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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安偷闲伏卧在安澜的膝头睡了两个多时辰,等到精神饱满地醒过来,已然快到下午数科开考的时候了,午饭自然是没地方补了,只能饿着肚子往承云台上而去。
上了承云台,洛长安不禁微微愣了一下,只见每一张考试用的长几之上,都严严整整地摆了一副围棋,而在他的那张壬辰号长几的客座之上,赫然端坐着神色清冷的问鼎侯布公权。
洛长安不觉微微停顿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走到壬辰号长几后的主座上,坦然端坐了下来。抬眼往问鼎侯布公权看去,只见他双目微阖,正在假寐之中,一时间摸不准其用意何在,不过心底略约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默默地收敛心神,平心静气下来。
不多时,开考的时辰到了,主考官是一个略显肥胖的中年男子,挂着一副油油的笑容,招呼着考生两两相对而坐,整盘手谈,因为军中少年淮山的死去,所以洛长安正好成了唯一一个单出来的考生,由问鼎侯布公权亲自考验。
洛长安心底深知,纵使是单出来,也未必就得布公权前来考验,这多半是布公权自己的要求,而布公权此来,多半是要对他屡次表明的坚定立场作一个或许是颠覆性的回应。
其他考生看到问鼎侯布公权亲自下场考验洛长安,有的不禁心怀惴惴,怕洛长安不光与苍山侯萧鼎交厚,而且与问鼎侯布公权交好,那样的话,这最后一门数科的考试的魁首,无疑又会被洛长安摘去。有的则暗自幸灾乐祸,诸如洛长宇便是如此,因为他知道,洛长安不可能与布公权交好,纵使他已经把安澜从侯府接了回去,也还和布子衿有一个三年的生死决斗的约定,他们之间的仇怨化解不了。
承云台上一片幽寂,渐渐的有棋子轻落的脆响此起彼伏,布公权也不与洛长安猜先,径直让出白子,将黑子移到了自己身前。
洛长安取过白子棋盒,翻开盖子后,便端坐不再动弹,直到有些人棋行过半,心底彻底平和之后,方才探手取过一枚棋子,翻转于食指与中指之端,伸至棋盘的正中央,中指轻轻叩落,啪的一声轻响,果断而准确地点在天元之上。
洛长安的棋子刚落,苍山侯萧鼎刚好走到近前,目光往棋盘上扫落,见第一手下在天元,不觉眉头轻蹙,眉梢轻扬,既有忧虑,又有期待。
这第一手天元的布局之法,最初由圣祖元皇所创,至武皇帝手上渐趋大成,其一子如定紫薇,观瞻全局,非无有大胸怀及大筹谋之人所能掌控,历来少有人习得此法精髓,如今洛长安手下突现此法端倪,无疑让人期待。
不过,倘若洛长安这第一手天元并非来自圣祖元皇所开创的布局之法,而仅仅是为了让出先手优势,借此表明自己的不敬之态,刺激刺激布公权,那么就值得忧虑了。当然,依照苍山侯萧鼎对洛长安的了解,以及此刻洛长安脸上神色的平静,他更相信洛长安深谙大局,心底更多的还是期待。
布公权也被洛长安这第一手天元给微微震惊了一下,仿似毫不在意地抬眼扫了他一眼,见他目光清明,神色平静,不觉微微一笑,探手取子,十分干净脆落地下了一手靠。
这时,文渊大学士花余庆也悠悠踱到近前,俯首往棋盘上看去,只见黑白两子并立于棋盘的正中央,不由得眉头轻锁,淡淡然分别扫了洛长安和布公权一眼,如萧鼎一样,默默地在一旁端坐了下来。
洛长宇以及其他一些考生,棋力远远高于对手,落子的间隙时时关注着洛长安这边的动静,见他与布公权只不过下了两子,便引得苍山侯萧鼎和文渊大学士花余庆纷纷落座观战,一个个心底狐疑不定,猜不透其中玄机,洛长宇心底更是嫉恨不已,花余庆作为他的亲外公,竟然对他的棋局不闻不问,反而跑到洛长安的棋盘前观战去了。
如果说洛长安第一手下在天元或许还有布局的妙用,那么问鼎侯布公权应的这一手靠,则完完全全就是玩笑和戏谑了,显然一副非得把先手让给洛长安的架势。
洛长安一点也没有因为布公权这怪异而带有羞辱性的一手而有所震动,悠然探手取子,长长伸到布公权身前,轻轻叩落在三三星位之上。如果说洛长安第一手天元下得有些怪异,那么这第二手补星位可以说是中规中矩,至少已是严整布局的开始。
只是,洛长安落子后的手刚刚抬起,布公权便飞快地应了一手点三三,而且在其落子的一刹那,洛长安只觉一股汹涌磅礴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将他牢牢笼罩其中,心神不禁猛然一颤,紧紧收缩不止。很明显,布公权压根就没想布局之事,一上来就要拼杀。
洛长安感觉到萦绕在四周的杀意越来越浓,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抬眼看了看布公权,见他神色清冷,目光生寒,浑身上下自然透发着一股冲天而起的劲霸之气,仿若一尊不可撼动的古神,正自那阊阖九天之外漠然俯视着他。
感觉到自布公权身上倾轧过来的巨大压力,洛长安缓慢而深沉地呼吸,心底默默念诵千叶千言伏魔印,渐渐归于平静,探手取子,准备补一手跳,可是手臂刚刚抬起,脑海中忽而嗡的一声,一阵刺痛,霎时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浑身僵硬再难动弹分毫。
洛长安心神巨震,转动犹能控制的双眼往布公权望去,只见他仍然一副清冷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再看苍山侯萧鼎和文渊大学士花余庆,也俱都低眉顺目地盯着棋盘,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刚刚给他重重的心神一击的十之八九还是布公权无疑。
至此,洛长安不觉恍然明白,布公权舍弃布局,要考验的压根就不是他的棋力,或者说不是算计能力,这场考试也已经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数科考试,而是一场他立身与否的生死搏杀。
你不是屡次表明立场只身自立么,那我就以强大的实力让你明白自己的无知和脆弱,让你知道自己终将不能违背的命运,这就是布公权的霸道,这就是布公权的逻辑,这就是布公权的回应。
洛长安明白了这一切,心底反倒异常平静下来,当下眼观鼻、鼻观心、心观气、气观止、止观息、息观虚、虚则止止入了那定定妙境,心神立时一轻,脱离束缚,腾举于脑海中的七七四十九瓣黑莲花影之中,结持法印,默诵千叶千言伏魔印,霎时间莲花如雨,瑞彩纷飞,体内丹田气海中的天地元气翻涌澎湃,循着『大魔经』中记载的玄妙而复杂的路径,直透心肺,涌入僵硬的右臂之中,连带着手指端的白色棋子也沁染得灿然生辉,端凝沉重而又坚定不移地徐徐而下,轻轻叩落在小跳位置之上。
洛长安这一子落地,手指刚刚离开棋子,沁入棋子内的天地元气霎时间轰然四散,像一缕自镜湖上浮掠而过的春风,从棋盘上荡漾开来。
苍山侯萧鼎和文渊大学士花余庆乍然感受到天地元气的波动,不觉双双色动,飞快地抬眼看向洛长安,见他宝相庄严,周身上下浮荡着一股苍莽纯正之气,暗觉大是讶异。再看问鼎侯布公权,虽然面色平淡如常,但是清冷的双眸间却也有一丝惊讶,很明显洛长安这出乎意料之外的一手,就是他逼出来的。
布公权眼底的惊讶之意转瞬即逝,探手取过一枚黑子,用了一手长,隔断洛长安往角上突进的道路,至此,总算是有了一丝布局的意思。
可是,洛长安并未由此而轻松半分,身体承受的伤害和压力反而更大,除却一支右臂勉强可以动弹,从头顶而脚趾尖,都被牢牢禁锢,感觉好像又回到了伏魔井下的伏魔岩一般,无形的力量化作无形的利刃,自他前胸后背之间,不停地来回贯穿,只不过这次的无形利刃宛若刀剑,不像伏魔岩上的万千纤毫那般不可捉摸。
洛长安真真切切地承受着身体的重创和剧痛,心神不移,体内『大魔经』疯转不歇,既抵挡了一些无形的伤害,又源源不断地支撑着右臂悠然起落,不多时,丹田气海间的天地元气耗费殆尽,周身气穴洞开,宛若万千饕餮之口,疯狂吸纳天地元气,搅得承云台上的虚空一阵莫名的悸动。
棋盘上,黑白子飞快更迭脆落,棋盘外,布公权神色清冷,周身隐隐透发出一丝迷蒙的光彩,劲霸之气直冲云霄破苍穹,洛长安则宛若老僧入定,宝相庄严,天地元气化作万千龙蛇,自其周身窍穴之间蜂拥而入,他那仅有圣骨秘境修为的肉身,俨然成了一个无底洞,再多的天地元气进去,都刹那间消弭无形,仿似纵然吞噬天地亦不能满足。
这时,不光是苍山侯萧鼎和文渊大学士花余庆有所惊觉了,整个承云台上所有的考生,乃至承云台下围观的看客,俱都感受到了四周天地元气疯狂地往承云台上汹涌,往洛长安与布公权之间的棋盘上汇聚,不由得一个个悚然动容,不明白在那壬辰号长几上的三尺棋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众人虽然震惊,但是绝大多数人都不曾想到引起这番大动静的会是洛长安,而俱都认为是布公权无疑,只有极少数心思玲珑之人,诸如李归云,深知布公权是千年来唯一的以武破道的强者,知道布公权倘若出手,弹指间天崩地裂,不需动用一丝一毫的天地元气,引起的波动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小,引起这番动静的另有其人,不会是萧鼎,也不会是花余庆,那么只可能就是洛长安了。
李归云默默感受着四周天地元气的迅速流失,想着引发这一动静的洛长安此时此刻的情景,一双剑眉不觉紧紧蹙动起来,犹带一丝病色的俊脸腾起一抹极不健康的艳红,眼底涌动着浓烈的嫉恨之意,愤愤然低哼了一声,转身大步往三阳宫外走去,不管洛长安能否从布公权手下拿到甲等上品的成绩从而进入三阳宫,也都已是他而今不得不正视的强敌。
棋到中盘,洛长安的心神不禁有些摇摇欲坠起来,纵使有『千叶千言伏魔印』这等玄功妙法护持,纵使有『大魔经』搅动天地元气蜂拥入体,抵挡了不少无形的伤害,纵使有『真龙大衍道』洗礼之后变得强韧坚实的肉体,也仍然承受不起布公权玄妙神通的折磨。更要命的是,他还很清楚,大乾王朝的第一高手,千万年来唯一一个以武破道的强者,布公权的实力远远不止如此,眼下让他不堪承受的重压,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不过,纵使洛长安明知自己此时与布公权对抗,宛若蚍蜉撼树,再继续下去,很可能便会力竭而亡,神衰而死,除却有些许无奈和不甘之外,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退却臣服之意。竭力保持心神不堕,艰难无比而又沉静非常,一枚棋子一枚棋子地往棋盘上杀落。不管棋盘外他是如何的惨败,但在棋盘上,他还丝毫未显颓势,还有拼杀搏击的可能。
不知不觉,棋至百八十子开外,大局渐显,洛长安凭借第一手天元的通天布局,取得了一定的优势,只要接下来稳扎稳打,不出现失误,这局棋必能拿下。然而,就在他艰难而缓慢地夹起一枚棋子往棋盘上放去的时候,心神忽又一荡,眼前一迷,转念之间,只见棋盘上的白子赫然尽数变成了黑色,与布公权的黑子连成一片,迷蒙混沌,再也分不清楚。
洛长安看到这一番奇妙而诡异的变化,知道必是布公权又用了什么微妙的神通阻碍了他的视听,不觉暗自轻叹,缓缓的把右臂缩了回去,自第一步棋开始,默默沉吟回想起来。
苍山侯萧鼎和文渊大学士花余庆俱都面露一丝狐疑,抬眼往洛长安看去,见他眉头微锁,不知在沉吟什么,心中都是大觉奇怪,洛长安这大半局棋下来,压根就没有半丝迟疑,其心算能力之强已然毋庸置疑,而且他刚刚抬手欲下的那一子也是一记妙手,不仅没有半分破绽,而且还能提前锁定大局,不知道他放着这么一步妙棋不下,反倒沉吟犹豫什么。
洛长安默默地沉吟回想,身体上所承受的创伤和压力也一步步增剧,就如棋局上已然濒临崩溃边缘的黑子一样,他也已然濒临崩溃的边缘。他极为缓慢而深沉地呼吸着,脑海中的黑莲花影悠然流转,漫天莲花缤纷洒落,寥寂的长天之上,已然没了悠悠不绝的神音禅唱,整个身心陷入刹那间的禅寂之中,婉转的黑莲花影最外边的一片阔大莲叶咝咝然破裂,缓缓一分为二,随即悠扬长大,千叶千言伏魔印中的第五十个真言,颤颤巍巍地自新生的莲叶之间浮生而起。
霎时间,禅音复唱,神光乍起,洛长安的心神猛地一震,眼底顿时一片清明,迟疑端持良久的右臂长扬而起,夹在食指与中指指端的白子,宛若深夜里流星璀璨,轰然坠落于早先欲下的那一处定局之地上。
啪的一声清脆,仿佛琉璃般的梦境破灭,洛长安眼前一片黑子密布的迷蒙轰然褪去,复归一片黑白分明。
问鼎侯布公权神色清冷,默然长身而起,洒洒落落地扬长而去,这一局棋,他输了。
随着布公权的默然弃子,承云台台上台下等待结果的考生和观客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洛长安竟然赢了布公权,而且是在承受着天地元气疯狂涌动的巨大压力之下赢的,这未免让他们有些始料不及,也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萧鼎和花余庆也是暗自感慨唏嘘不已,他们是从第一手一直看到终盘的,问鼎侯布公权除却紧接着洛长安的第一手天元靠的那一手略显无用之外,其他的每一手都可谓是妙到毫巅。而洛长安则更胜一筹,从第一手到最后一手,步步为营,一气呵成,其间变化不断,却又始终连绵不绝。由圣祖元皇开创而至武皇帝手中渐趋大成的布局之法,到了他手里,似乎更进了一步。
这一局棋,绝然已是顶尖国手的传世之局,其间厮杀的惨烈,布局的奥妙,都无不让人心惊胆战,如痴如醉。
萧鼎感叹之余,更觉欣慰,自棋局间抬起双眼,看向获胜后一直未有动静的洛长安。他这一看,不由得大是一惊,骇然色变,只见洛长安的脸色青红交替不歇,胸腹间起伏不定,咕噜咕噜五脏六腑滚动不止,正要扶手过去探问,便见他口齿大张,鲜血狂呕不止,眼中的神光轰然四散,僵直如同枯木一般,轰然往前栽倒在棋盘之上。 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