再混蛋,他本能里也是要维护他的妈妈吧。若是给他知道祁斯文在后面摆了一道……
就在这时,包里的手机突然传来一声消息提示。
赵安月打开来,是一条祁斯文发过来的语音。
“安安,别的我不想多说了。但有件事你应该仔细点考虑下,郑丽欣之所以对你下那么重的手,绝对不会是因为单纯的讨厌那么简单。”
赵安月的心咯噔了一下。
没错,祁斯文的提醒也正是她自己这两天所怀疑的。
郑丽欣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攥着手机的掌心稍微紧了几分,赵安月默默闭了闭眼,将界面凑到唇边。
“知道了,我会当心的。你好好养伤吧。”
说完,赵安月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刚想把手机塞回提包,突然发现一张老旧的照片竟然躺在夹层里!
这是什么?
赵安月拿起照片,凑到眼前。
看照片的年代,得有个二十多年了。
一个穿着衬衫长裤的男人,领着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小男孩,站在西郊公园的游湖边。
照片是黑白的,却丝毫不会夺去那男孩脸上天真烂漫的喜庆色彩。
只是很可惜,那个男人的脸部大概因为长期夹在什么相册之类的东西里,被整个粘掉了。
赵安月起先有点纳闷,后来恍然大悟。
自己给祁斯文带来的两本书之前就是放在手提包里的。
这该不会是夹在他书里的照片吧?不小心掉到夹层里了。
那么,这个男孩是祁斯文小时候咯?
看眉眼之间,仿佛真的有几分神韵。
而这个看不到脸的男人,大概就是他父亲吧。
至于母亲,应该在拍照?
赵安月从来没有听祁斯文提起过他的父亲和母亲,也不知道他的家人们是否还健在。
但有些时候偏就是这样,一个人表现出来的暖越大,背靠的阳光就会洒下越多的阴影。
有时候赵安月会觉得,他成长的环境该是非常温馨幸福的,只是后来也许……
从照片上看得出来,他的父亲看似一个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
穿熨烫整齐的衬衫,打着素颜色的领带。动作刻板拘谨,从站姿上看,像是一个学者或研究员。
赵安月想,是不是应该上去把照片还给祁斯文呢?
但刚刚的对话实在是有点不太愉快,就算这一条语音仿佛破冰了尴尬,但赵安月还是觉得——今天算了吧。
何况时间已然不早了。今天,她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
“你们两个和好了?”
靠在沈星野的办公椅上,凌爵一边帮他浏览文件,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说。
沈星野昨晚睡得不太好,这会儿靠在沙发上,揉在太阳穴道:“没有,我们又没争吵过。哪有什么和好不和好?”
“嘴硬吧你。明显是被赵安月一脚踹地上睡了大半夜的沙发。”
“凌爵你是不是有病?我和那个女人之间什么时候沦落到这么下风的程度了!”
沈星野是不能忍的,至少赵安月不在的时候,他总能在朋友面前稍微装一会儿B吧。
虽然他真的一点不想承认,那天晚上赵安月对他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真的是有点害怕的。
“渣男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少废话了你。我问你,”沈星野皱着眉直立起身子,重重拍了下茶几,“高健那个专利案的事,你处理怎么样了?沈秋舫马上要以善意第三方的专利持有人身份入股齐科,我在想——他和祁斯文,一狼一虎的,我到底应该先踩着谁,先咬着谁。”
“已经提交诉讼了,一审30个工作日后出结果。”凌爵一边回答,一边懒洋洋地翻着沈星野的邮箱。
有些文字可以用语音转述,但还有些图片图标之类的,沈星野无法辨识,凌爵只能一样样帮他挑出来。
祁斯文受伤后,沈倩怡经常在医院照顾他,已经很久都没来履行她作为总秘的工作了。
沈星野倒也没敢对她多指望些什么,这丫头不过是想近水楼台泡男神,比起努力——
还是沈银河更靠谱一些。
至少在祁斯文住院期间,他接下来那些框架设计倒是做的一丝不苟的。
沈星野当然知道他年轻经验不足,不过好在公司还有整个建设部团队乐于支持,所以到也还算是把进度赶得有模有样。
至于祁斯文有没有远程指导他,沈星野并不很在意。
“不过星野,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下。现在祁斯文病假在休息,如果泰晤之景的三期项目在完成在建的三分之一之前还不能赶回来,从劳务合同法的角度来讲,他很可能就不能再对整个项目负责任。你懂我的意思吧?”
“懂,就是说,到那个时候,即便楼塌了,他也可以以自己病假为借口,逃避直接责任。不过凌爵你不能想点好的么?今年已经爆炸过一次了,再出状况还要不要混了?不过说起来,上次爆炸的事,警方没给出新的进展么?”
“暂时没有人为的迹象。”
“施压。”
凌爵苦笑着表示,霸道总裁您有本事可以亲自去跟警署长交涉了。
如果真的是意外,你总不能逼警方交出一个嫌疑人给你吧?
虽然凌爵和沈星野心里多少都有点数,在工地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要想对安全做些手脚,基本上是别想轻易查出来的。
除非,能找到某些动机,然后向后倒推出嫌疑。
凌爵把一份份的文件打印出来,而沈星野就站在打印机旁边,听着吱吱嘎嘎的噪音。
恍惚间他甚至还错觉地以为,这会儿站在自己身边,悉心为他整理文件的人是杜雪琪……
杜雪琪失踪已经快半个月了,郑丽欣跟他坦白说,那些人并没有杀害杜雪琪,但事实就是——她现在下落不明。
可能万念俱灰,也有可能遇上了更坏的人。
总之,沈星野虽然看不到杜家父母脸上的表情。但人世间疾苦大同小异,失去女儿的感受,搁在谁身上都是撕心裂肺的吧。
听到杜妈妈哭天抢地的哭声,沈星野真的是心如刀绞。
可是这一刻的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力挽狂澜于这个混乱的局面。除了以公司名义对前员工抚恤政策上做些文章,把一大笔抚恤金支付给杜家父母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不过,赵安月昨晚问出的那个问题,沈星野心里一样不能释怀——
郑丽欣到现在都不肯说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对赵安月下那样的手?
她所谓的讨厌,难道真的要到这样地步?
就在这时,电脑前的凌爵突然皱了下眉,卡卡哒哒的鼠标音骤然静止下来。
“星野。”
“嗯?”
沈星野凑到办公桌前。
“你这里有一封邮件,已经快十天了。”
凌爵看着邮件发件人匿名隐藏的地址,心下猛然一震:“是两张照片。可能语音系统没办法播报,所以被忽略掉了。”
“什么照片?谁发来了?”
沈星野从凌爵的口吻中仿佛能嗅到事情不简单的意味。
“看不到发件人,匿名加密的。但是这上面……是你妈妈,和你二叔。”
凌爵话音一落,沈星野差点从办公桌前跳过去!
“你说什么?我妈和……”
“你妈和沈秋舫抱在一起,看起来很亲密。照片的光线不是明亮,但两个人的侧脸都非常清晰。”
沈星野抓了把头发,整个人倍感震惊且无力。
“这不可能吧……我妈一直最讨厌二叔,因为他只是爷爷的养子,一直希望我能跟他分出高下,然后给小银铺好路。况且二叔……”
沈星野没有把他疑似同性恋的说法讲出来。但即便如此,更令他不能理解的是——
沈秋舫那样的人,城府,内敛,高傲。
说什么也不可能会爱上郑丽欣那种又势力又愚蠢的女人吧?
虽然沈星野面对自己苦恼又无奈的血缘,实在不想用这些词来形容他的亲生母亲,但实话是将,每个字都很贴切。
“星野,或许这才是沈秋舫真正的高明之处。所有人都以为他和郑丽欣之间水火不容,但偏偏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一伙的。你越是叛逆你母亲的要求,就越是正中他们的下怀,这样负负得正的悖论,也亏得他们烧了多少脑细胞才想得出来。”
沈星野没有立刻搭话,他只觉得脑子这会儿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就像他这些年来无数次对自己的告诫一样——他知道妈妈要什么,知道妈妈偏袒谁。
他心里有底,也省去了太多的期待。
但他只是不敢去翻开真相,看看妈妈到底有多偏心而已。
她会对他,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呢?
“凌爵,”沈星野沉思了几秒,终于开口,“前段时间我让你帮我查,我弟弟是不是也去某个医院看过眼睛?”
“是,就在你出事前后。”
沈星野捏着茶杯的拳头轻轻松开,雪白的骨瓷落在粗糙的地毯上,没有脆响,但却氤氲了一屋子的绝望。
“我想回趟沈家老宅。你送我过去吧。哦,对了,给李医生打个电话,让他到那边汇合。”
靠在车后座上,沈星野闭目养神,思绪却没有一刻停止过。
他想,也许他真的就走在真相的边沿上。
可是要不要走下去,他真的不确定。
***
“姐!你来了?”
今天是每月一次的探监日,赵安月出现在家属区的时候,穿着橙色服刑马甲的赵安宇激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姐,我还以为你……”
没错,自从弟弟的宣判结果下来了。赵安月一直没有去看望过他。
她心疼弟弟,却也深知道,他犯下的大错,真的是无法心疼,也无法弥补的。
“姐你不怪我了么?”
隔着探视窗,赵安月的泪水簌簌而下。
她咬着唇,点点头。
“小宇,其实姐姐从一开始就没什么立场怪你。我之所以那么生气,不过是因为觉得自己受了你的拖累而已。因为你的过失,让沈星野……恨我。小宇,你不怪姐姐自私才是。”
“姐你别这么说,这么说我就更加无地自容了。”
赵安宇攥紧双手,泪水陪着落下。
“我知道你为了我受了很多委屈,沈先生他对你是不是特别的……”
“没有,我很好。”赵安月赶紧封住了弟弟的口,“我真的很好,小宇,姐姐是想跟你说,你要当舅舅了。”
“真的?!”赵安宇兴奋得差点跳起来,身后的狱警重重咳嗽了一下,他赶紧收敛。
“嗯,明年春天的预产期。小宇你要在里面好好的,乖乖的。尽量争取减刑,早日出来。”
“姐你放心吧,我……我一直表现很好的。”赵安宇连连点头,“哦对了,黄叔最近还好吧?他之前来看我,说——”
“小宇。”赵安月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对不起小宇,姐姐今天过来,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黄叔黄婶都没了……”
“你说什么……”赵安宇瞪大了眼睛,愣了足有三十秒,“黄婶的病我知道,那黄叔……”
“工地出意外了。”
“黄叔为什么会在工地?他不是保安么?”
面对弟弟的质疑,赵安月一言难尽。
“小宇,这个说来话长,总之是一场意外……可怜了斌子,一夕之间就成了孤儿。”
“不对,姐。”赵安宇扬起眼睛,很认真很坚定地看着赵安月,“黄叔不可能是意外。他半个多月前来看过我的,他说他心里很难受,因为瞒着事,没办法一吐为快。”
“瞒着事儿?”
赵安月没听明白弟弟的意思。
“嗯,他说他现在就想赚钱。把欠人家的钱还掉,就要去自首什么的。姐,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但你说他突然就在工地出意外死了,肯定有问题啊!”
就在这时候,外面的狱警突然在喊。
“赵安宇,时间差不多了,还有人等在外面。这个月也是奇了怪了,你比总统都忙啊。”
“啊?”
赵安月惊了一下,她实在不太明白,除了自己之外,怎么还会有人来看望赵安宇呢?
然后就在这时,一个漂亮优雅的女人从外面走进来。
貌似在用很温和的声音,跟狱警道谢。
就听赵安宇大喊了一声‘陶阿姨!’
赵安月凛然回头——竟然是沈星野的三婶,沈倩怡的妈妈陶雪心!
为什么陶雪心会在这儿?为什么她——
“安安?你也来,看你弟弟?”
“三婶?你和我弟弟认识?”赵安月看看陶雪心,又看了看赵安宇。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到底,什么情况? 愿君如星,我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