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他怕她不爱了
骤雨停歇的夜,空气中再次蒙上了一层闷热。
赵安月翻来覆去睡不着,偶尔会有些幻听,以为是沈星野回来了。
可是一次次爬起来,又一次次失望。
快到凌晨一点的时候,她打了男人的手机,却始终没人接听。
赵安月有点心慌,该不会是郑丽欣出了什么事吧?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引擎声。
赵安月往光亮处看过去,是一辆车停在了院子门口。
她以为是不是沈星野叫人送他回来的,可是从上面走下来的人却只有凌爵一个。
赵安月的心猛然揪了一下,敏锐的第六感仿佛在告诉她,应该是出了些事。
“凌爵!星野呢?你怎么会……”
吴妈把凌爵放进来的时候,赵安月正从楼上匆匆往下赶。
“喂,你慢点,慢点……”凌爵赶紧安抚她,“星野他没事,倒是你,现在你可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一级保护动物,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整个沈家人怕是要报复全世界了!”
赵安月红了下脸,一听说沈星野没事,倒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赶紧吩咐吴妈去给凌爵倒水,然后请他落座沙发。
“你这么晚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星野说他妈妈病了,去医院看她。一直都没回来,是出了什么事么?”
“不是星野出事,是杜雪琪。”
凌爵的眼神严肃了几分,闷热的房间里仿佛一下子被冷却了空气。
赵安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收了收身上的披肩道。
“杜小姐?她,她不是已经出国了么?”
说起这件事,赵安月心里也是有点纳闷的。那天她跟自己借走了车,又从沈星野口中得出了她穿着自己的礼服去勾引他的事实。
想来杜雪琪是觉得自己的计划败露,十分打脸,于是不敢再来见她,甚至连车子都没还就出国了。
前几天,还是交警过来联系的她。说她的那辆白色车被人随意停在了峰亭酒店不远处的道边。
好几天没人理睬,最后被环卫工人给报了警。
“她没有出国,而是失踪了。”凌爵的脸色微微有异,“星野现在在警察局那边录口供,本来想叫你一块去。但考虑到你现在身体情况特殊,怕有闪失,于是我过来先跟你打个招呼。赵安月,你先别紧张,有几个细节我替他先问问你。”
“我……”赵安月点点头,虽然她不把凌爵当外人。但说是一点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星野说,在他爷爷生日宴会的当天,因为你用手机发了一条消息出去,让他误以为你的车到了,而你本人就在车上。没想到,里面竟然是穿着你的礼服的杜雪琪,并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想要对他行那种亲密之事。赵安月,你检查过你的手机吧?你说那条消息是无意中按出去的……可是事情真的会那么巧合么?”
“我……”赵安月一时语噻,“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那条消息是我的手机发的没错,可是……我……”
凌爵想了想,眉头突然紧紧皱了起来。
“赵安月你想想看,当时那天的情景。杜雪琪是开着你的车,穿着你的衣服,好像一切都是她精心策划安排的。但如果不是那条短信,让沈星野误会你在车上有事找他谈,他是不可能特意坐上去的。我们刚才看了监控录像。杜雪琪的车正好是六点钟停在路边的,从她停下到沈星野上车,前后不过十分钟,这么精准的时间安排……很明显是事先安排好的。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是你的手机被什么人接触过,或者设定了定时发布之类的……”
赵安月想了又想,最后咬着唇摇头。
“不太可能啊。当时我人在事故现场,手机并没离身。而且后来就没电了,也没有什么消息自动发布的功能。凌爵,我不太明白为什么现在警察要纠结这件事……杜雪琪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想要得到沈星野,本来就是很可耻的事。她失踪了,可能只是躲起来,不好意思再面对我们。为什么要——”
“赵安月,她不是躲起来了。她是被人……给,给……”凌爵挠挠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合理,“这么说吧,有目击者报警说她被人施暴,但那之后就再也没了下落,连死活都不知道。”
“施暴?!”赵安月倒吸一口冷气,“什么叫施暴?怎么样的施暴?是谁目击,谁看见了呢?”
“这个……怎么说呢?因为案情还在调查中,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你能不能再好好想想,那个短信的问题……”
“凌爵,”赵安月仰起头,声音突然低沉而严肃了几分,“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星野是故意让你来问我,而不是他亲自来,这里面……是有别的原因吧?如果我猜的不错,杜雪琪拿走我的衣服开走我的车,她假冒我的行径不仅差点让沈星野上了当,而是让那些黄雀在后的人……也上了当。
你说,她被人施暴,其实真正的目标,应该是我对不对?所以星野在怀疑什么?怀疑我……故意发那条短信?怀疑我,故意将计就计来害杜雪琪么?”
凌爵:“……不是,赵安月你听我说,这件事其实……”
“凌爵,我知道你是星野最好的朋友。他的要求和吩咐,你一贯两肋插刀。你信任他,他也信任你。但彼此信任这件事,并不一定表示你们两个人每次都正确。不是么?如今这件事,只能我们自己来解决。如果可以,我想请求你,让星野从车上下来吧。”
说完,赵安月点点头,站起身,扶着楼梯扶手一层层回到卧室。
“喂!”
拉开车门,凌爵一把摘掉了沈星野的烟。
“老子再也不管你们两个的破事了!”
“怎么?她说什么了?”
“沈星野,你真以为你老婆是白痴么?”
凌爵三下五除二地把沈星野从副驾驶里拽了出来:“我说,你这样子不行的。两个人在一起,有什么都话应该坦坦荡荡地问。一个不敢相信,一个不愿辩解,误会只能越来越深。”
“你以为我想这样?”沈星野冷冷地叹了口气,“难道你要我对赵安月说,我妈派人去弄你,结果没想到弄了杜雪琪。现在杜雪琪受辱之后,下落不明……”
“怎么就不能说?你妈做错了事,她难道不应该承担么!你是为了赵安月,还是为了你弟弟啊?你是怕杜雪琪的父母知道了,跟你们不依不饶?沈星野,我当年帮你给白珞娅打官司的时候就说过。看在你是我朋友的面子上,我暂时把律师的无耻发挥到极致了。并不表示我的职业道德和良知可以无限透支!”
“这跟白珞娅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凌爵冷笑道,“实话告诉你沈星野,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都不敢确定我做的是对的。如果不是温帆的自杀被定性为畏罪,我甚至都怀疑……算了,白珞娅已经没了,说什么都没意义了。赵安月的事你自己进去解决。我警告你她心情不好,听说怀孕前三个月最忌讳生闷气了!再见!”
“你……”
听到身后车子开走的声音,沈星野骂了句fuck。
就这么把他拽下来,害得他连方向都找不到好么!
门在哪啊!
“先生您回来了?”
吴妈开门,迎进好不容易找到回家路的沈星野。
“她人呢?”
沈星野脱下外套交给吴妈。
“在卧室,她心情……好像不太好……”
沈星野觉得这话说的有点新鲜了,自从赵安月嫁给自己,有哪一天心情好过?
自己,又何尝会允许她有好心情呢。
拖着身子上到二楼,沈星野推开卧室的门。只听到女人均匀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空间里起伏未定。
“你回来了?”
赵安月的声音平和稳静,这让沈星野在第一瞬间里稍显松了口气。他以为,她又哭了。
“你妈妈没事了吧?”
“嗯,没什么大碍。”
“那……”赵安月顿了顿口吻,“杜雪琪呢?”
“还不知道下落,警方已经立案寻找了。但时间已经过去十天,生还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沈星野说。
赵安月的心微微揪紧。
有惶恐,有无助,也有后怕。她甚至无法想象,如果那天她没有去工地,如果那天工地没有出事。她提早回来,穿上那件礼服,开着自己的车。
那么……
“刚才,那个……”沈星野觉得屋子有点闷,他走到阳台边,把窗子开得稍微大了一点,“凌爵可能表述的不是很清楚,我的意思是……”
“是么?我觉得他说的已经很清楚了。”赵安月道,“他是律师,语言是他最有利的武器。我知道,那条短信真的很难解释。你怀疑我……也是有道理的……”
“我不是在怀疑你!赵安月,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我往那么不近人情的地方想?”
沈星野有点压不住情绪,或者说,他本来就不擅长在赵安月面前压制情绪才对。
杜雪琪的事,他并没有真的要责怪赵安月的意思。他只是很担心,单纯如她,会否被什么人利用了浑然不知?
“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伤害杜雪琪的人究竟是谁?”
赵安月攥紧拳,抿紧嘴。
“因为……”
“星野,我知道她是你妈妈,也知道她讨厌我。可我真的不能理解,一个母亲为了讨厌自己儿子的妻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我……”
“我妈确实过分了。”沈星野垂下头,咬住唇,“可是赵安月,现在这件事不在于怎么审判我妈的问题,而是在于到底是谁黄雀在后。”
“是谁重要么?”赵安月平静地看着沈星野,那一刻她突然有点遗憾,此时的男人根本看不见她眼里愈发坚定的成熟和决心,“就算是个有正义感,看不下去的陌生人,用这种方法……让杜雪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你……”沈星野被她怼得哑口无言,“赵安月,现在不是幸灾乐祸的时候吧?我问你的那些话很重要,这直接关乎着下一步的对手和方向,我已经受够了被人牵着鼻子走!”
“你觉得我在幸灾乐祸?你觉得你妈妈的行为到底算是杀人未遂还是过失杀人?我差点被她害死,你……却连一点……说法都没有么?”
赵安月的泪水涌出眼眶。
这么久以来,她深埋在绝望的生活状态里,用仰慕和忏悔支撑着。
她不能明白自己到底是有多讨厌,非得让郑丽欣将她置于死地。
她更不能明白在沈星野的心中,她所受的委屈是否就真的这样微不足道。
但她很明白,如果自己把祁斯文供出去……
是刚才凌爵在提到那条短讯的时候,赵安月的大脑一闪而过,就意识到了一个刚刚被自己忽略过的问题——
几小时前,她接到祁斯文的电话。
恍惚间有什么话想要问出口,却在唇边搁浅了记忆。
她终于想起来了,在阴暗的废墟里,身负重伤的祁斯文貌似借用过她的手机。
沈倩怡借走的那件礼服,因为她在舞会上醉酒而弄脏。
沈银河说过,他去把他姐姐接回家后,发现她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裙子。
而那件蓝紫色的礼服,被祁斯文送去干洗——最后却出现在了杜雪琪的身上。
更重要的是——
这一切,似乎很像祁斯文的风格。
他说过,他对她的好感,可以尊重,可以低调,可以关乎情而止于礼。但绝对会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的。
感受到身前女人低低的啜泣,沈星野弯下身,大手按在她颤抖的肩膀上。
“对不起。我妈这么做,确实太混蛋了。但是现在就叫她去自首的话,杜雪琪……”
“泰晤之景三期批贷的资金链,还在她舅舅的手上吧?”赵安月仰起头,轻轻推开了沈星野的大手。
那种发自内心的失望与疏离,竟让沈星野在那一刻不由自主地沉下心去。
在他的印象中,赵安月对他表现出来的情感中,最多的就是恐惧和回避。
但那些恐惧的背后,是爱和深沉。
那些回避的背后,是心疼和容忍。
却从来没像今天一样——
她好像,在厌恶自己。
厌恶他的功利,厌恶他的自私,狭隘,偏袒。
他曾在她心中是多么高大的形象?
沈星野突然觉得,比起赵安月突然死掉,他好像更害怕的是——她有天会突然不再爱他了。
听到床铺上被子摩擦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一下电灯开关响。
他知道,赵安月这会儿是躺了下去。
沈星野上前两步,跪坐在床上。
掀开被子一角,跟着躺了过去。
女人的身子瘦瘦小小,只占一点点床。沈星野伸手过去,只捉到她几缕轻柔的发丝。散发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医生说过,赵安月现在的状况是绝对不能行房的。
更何况,爷爷才刚刚去世,还在七七守孝阶段。
但人类基础的冲动和情感归属,真的让他很难受,很压抑。
“你,睡了么?”
总要找点什么话来说说,才好摒弃刚刚那诡异的对话气氛。沈星野叹了口气,身子往前蹭了几寸。
“睡了。”
“睡了还说话?”
赵安月:“……”
男人精壮的手臂从后面伸过来,紧紧搂住赵安月的腰。
掌心温厚,叠在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安安。”
这两个字吐出口,赵安月只觉自己整个人差点融化在沈星野的气息之下!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昵称呼唤她。
“你的名字很好听,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我要是能正巧认识你,说不定……能记住你。”
“星野,你不用这样子,我不习惯。”赵安月轻轻说,“我不会去举报你妈妈的。只要她以后,不要再做这样可怕的事。但是,我真的希望她能够去自首。杜雪琪纵然有错,但这样的惩罚对她来说实在太过份了。”
“等这些事结束,我会让她给你一个交代,也给……杜雪琪一个交代。”
沈星野低吟道。
“星野,我其实就是想不明白……你妈妈她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呢?”
赵安月一动不动地缩在床边,沈星野的大手紧紧将她拥揽入怀。
“她只喜欢她自己。”
沈星野觉得,这个答案自己几乎是用了三十年才找出来。
找出来的那一瞬间,突然好像全然释怀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安月吸了鼻子,“我就是想不通,她可以讨厌我,可以看轻我的出身,可以不接受我的层次,也可以觉得我不配嫁入沈家。但讨厌一个人,真的需要到要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我的程度么?她想我死,甚至不在乎我是不是有了你的孩子……”
“当初,她对白珞娅也是这样的。”
沈星野说。
“她不喜欢你,也不喜欢白珞娅。我想,你们之间共同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出身相似。而是因为,你们爱我,且一心一意地对我,不受她的掌控,不听她的命令。她希望我能和杜雪琪在一起,是因为杜雪琪是她的远方亲戚,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能让我更加好控制。”
“星野,你觉得……你妈妈爱你么?”
“我不知道。也许爱?但绝对比不上更爱她自己。”
沈星野犹豫了几秒,重重叹息道:“我知道她只想利用我,给她带来更好的地位更好的生活。但是……我想她应该……不会害我吧?”
“星野,可是我还是觉得特别奇怪——”
赵安月转过身来,双手轻轻伏在沈星野的胸膛上。
壮阔的胸肌下,他的心跳坚实有力,一下一下,节奏张皇一般熟悉。
回到刚才的话题,赵安月觉得这件事真的快让自己魔障了。
“你妈妈讨厌我,真的讨厌到,一定要我死的程度么?我觉得,她想除掉我这件事,仿佛是不得已为之的。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呢?”
沈星野没说话,但抱着赵安月的肩膀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你,觉得是什么?”他问。
赵安月摇摇头。
淡淡的月色终于抹去了前半夜的燥热,皎洁透光窗子,难能照在两人这般亲密相拥的身体上。
赵安月看着沈星野的双眼,黑暗之下,他的空洞反而像是融入了一丝灵动。
“我不知道。”赵安月舒了口气,凑上去,轻轻吻了男人的脸颊,“睡吧,已经很晚了。”
“哦,你先睡。”
“我已经睡了,真的,眼睛都闭上了。”赵安月轻轻地说。
“白痴。”
***
“其实你不用急着过来给我送书本的,我昨天也就是那么一说。”
祁斯文看到赵安月过来,先是微微一惊讶,旋即温和地冲她笑道,“怎么?已经可以下床了?”
“嗯,医生说我没什么事,只要不太劳累就行。”
赵安月从包里取出那两本书,送到祁斯文的床前。
此时,他的右手还打着厚厚的石膏和绷带,但丝毫不影响他乐观而温和的情绪。
“你仿佛胖了些,食欲还好吧?”
“嗯,偶尔会有些反胃,但我一直坚持吃的。”
“那就好,还是宝宝重要。”
祁斯文用仅仅能活动的左手翻了翻床头前的两本书,淡淡的油墨香仿佛一瞬间就把两人深层的气质给区别隔离开。
有时候赵安月觉得,在祁斯文面前的自己,才仿佛真的有种天壤之别的自惭形秽。
“你,看着我干什么?难得今天过来,不打算把沈老爷子的庭院设计方案拿出来向我请教一番?”
“啊,我还没……还没开始着手。”赵安月回了下神。
“怎么?有心事?”祁斯文仰起头,微眯双眼捕捉着赵安月游移不定的目光。
赵安月的心神不宁是逃不过祁斯文的眼睛的,他把书放下,温和地冲她笑了笑,“你,好像有话想跟我说?”
“嗯,祁斯文。我确实有话想问你。”用力攥紧搁在身体两侧的拳头,赵安月用力深吸了一大口气。 愿君如星,我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