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禅魔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洛长安戴鬼魅面具夜行武极殿后,拉着半醉的唐三笑急急回转斋心堂。到了十梓街头,却见斋心堂的大门洞开,屋内灯火莹然,安澜正枯坐大八仙桌前,神思有些不属。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不知道安澜为何尚未休息,洛长安心底微微怔愣了片刻,想着她定然是每日每夜都这般守着他回来的,又暗生一丝羞愧。可当他哒哒的马蹄声踱到门前,惊醒的安澜抬头间看到他的刹那,眼底显露出来的竟是一丝意外中略带慌乱的神色,他心底又是猛地一突,合着安澜深夜守候的人并不是他!
安澜看到洛长安微微蹙动的剑眉,心中咯噔一下恍然醒悟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对,不过却也没有急于解释,只是稍稍平复了一下神色,起身给斟了杯茶,温婉说道:“回来了啊。”
洛长安感觉到安澜话语间略显气短无力的意味,微蹙着的眉头不禁轻轻抖索了一下,淡淡然嗯了一声,就也在大八仙桌前坐了下来。唐三笑已经喝得半醉,又兼怀中尚有美酒,见情势似乎有些不对,便没心没肺地笑着与安澜招呼了一声,自行缩回后院小屋中醉宿去了。
洛长安默默地喝了杯茶,此时屋外东南方向的响动越来越大了,安澜的心思明显不在他身上,而是微蹙着秀眉侧耳倾听着屋外的响动,眼底隐隐流露出忧虑之色,默默并无言语。
洛长安猜不透安澜因何如此,淡淡问了一句,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不禁觉得有点索然,起身在屋中环视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微微深吸了口气,自行回了后院大屋,打水洗去一身风尘,又将鬼魅面具藏于犄角隐蔽之地。
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衫,洛长安正准备往前面铺子里再去看看安澜,屋门从外面被人推开,安澜侧身而入,眉宇间的忧虑之色虽然略有所减,不过却尚未褪尽,看到要出门的洛长安,秀眉微微一挑,淡淡然问了一句:“又要出去?”
洛长安微微一愣,虽然意识到安澜有在为他前几日突然开溜闷生不快,但是却又十分肯定她此时忧虑之事绝对不仅于此,她刚才在前面铺子里等的人绝对不是他,而且在他回后院洗漱的这段时间内,她也已经见到了那个要等的人。
洛长安并不怀疑安澜会对他不忠,只是不明白她要等什么人,要办什么事,又为何不对他言语一声。皱缩着眉头沉吟思索了片刻,不禁恍然,此时已是阳春三月,按照安逸山的生意行程,应该已经到了龙城,不觉眉头舒展,赔了个笑脸,说道:“岳父大人已经到了龙城吧。”
洛长安猜的不错,然而安澜也只是淡淡然嗯了一声,显得心事重重,并不像与他置气的样子,也不太搭理于他。这就让洛长安感到有些迷惑了,眉头微锁,凝然问道:“岳父大人一切可还安好?布公权那边没给使乱吧?”
洛长安知道安逸山的聚宝斋一直与问鼎侯布公权有生意往来,是以才有此问。安澜倒似乎体会不到他的那份忧虑和关切,或者体会到了也没有心思理会,取过一副针线和制了大半的云锦长袍,坐到桌前灯下,一边动手缝制,一边淡淡说道:“一切都好,你早些休息吧,我把这件袍子先赶出来。”
洛长安看到安澜埋首忙碌,张嘴想问一句为什么不让安逸山住进斋心堂里来,想了想却又咽了回去,一则斋心堂而今仅剩一间房,那还是古长灵的,安逸山住进去不太方便,二则安逸山在龙城早已购置房产,无需他多操这份心,三则从安澜此刻的情状和态度上来说,他也没有多大说话的兴致了。
洛长安默默短叹一声,知道自己离开的这几日,定然发生了什么尚不知晓的大事,颇为关切地叮咛了一声:“你也不要太晚了……”
洛长安的话说到这里就断了,本还想着在后面加上一句,赶制袍子不用那么急,然而这般话要说出口,自是十分肯定安澜手底下忙活的物件是为他制的,可是从那云锦青丝银线的富贵华美来看,既不似他平常所穿之素净青袍,亦不似安逸山素日所载之端庄儒服,竟像是为第三人所制,如此,他这后半句话就实在说不出口了。
洛长安想不明白除却自己和安逸山之外,安澜又会为谁连夜赶制衣衫长袍,从那锦袍深沉大气的色泽来看,它的主人应该将会是个年纪与安逸山相仿之人。脑海中暗自搜寻了一圈,没能揪出这样一个第三人来,默默吸了口气,大踏步走到床前,和衣躺倒。
屋中烛火灼灼,安澜默然劳作,洛长安久不能寐。屋外声嚣滚滚,一直从东城和南城渐渐蔓延到了西城深处,但却出乎意料的,没人前来斋心堂叨扰。
按道理来说,洛长安牵涉魔道一事虽有苍山侯萧鼎以性命作保,但到底嫌疑未曾尽去,此刻鬼面人现身武极殿,而且杀的尽是那一日围杀洛长安的人,他无疑该是首当其冲遭受怀疑和盘问之人才是,此刻无人问津,大为反常,而反常必有妖,洛长安的心思不觉从安澜身上转移到了隐王姬谅尘身上,想着他这一反常背后的因由。
武极殿被人闯入,不仅杀了人,而且招牌被拆,扫的不光是隐王姬谅尘的颜面,就连成丰皇帝姬无忌的威严也一并被践踏于地,不管怎么说,当初重建武极殿是在他的一力推行之下展开的。是以,金甲卫队全城出动,四处搜寻鬼面人的下落,搅得龙城四地不得安宁。
不过,却也有不受搅扰的地方,问鼎侯府深处,幽静依然的书房中,布公权负手长立东窗之下。窗扉洞开,三月初的弦月轻掩在浮荡不歇的流云之中,朦胧不可见。
布公权的神色凛然,眼中云翳着一抹深沉的杀机,鬼面人现身武极殿屠杀十来人的事情,早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他耳中。眼下颜渊、颜倾城和敖方仍然身在千里之外,唯一可能出现在龙城的只有姜奴儿,是以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让枯瘦的黑袍老者去了化魔潭。
不多时,枯瘦的黑袍老者如同一只妖异的蝙蝠从天而降,忽闪之间,径直自东窗穿透而入,岿然伫立于布公权身前,脸上的神色十分凝重,抬眼向布公权默默摇了摇头,说道:“化魔潭下确实已经没了姜奴儿的踪影。”
布公权浓眉猛地一拧,脸上浮现出一股极为少见的勃然怒色,背负在身后的双手更是刹那间紧握成拳,绷得指节发白,沉声冷厉说道:“她倒是越来越有本事,连六道奴心长锁阵都能自行破解了!”
枯瘦黑袍老者感觉到布公权的盛怒,枯索的长眉微微抖索了一下,俯首低沉说道:“据我们的人来报,洛长安和萧半如前几日出过东门,今夜方才归来。”
枯瘦黑袍的老者话只说到这里,但意思却已十分的明显,就差没有直言不讳地说姜奴儿脱困与洛长安有关了。布公权浓眉深锁之间,猛地瞪了枯瘦的老者一眼,神色前所未有的清寒严峻,哂笑喝问道:“你觉得凭洛长安那浅薄如纸的修为,能够入得了化魔潭?能够解开六道奴心长锁阵?”
枯瘦黑袍的老者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跟洛长安一起同行的还有一个叫唐三笑的人,此人自称是西方圣土佛陀的弟子,佛宗修为虽然不高,但是极为凝炼,应该说的不是假话。”
布公权是知道人魔的背景和来历的,听黑袍老者这么一说,长眉微微一舒,略略沉吟了片刻,悠然微含慨叹似的说道:“这就不奇怪了,有佛陀的弟子在,不管是石门上的千莲骷髅阵,亦或是六道奴心长锁阵,皆是困不住他们的。”
布公权慨叹罢了,神色略微舒缓了一些,淡淡然问道:“姜奴儿人呢?”
枯瘦黑袍的老者沉默了片刻,颇显为难地低沉说道:“我已经四处搜寻过一圈,并未发现她有进城的痕迹,至今下落不明。”
布公权眼中闪过一丝惊怒疑惑之意,不过随即便又平静下来,皱缩着眉头短暂沉吟了片刻,悠悠说道:“没进城,那就是往东边去了。那么戴着面具闯进武极殿的人又会是谁呢?”
布公权虽是疑问的语气,但是心中却已有了答案,不过枯瘦黑袍的老者丝毫不敢大意,恭谨答道:“听说死了的十来个人,全都是曾在三阳宫春考后于十梓街头围射洛长安的人。”
枯瘦黑袍的老者虽然仍旧没有点明去武极殿杀人的便是洛长安,但布公权却是微微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清明无比的冷色,悠然笑道:“堪堪只有圣骨秘境的修为就已搅得满城风雨,这样的人千万年来只此一个,只可惜脾气太臭,气节太硬,不能为我所用。”
枯瘦黑袍的老者知道布公权这是对洛长安动了杀心,微微皱缩了一下眉头,犹豫了一下,说道:“有些人虽然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但是只要是人,总归有弱点。洛长安性格乖张,却又负累于情义二字,萧鼎只稍稍卖了他一份人情,便能得其誓死相随,而今他既与姜奴儿相交言深,侯爷只需牢牢控制住姜奴儿,便不怕他不就范。”
布公权似乎没有料到,枯瘦黑袍的老者会在明确体悟到他的杀心之后,竟然还变相为洛长安求情,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犹疑之色,深深地盯向老者的双眼。
枯瘦黑袍的老者顶着巨大的压力,静静地回望着布公权,没有一丝一毫的退却,十分沉重地说道:“据阿大和老三回报,小侯爷虽然修为长进极大,但是时常还是会问及洛长安的状况。”
布公权此时方才想起洛长安与布子衿有个三年生死之约的事情,微挺的浓眉不觉深深皱缩了一下,闷闷沉吟了片刻,说道:“还是你有心,记得子衿的事情。只是姜奴儿而今下落不明,而且神魂尽复,纵使找到她,也未必就能将她牢牢掌控于股掌之间,否则之前也就不至于出现重重错乱了。”
枯瘦黑袍的老者于姜奴儿的性格也是知晓甚深,于姜奴儿过去所行之事亦是心知肚明,默默然沉吟了半晌,最后颇为不能自服地说道:“姜奴儿虽然性格悖逆,但是到底心地纯善,对侯爷也一直都感念于心,真正到了厉害关键的时候,定然还会回到侯爷身边的。”
布公权脸上浮过一丝深沉几不可察的悦然之色,负在身后的双手又是不觉紧了一紧,仿似漫不经心的微微点了点头,转过话题,说道:“听说安澜的父亲安逸山入城了,而且还带来了一些有趣的消息?”
枯瘦黑袍的老者暗自松了口气,脸上的神色也平复了许多,悠然说道:“嗯,那安逸山并非安澜的生父,安澜的身份也并不简单,前两日已经悄然至隐王府确认过了,是姬谅尘的骨血,是十六年前逃离出城的太子妃所生。”
布公权这两日一直在筹谋其他的事情,早已没再把安澜当一回事,此刻竟从枯瘦黑袍的老者口中听得这一秘闻,不觉长眉悠扬,意味深长地笑道:“好啊,皇族又多了一份血脉,实在是可喜可贺。你替我拟一份奏章,待天明上奏天子,为安澜正名,给她请一个公主的名头。至于隐王那边,也该带厚礼前去恭贺,顺便也让他认识认识清楚,他家姑爷是如何夜闯武极殿,捣了他的老巢的。”
枯瘦黑袍的老者微微一怔,随即恍然而笑,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亮色,躬身长退而去。
布公权看着黑袍枯瘦的老者远去的背影,已然轻松的神色复又猛然低沉下来,昂首遥望着东窗外渐转昏暗的月色长空,眼底闪动着一抹纠结的神色,有愤恨,有嫉妒,有不甘,还有一丝丝温柔。
夜深近乎黎明的时候,隐王姬谅尘寒着脸从泰斗宫中走了出来,因为武极殿中发生的事情,他被成丰皇帝姬无忌连夜召进宫中严厉地训斥了一番,而且还给他下了严令,让他务要在必三日内抓获那鬼面魔人。
然而,去武极殿杀人的鬼面人固是可恨,但在隐王姬谅尘的心中,成丰皇帝姬无忌更为可恨,毕竟姬无忌屁股下的皇位,是姬无忌的父亲当年谋逆之下,从他手中抢夺过去的,如今仇人的儿子高高在上,还对他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他心中的憋屈愤懑自是不言而喻的了。可是,再是愤懑也无用,比势较力,他都不如现在的姬无忌。
姬谅尘刚从丹阳门中出来,久候在御马桥头的车夫快步迎上前去,边为他曳开车门,边蹙着眉头低低说道:“王爷,据可靠消息来报,去武极殿杀人捣乱的并不是什么魔道中人,而是斋心堂的洛长安,是他假扮鬼面人挟怨报复当日十梓街头围射之恨。”
姬谅尘登上马车的脚步微微一顿,长眉不觉紧紧皱缩了起来,前两日青溪镇的安逸山才带着安澜上门找他认了亲,洛长安突然间就成了他名副其实的女婿,当时他有劝说过安澜,让他离开洛长安,住进王府中来,可却被安澜矢口拒绝,问其理由,也不说详情,只说一句既已嫁作洛长安妻,便生是洛长安的人,死是洛长安的鬼,气得他当场就摔了茶杯,任凭安澜含泪而去。
对于洛长安,姬谅尘更是心中恨极。虽然是洛长安将他从伏魔井下救上来的,但是他从未心存感激,后来在叶长门一而再再而三的举荐之下,勉强屈身往斋心堂走了一趟,结果落得颜面扫地,完全栽在了一个流云台的烟花女子手下。更为可气的是,洛长安于三阳宫春考之际弃他出的试题不答也就罢了,竟还废了他布置在三阳宫多年的钉子闫崇礼,甚而眼下夜闯武极殿闹得满城风雨的人竟又是他洛长安,简直是让人忍无可忍。
姬谅尘对洛长安是恨得牙根痒痒,可是想到安澜前两日见他时决绝的言语模样,心中更是恼得不行,低低冷哼了一声,寒声问道:“消息从哪传出来的,可靠么?”
给姬谅尘赶车的车夫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花甲之年,也算得上是姬谅尘的老奴了,是少有的几个知道安澜上门认亲之事的人之一,见姬无忌提出质疑,便顿时领悟到了他略为纠结的意思,驱赶马车上了御马桥,低低说道:“消息的最初来源就在南城,我们的人四处求证过,就在夜入三分之际,洛长安、萧半如还有一个自称西方佛陀弟子的人唐三笑,连缀自东门踏马入城,之后萧半如单独回了萧府,唐三笑却回转醉尘楼买醉,隔不多时,洛长安便匆匆赶到,拉着半醉唐三笑急急回了斋心堂。”
洛长安自以为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不想不到片刻功夫,自己的行踪便被完全无误地奏报到了姬谅尘的耳中,倘若此刻身在斋心堂后院大屋中睁着眼睛静思筹谋的洛长安知道这一切,只怕不得不暗自兴叹,龙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手眼通天,平头百姓太没有秘密可言,也定然会不觉暗自嘲讽,不该急于一时,偷偷摸摸的闯进武极殿,而应当选在一个天色明朗春风和煦的日子,打马堂而皇之地自大门而入,开弓放箭,将那些个日前于十梓街头围射他的人一一毙命,那才符合当初他受伤躺在床上对叶长门说过的狩猎的话。
车夫完完全全地将洛长安的行踪奏报上来,姬谅尘心中便已明了,那个夜闯武极殿杀人的鬼面人十之八九确是洛长安假扮,不过要怎么样处置洛长安,又不禁有些犯难,倘若没有安澜这个样一个与他骨肉相连的亲生女儿的存在,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派人连夜将其斩杀,可安澜的羁绊确确实实已经存在,他不得不重新考量一下,甚而是重新筹谋,要不要将洛长安招致麾下,不论怎么说,从洛长安所做的种种事情来看,无疑是极为难得的人物。
姬谅尘心中犹疑烦闷,感觉到马车差不多下了御马桥头,冷冷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说道:“去西城安家老宅。” 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