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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安在承云台上陷入绝境,洒然落寞而笑,身在台下人群之外的萧半如似是有所感应,纠结的眉头猛地一轩,扬鞭而起,径直往台下冲了过去。只是她这一动,顿时引得沉寂的人群一片纷乱,引得台下林立的金甲卫队轰然震动,刺啦啦一片长枪破空,寒锋所指,将她给严严实实地堵下马来。
承云台上的众人被台下的动静惊扰,纷纷转首相望。洛长安回身之间,看到傲然凛立于金甲卫队数十柄寒枪之间的萧半如,倾国倾城的俏脸上一片坚定决绝,眼底隐隐浮动着关切温柔之色,心头不觉急剧颤抖,嘴角洒然而又落寞的笑意不觉间散尽,眼底浮起一抹平定清明之色,对着她悠然轻轻点了点头。
萧半如看到洛长安这么轻轻点了点头,心底的忧虑不觉减退三分,她相信,不管情势如何危急困难,洛长安总能有办法应对,就像当初身陷伏魔井而无恙、横穿长龙洞而不迷一样,逢凶化吉。
洛长安看到萧半如的脸色平缓下来,又转眼看向仍在人群外端坐于马上的安澜,见她的神色看似远比萧半如镇静,但紧攥在双手间的缰绳却已扭曲成结,不觉心生一记感慨,悠然微笑开来。由此一幕,便可看出,安澜要远比萧半如深沉内敛,更能控制自己的感情,若欲成大事,定然远胜萧半如,若只论风月,则难免终将不及。
很快,承云台下复归一片宁静,承云台上的众人也都纷纷回头,齐齐看向神色平静如水的洛长安。苍山侯萧鼎,不等姬无忌等人开口,洒然长身而起,朗朗说道:“我愿以项上人头作保,猎王一无勾连魔道之罪,二无通敌叛国之嫌,还望天子明察,以免错杀无辜,暴殄天人。”
苍山侯萧鼎此话出口,所有人尽皆心神震动,且不说他口称洛长安为猎王、为天人,仅仅就是那以项上人头作保,就很是出人意表了。谁都清楚,苍山侯萧鼎并非少年将军,虽然长居军中,身上的血性未曾泯灭,但是绝不是鲁莽无谋之人,他肯以项上人头为洛长安作保,无疑是对洛长安百分百坚定不移的信任。
洛长安没想到萧鼎会突发此言,虽然知道萧鼎这份坚定决绝的姿态之中,包含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有对他于青门峡大捷中立下的赫赫功勋的嘉奖,也有为全萧半如一片相思的良苦用心,但是归根结底,最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萧鼎对他绝对的认可和信任。
照理说,洛长安与萧鼎相识不久,相交不深,此刻危难之际能得萧鼎如此倾心袒护,纵是铁石心肠,也绝然感动不已,诓论他血性如厮,心底自是万分感念。
不过,除却深深看了萧鼎一眼之外,洛长安再也没有其他任何感怀的表现,至此他已经明白,萧鼎早先叮咛他切勿妄言的用意,这一场看似冲着他而来的诘问,背后真正的目的,还是一场权争,而眼下最为重要的筹码,自然便是一下子空荡出来的南城地下掌舵者的名位了。
萧鼎此刻以人头为洛长安作保,搭上的可不仅仅是一条性命那么简单,还有他的名望和地位,倘若成丰皇帝姬无忌应允首肯,饶过洛长安一马,那么他萧鼎就绝然不能够插手南城地下掌舵者名位争夺一事了。这是政治博弈的潜规则,谁若是违背,谁就将遭受群起而攻之,终将声名扫地,万劫不复。
洛长安看着随萧鼎这一句人头作保的话而纷纷陷入沉吟思索中的众人,不禁自嘲微微一笑,刹那间他恍然明白,不管是对于姬无忌来说,亦或是对于花余庆而言,甚而是在想逼他归附的布公权心底,他都只不过是一只脚下的蝼蚁,远远不及想象中的那么重要,哪怕他当真牵涉魔道,哪怕他当真通敌叛国,也不足为虑,杀剐存留,仅在众人的一念之间。
这一份清醒而又理智的自我认知,让洛长安彻底平静了下来,更让他知道了强大实力的重要性。他悠悠收起了嘴角自嘲的微笑,沉静心神,撇开权位禅魔的纷争,暗自琢磨接下来的书数考试。
不多时,沉吟思索已定的姬无忌悠悠开口说道:“洛长安,苍山侯德韶功高,名望卓著,决然以项上人头为你作保,想必你牵扯鬼面魔女之事,尚还有待查证核实之处,待日后查清鬼面魔女的真实来历,再做定夺。不过,问鼎侯的指控,隐王的佐证,却也不可忽视,朕要暂且收回加封于你的猎王名爵,并褫夺你武极殿一品武士的称号,收缴朝廷七品俸禄,贬你为庶人。你可心服?”
洛长安此时虽然早已深明自己任人鱼肉的处境,但是疏狂傲骨之气只略微收敛了一丝,悠悠说道:“我本是一介庶人,又有何不服之处?”
姬无忌见洛长安此时此刻仍无半分折节受辱低声下气之态,不觉眉头微微一蹙,心中不禁微微动摇了一下,生起一丝就这样放过洛长安是否明智的怀疑,不过话已出口,又兼有苍山侯昨夜的许诺外加此刻退出南城地下势力的争夺,他完全没有理由为了一个羽翼未丰的洛长安,而放弃接受苍山侯主动投递过来的橄榄枝。
天子发话,又与苍山侯萧鼎达成默契,布公权虽然略有不甘,花余庆虽然愤懑难平,但是在明面上,谁也不能多说什么,纵使他们势力再大,却也终究没有达到一举覆灭大乾皇族的程度,是以只能隐忍暂退。
姬无忌见众人无有异议,洒然起身,大步下了承云台,策马扬鞭而去。玄妃和周皇后也先后随之而去。布公权、花余庆、姬谅尘和萧鼎四人却是不约而同地留了下来,只不过略微往承云台深处挪了一下位子,将前面的考场腾了出来。
这个时候已是辰时有半,三阳宫书科主考官缓缓踱上承云台,口齿微张,花白的胡子抖索轻扬,漫不经心地招呼考生们上了承云台,待众人坐好,便往台前点了一支线香,往紫檀大椅上一靠,微眯着双眼打起盹来。
书科的考试就是这么简单,长几下有纸有绢,有墨有砂,有长锋有短笔,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只需应试之人在一线长香燃尽之前,完成一幅作品即可,可以是书法,亦可以是画作,当场品评优劣,记录成绩在册。
书画临事,事必临心,洛长安经过刚才一番百转千回的盘问责难,得苍山侯萧鼎人头作保方才暂且无虞,心中志气难舒,正是感怀欲以发泄之际,众人还在肃然构思,他却已泼墨挥毫,在宽大厚实的春芽纸浓墨重彩地写下了八个大字:兵夷天下,问鼎南山。
洛长安探腰起身,缓缓搁下手中长笔,看着龙飞凤舞的字幅,微微长舒了一口气,正待就此交卷了事,不料一旁却是忽而响起清脆的击掌称赞之声:“好字啊!好字!”
洛长安循声望去,只见那于台前紫檀大椅上打盹的主考官不知何时到了身前,正满脸沉醉地俯首细细鉴赏刚刚写就的字幅,引得四周的考生纷纷转首顾盼,就是高坐承云台深处的萧鼎、姬谅尘、布公权和花余庆,也都默默起身凑了过来。
四周的考生一时间心怀惴惴,好奇无比却又不敢贸然探首观瞻,唯有像洛长宇那般早已知晓洛长安书画精绝之人,方才没有太多意外,只不过却是心头发酸,暗自嫉恨。
其实,就是洛长宇,甚而是洛长安自己,也未必知道,这一幅字的妙处到底有多大,倘若只是例如从前所作的《家山美人图》和《风雨五柳图》之类的话,是绝然不可能刹那间引来这么大的关注和轰动的。
花白胡子的主考官也好,萧鼎、布公权、花余庆和姬谅尘也罢,他们之所以围拢过来,是因为在洛长安肆意宣泄心中志气执笔狂书的刹那,他身周的天地元气剧烈纷乱开来,仿似万川归海一般涌入笔端之下。只不过纷乱狂涌的范围极小,持续的时间极短,周围修为低下的考生们都没有察觉,唯有他们这些功参造化之人敏锐地捕捉到了。
众人仔细审视着洛长安写下的字幅,见笔意纵横之间婉转流淌的气息,神秘而纯正,已然不再是最初的天地元气,其间透着一缕洛长安身上倔强而孤傲的神韵,岿然如渊渟岳峙,凛然如剑破长空,苍莽古拙,霸道无极。
萧鼎等人不由得一个个心神震动,意念裹挟天地元气随笔入画,洛长安这可是身具成为不世出的神符师的潜质啊!
姬谅尘则更是脸色变化不定,恍恍惚惚不觉想起洛长安当初画作《风雨五柳图》的情景,在那个时候,他就隐隐觉得洛长安有成为世所罕见的神符师的可能,今日所见,无疑更加证实了他当初的这样一种推测。
花白胡子的主考官鉴赏良久之后,抬眼看到萧鼎、布公权、花余庆和姬谅尘俱都变幻不定的神色,长眉不觉轻轻一挑,探手在字幅之上轻轻一挥,手指间一阵凌空拨弄,一股神秘而纯正的苍莽气息悠然四溢开来。
四周侧耳偏目的众考生霎时间只觉心头压抑,志气难舒,一个个几乎端坐不住,纷纷蠢蠢欲动,几欲狂立而起,挥剑捅破长天大地。
花白胡子的主考官手指轻转,双手往背后一搭,自洛长安写就的字幅中散发出来的苍莽之意霎时间消弭无形,口中悠悠说道:“兵夷天下,问鼎南山。这八个字可谓是大乾王朝圣祖元皇一生功绩的写照。你用的虽是狂草的手法,但笔走龙蛇,纤脓得度,骨立清奇,古拙大气,不失为一幅面面俱到的上佳之作,可列为甲等上品。”
花白胡子的主考官说是这么说,不过再看已然散去了那股崔嵬天地的笔意的字幅,明显要逊色太多。他默默收了洛长安的考卷,负手长身而去。
洛长安也不以为意,反正得了甲等上品的成绩,上午的任务便已完成,转身朝萧鼎默默拱了拱手,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缓缓下了承云台。他要去找一处安宁的地方休息一阵,也不知是何情由,自从在伏魔井下解开了『大魔经』的封印之后,每每潜心作画写字,总觉得比以往虚耗甚多,很容易便会觉得疲惫困倦。
洛长安下了承云台,走到人群外的安澜和萧半如身前,淡然微笑了一下,说道:“时候还早,我们到鼓琴台去坐一会吧。”
安澜见洛长安神色间满是疲惫,翻身下马上前扶了他,蹙眉关切说道:“你没什么事吧?”
洛长安轻轻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没事,只不过刚才写字虚耗过甚,想睡一觉。”
洛长安这么一说,安澜便不再多问,默默地扶着他往鼓琴台走去,乐科的考试早已过去,那里比较清宁。萧半如略约落后两步,看着安澜与洛长安相依相伴的背影,嘴角边浮过一丝落寞的笑意,默默地转身往承云台的方向走了过去。
萧半如刚到承云台下,萧鼎正好从台上缓缓而下。看着萧半如略显落寞的面容,萧鼎心中不觉微微一阵酸楚,轻咧了两下嘴角,想着安慰她两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萧半如看到萧鼎疼惜而又不知如何言语的神态,默默深吸了一口气,驱散眼角眉梢间的那一抹因洛长安而起的落寞,悠悠问道:“爹,刚才台上发生了什么事?”
萧鼎轻轻摇了摇头,淡淡然说道:“柳如白昨天夜里被那鬼面女杀了。”
萧半如极是心思玲珑之人,听萧鼎这么一句,转念间便知晓了一切,低低冷哼了一声,愤愤然说道:“他们还真是喜欢小题大做,胡搅蛮缠,纵使天下人尽成邪魔鬼魅,洛长安也绝不会入魔。”
萧鼎虽然早已知道萧半如对洛长安倾心一念,但是也没想到她对洛长安的信任竟然如此之深,如此之坚,不觉眉峰微聚,暗自叹息了一声。
萧半如见自己不觉间的一句话又引得萧鼎忧虑叹息,暗自责备了一下,转而又问道:“洛长安刚才到底写了一幅什么样的字,竟然就累成了那样?”
萧半如这句话里虽然仍旧饱含着对洛长安的关切之意,但是萧鼎却没有忧虑叹息,反而眉头轻扬,眼光发亮,含笑说道:“他写的是‘兵夷天下、问鼎南山’八个大字,但一笔一划间尽皆神韵饱满,念力通玄,我们大乾王朝很可能就要出一位神符师了。”
萧半如从萧鼎略显亢奋的神色间自然看得出,他所说的要成神符师的人就是指洛长安,秀眉不觉猛然轻颤,眼底腾起一股灿然神光。不过,激动兴奋之色尚未饱满,不觉又是秀眉微蹙,颇为忧虑地说道:“他写这样的一句话,只怕得罪的人一大堆,布公权和姬无忌会不会……?”
听到萧半如这略含忧虑的话语,神色略显振奋的萧鼎不觉眉头微锁,眼中腾起一抹坚定不移的寒芒,淡然说道:“有爹爹在,洛长安绝对不会有事的。”
萧半如听到萧鼎这么一说,心底不觉暗自松了口气。
正如那花白胡子的主考官所说,“兵夷天下,问鼎南山”这八个字,确实是大乾王朝圣祖元皇一生功绩的写照,只不过洛长安此时当着布公权、花余庆以及姬谅尘的面,写在三阳宫的春考答卷之上,则未免有些不妥。
当初,圣祖元皇起于微末,却最终纵横天下,一统江山,创立了大乾的万世基业。而且其人道行高深无极,纵使是那传说中的神仙之地南山之巅,亦无一人是其敌手。这才有了这八个字的盛誉。
洛长安此时写就“兵夷天下,问鼎南山”八个字,且不说让人误解他心志太高,有不臣之念,单单就当作他是纯粹歌颂怀念圣祖元皇,那也有借古讽今之嫌,意指圣祖元皇统治之下,四海升平,万众归心,而今天下,兵祸连连,山河破碎,权臣霸政,民心沦丧,如此无疑会大大地得罪姬无忌、姬谅尘等皇族中人。
而且这句话里头还连带着明明白白地点了问鼎侯布公权的爵号,简直是在背后戳布公权的脊梁骨,千古以来,唯有圣祖元皇堪称问鼎,你布公权顶一个问鼎侯的爵号,莫非心有不臣之念,欲将颠覆大乾王朝?
或许,天下间早有人质疑过问鼎侯布公权对大乾王朝的忠心,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公然表态,洛长安借圣祖元皇的盛誉之言,点明此事,如此必为布公权所忌恨。
洛长安前半晌还在众人盘问质疑的困境下九死一生,一转身就又写下这么一句开罪四方的话,不是他愤懑鲁莽,而是他洞穿一切的智慧之举,在知道自己性命绝然无虞的前提下,他要透过这一句话,告诉姬无忌,告诉姬谅尘,告诉花余庆,告诉布公权,甚至是告诉天,告诉地,永不臣服。 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