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禅魔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夜风飒飒,弦月弯弯,三阳宫后第三座大山深处,往日崔嵬雄壮的山峰,经过那一道万里黑云凝聚而成的闪电云球的攻击,此刻土崩瓦解,已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从前庄严大气的禅院,连最后一爿断壁残垣也都未能保全。
问鼎侯布公权和文渊大学士花余庆,并肩站在已经近成一片凹谷的废墟边缘,俯首遥望着平坦壮阔而幽暗的谷底,长眉轻锁,神色凝重。
焦黑的凹谷,宛若仰面朝天的盆盂,四壁倾斜而下百丈有余,谷底径达三百丈开外,在弦月朦胧的光辉照耀之下,隐隐可见石纹深如刀刻,来去纵横,散发着一股古老苍凉的意味。
“天威难测,武皇帝合众大贤之力布下的镇山印瞬间瓦解,就连包括白楼观在内的禅院根基也都崩散殆尽,最后却翛然止于半山之间,只留下这么一座空谷,看来我们得下去观瞧观瞧。”
花余庆双眼静静地看着幽深昏暗的谷底,淡淡然提了一个建议。
闪电云团写煌煌天威而至,镇山印瞬间瓦解,倒也没有太过惊讶的必要,毕竟自上古以下,天道不彰,纵然武皇帝修为通天,又兼邀集大贤合成此印,威力到底有限。只是那白楼观和禅院根基,俱都是当年圣祖元皇在世时亲自为帅,汇集佛陀、夫子、道祖、以及武极殿七大高手、白楼观七大士,合力奠定而成,其威能远远比武皇帝带人布下的镇山印强大百倍、千倍。
如今这些都毁在了闪电云团的一击之下,唯独这半山之间宛若冰山一角的石纹深刻的大石安然无恙,纵使天雷在毁去前面两道封印根基之际损耗甚大,也不得不说那幽暗的谷底大石暗藏玄机。
布公权其实也有下去一探的心思,听到花余庆口中说出来,默默点了点头,脚步轻抬,朝谷底悠然飘飞而去。
花余庆与布公权虽说是并肩而立,但彼此相隔也有十来丈开外,他这边话音刚落,便见布公权朝谷底长飞而去,枯眉不觉微微一蹙,眼底闪过一丝警惕不愉之色,抬脚大步一迈,飞快赶上布公权的步伐,如石一般朝谷底急坠而去。
三百来丈的距离,布公权和花余庆转瞬即至,到了谷底,明显比在外面看到的还有幽暗,不过对于他们而言,纵使没有一点一寸的光亮,也半点都不妨碍。
两人作为多年的对手,凭借着貌合神离的默契,一个自东向西,一个自西向东,围着谷底查探了一圈,最后会合于谷底中央,俱都两手空空,一无所得。
“整个谷底空空如也,就连一粒碎石尘埃也都没有,真是好生奇怪。”
花余庆背负着双手,一边俯首观望着脚下纵横来去的石纹,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出了自己的观察结果。
布公权也正低头看着脚底下宛若闪电一般扭曲狂舞纵来飞去的石纹,眉头轻锁,对花余庆的话置若罔闻,良久方才抬头四周张望了一下,脚步微抬,一言不发地冲天而起,飞快地离开远去。
花余庆抬头看了一眼布公权远去的方向,又像是看天上微悬的弦月,眼底浮荡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唇角翕动,低声喃喃:“好强大的遮天大阵,竟然连天降神雷都能吸收得一干二净!”
花余庆自语罢了,同布公权一样,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随即身形舒展,一飞冲天,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布公权和花余庆去后,月影朦胧,幽暗的谷底一片宁静,沉黑的大石之上,深如刀刻的石纹悄无声音地渐渐消弭不见,最后只留下一片光洁平滑,如同一轮沉在海底深处的满月,荡漾着深沉而幽暗的乌光。
问鼎侯府深处,宽敞的书房中灯火通明,布公权正襟危坐于窗前,身前一副梨花木的茶几横摆,对面端坐着那枯瘦而和蔼的黑袍老者,此刻正聚精会神地烹茶,他虽然未曾在三阳宫现身,但是那里发生的事情,却都已知道的清清楚楚,接下来只需默然等待命令便是。
小半刻钟过去,热茶烹好,满室生香。布公权端起黑袍老者为他斟满的茶盏,默默地往嘴边送去,只轻轻吹了一口杯口迷雾般萦绕盘旋的茶香,手上的动作忽而微微一顿,抬头看了黑袍老者一眼,淡淡然问道:“你怎么看?”
布公权一句话问完,左手轻抬,将茶盏送到嘴边,一口喝去大半。
黑袍老者复又为布公权添满香茶,沉吟说道:“自圣祖元皇开国以来,世间流传,先古显圣八门尽皆覆灭,然而此番书道两院择徒大选,夫子和道祖却是一反常态,联手推出丹青圣祖颜卿真的遗作,而弥天谷海山归墟图所幻化出来的世界处处透着诡异,甚至是招引来了天降神雷。夫子和道祖如此安排,只怕其中大有深意。”
黑袍老者所说,布公权早已心知肚明,是以只是略微点了点头,悠然品茶,静待下文。
黑袍老者见布公权尚不满意,又默默沉吟了好一会儿,忽而眼中微微一亮,闪过一抹淡淡的杀机,抬头说道:“夫子和道祖的用意,暂且不作猜度,但有一点却是十分的清楚,在弥天谷海山归墟图所幻化而来的世界中,始终占据主导地位,引来诸多变化的人只有洛长安一个。”
布公权心中一直都在揣度夫子和道祖的用心,一时间倒真还把洛长安给忘记了,听黑袍老者点明,眼中不觉微微一亮,默默沉吟了片刻,顿时诸事通达,豁然开朗,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爽快利索地一口将香茶饮尽,淡淡笑道:“如今李归云入魔,朝野上下,众人的目光多半都会转向泰斗宫去,颜渊、颜倾城和敖方也闲散得差不多够了,通知他们回来。”
黑袍老者眼中微微一亮,正待含笑领命而去,然而抬眼间却见布公权的脸色忽地沉了下去,眼中隐隐还有怨愤之意,心底不觉猛地一跳,刹那间恍然醒悟到他是想起姜奴儿来了,忙收敛心绪,掩去笑意,恭谨退了出去。
与布公权的恭谨肃穆不同,花余庆回到花府深处却要显得轻松欢喜许多,在书房之中,洛长宇和花涧鸣已经等着他了。
花余庆悠然挪步,窝进斜对明窗的老藤椅,接过时常跟在身旁的青袍老者递送上来的清茶,悠然品茗了半晌,淡淡笑道:“宇儿,你红光满面,眉梢带喜,看来此番书道两院择徒大选,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嘛。”
洛长宇神色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惶恐,强自镇静心神,恭谨上前,躬身将那块黑色条石奉到花余庆身前,谨慎说道:“有负外公教诲,我未能一举夺魁,好在有鸣儿妹妹出手相助,方才劫下这得胜信物。”
花余庆素来威严,对洛长宇的教育也十分的严格,常常呵斥他胸无城府,喜形于色,此刻见他恭谨收敛的姿态,暗自一笑,转眼朝他手心里捧着的黑色条石望去,只见条石长约三寸,宽约寸许,光滑如镜,乌光暗藏,显然并非寻常之物。
花余庆皱缩着枯眉沉吟良久,心中反复掂量黑色条石的分量,权衡夫子和道祖借书道两院择徒大选弄出这么大动静的用意,最后没有伸手去接洛长宇手中的黑石,反而转眼仰望窗外斜照而下的月光,淡淡然说道:“东西既然到了你手里,你就好好保管参研吧。此番进了书院,往后可要跟着夫子多多努力学习,也要替我多多照顾你鸣儿妹妹。”
洛长宇没想到花余庆会突然待他如此器重,让他保管事关天降神雷的黑石倒也罢了,让他多多照顾花涧鸣的言语背后,可是大有深意,心中不由大动,眼底亦是灿然生辉,不过随即想到花余庆适才的训诫,忙又把心绪收拾妥当,恭谨说道:“孩儿谨遵外公教诲。”
花余庆微笑着点了点头,摆了摆手,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今日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洛长宇恭谨答应,转身之间忍不住颇为期待地看了花涧鸣一眼,只见她俏脸生寒,秀眉紧锁,很是冷漠,显然是对花余庆那一句让他多多照顾她的话大为不满,心底不禁微微一顿,颇觉失望,默默紧了紧手中的黑石,一径出了书房,尚未走远,便听到花涧鸣极为不善的质问。
“你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说那样的话?”
“哪样的话?”
“他自小托庇于我们家,这次要不是我及时出手,他能进得了书院么?还让他照顾我,他修为心志皆不如人,又凭什么照顾我?”
花余庆看着窗外月影中洛长宇的身形顿住又远走,良久方才收敛似笑非笑的面容,淡淡说道:“宇儿之所以自小生活在花家,是因为我从来都只把他当作花家的孙子,从未把他当作是洛家的子孙,他是我们花家的未来,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的最终归属必须只能是他,这一点多年之前就已经告诉过你了吧。”
花涧鸣神色猛地一顿,秀眉皱缩得愈发紧了三分,只是眼底纵有再强烈的不满和抗拒之意,终究也未敢再有叛逆驳斥之言,沉沉吸了口气,转身拔腿欲走。她很清楚,在花家,只要是花余庆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花余庆见花涧鸣拂面而去,也不动容阻拦,只是淡淡问了一句:“长宗呢,怎么没见他回来?”
花涧鸣脚步不停,嘴角掠过一丝讥讽嘲弄之意,冷冰冰说道:“你把别人当亲孙子养,别人可未必把你当亲爷爷孝敬。”
花涧鸣甩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走了,花余庆正自有些不解,一直在旁伺候的青袍老者漫不经心地说道:“三阳宫书道两院择徒大选之前,他便有所安排,此番大选刚刚结束,便已早早离开,貌似是随朴柳往南边去了。”
花余庆枯眉微微挑动了一下,低头喝了一口半温的浓茶,淡淡然冷笑说道:“到底不如宇儿忠心,去了也罢。三阳宫的事情发展至此,你有什么看法么?”
青袍老者微微沉吟了一下,说道:“夫子和道祖的用意实难猜测,不过弥天谷海山归墟图一行,事事皆由洛长安而起,依我之见,只需盯着他,便可水落石出。”
花余庆点了点头,微蹙的眉头却不见舒展,缓缓说道:“诸般辗转起伏,确因洛长安而起,然而此番夫子和道祖大是筹谋,目的却未必就在他身上。你可还记得先古显圣八门?”
青袍老者微微一怔,略微蹙眉回忆了片刻,不觉恍然而又诧异,沉吟说道:“历来传言先古显圣八门至圣祖元皇立国之后便相继覆灭了,夫子和道祖突然拿出丹青圣祖颜卿真的遗作,确实令人有些费解。”
花余庆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夫子和道祖的用意固然难猜,不过令我更为费解的却不在此,而是三阳宫后第三座大山之中在天降神雷之下暴露出来的遮天大阵。”
青袍老者长眉微微一抖,随即紧紧皱缩起来,沉吟半晌方才犹自难以相信一般,低沉说道:“遮天大阵素来只闻其名不见其身,倘若禅院废墟所在之地显露出来的真的便是此阵,只怕里头藏着不为人知的惊天之秘。”
花余庆的脸色也微微沉凝下来,缓缓说道:“不管遮天大阵之下藏着什么,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自白楼观而起,三阳宫里里外外,全都有圣祖元皇的身影,而现如今所留下的线索,除却姬氏皇族之外,与圣祖元皇有所牵连的,便只有青溪洛氏一门了。”
青袍老者紧蹙的双眉微微打开了一些,他对花余庆早年让花千容下嫁洛阳明的用心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此刻听他提及洛氏一门,连带着也明白了他让洛长宇保管参研事关重大的黑石的深意,不觉默默感叹了一声,说道:“老爷深谋远虑,着实令人惊叹,只是如今洛阳明已经不在我们手里了,下一步又该如何安排?”
花余庆舒缓一笑,说道:“他在不在我们手中又有什么要紧的,只要他把我们想要的消息吐露出来就行了,留他在洛长安身边,说不定反倒好些。”
青袍老者明白花余庆的意思,暗地里默默点了点头,人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消息,而洛氏一门隐藏多年的关乎圣祖元皇的消息,从洛阳明口中说出来也好,从洛长安口中说出来也罢,对于等待消息的人而言,都是一样的。
长夜深深,弦月悠悠,洛长安虽然有太白代步,但是没让太白凌空飞渡,到达龙城的时候,较之布公权和花余庆都要晚了不少。
太白哒哒而行,穿过空旷宁静的西城大道,缓缓踏上十梓街头,往斋心堂而回。
洛长安端坐马上,远远地看到斋心堂门户大开,屋内大八仙桌上一盏烛灯通明,心中不觉微微一动,生起一丝前所未有的暖意,他没想过,一直彼此关系淡薄的洛阳明,会这样等着他。不觉间催马前行得快了一些,不一会便到了斋心堂前。
洛长安翻身下马,感觉斋心堂内静悄悄一片,心底不禁微微一顿,生出一丝不太踏实的预感,大踏步跨进大门,转眼四处一望,前堂空空如也,根本没有洛阳明的身影。
洛长安心中违和的预感愈发强烈了三分,双眉也于不自觉间微微蹙了起来,放缓脚步,从大八仙桌旁经过,瞥眼略微往桌面上扫了一下,笔墨纸砚样样俱全,而且摆得十分的齐整,仿佛写书作画之人只是短暂离开片刻一般,顾不得细细翻看已经写就的字幅,径直出了后门,站在庭院中展眼望去,东南两厢房屋,俱都门扉紧掩,一片黝黑沉寂。
洛长安的双眉不由蹙得更紧,略微朝前挪动了两步,忽而想起早上出门前窝在南屋廊下的白虎,此刻也不见了踪影,心底猛地一突,急急唤了一声,没有半点回应,发足而起,四下里一阵搜寻,仍然一无所获,终究只能相信,洛阳明和白虎,一并被人带走了。
洛长安缓缓镇静心神,从后院奔回前屋,径直走到大八仙桌前,探手抓过横陈堆叠的字幅,一张张细细查看起来。字幅端肃恭谨,行笔工整,透着一股方正葳蕤之气,写得亦都是诸如“鉴于止水”和“持盈保泰”等等言辞,是为洛阳明的手笔,其间于其行踪,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泄露。
洛长安看罢字幅,心中疑惑更甚,照斋心堂前前后后井井有条的情境看来,洛阳明和白虎离开前,都没有一丝一毫挣扎的迹象。
洛阳明不反抗也就罢了,他性格上本就有逆来顺受的软弱一面,白虎可是野性未驯,除却与他亲近外,对其他人从来都不假眼色,要它妥妥帖帖地受缚,唯一的解释是敌人太过强大亦或出手太快,根本没给它任何反抗的机会。
洛长安猜不准是谁带走了洛阳明和白虎,或布公权、或花余庆、或姬谅尘、或姬无忌、乃至李归云、王恒等等尽都猜度了一遍,但终究无法确定,只因他的敌人太多了。正自皱眉犯难之际,忽觉门前陡地微微一暗,抬眼望去,不由得眉梢长挑,神色大变。 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