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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如诉的晚上,夜色迷蒙的西林寺,沉寂千年的钟声砉然长鸣。
这或许已然不是洛长安在踏入西林寺的那一刻起便似有似无地听到的钟声了,也不是钟楼下的老僧口中所说的亢龙钟鸣。在这一声轰轰如雷的钟声里,老僧那沉毅一如风化千年的山岩的面容也不禁起了潮涌似的波澜,幽闭的双目豁然洞开,凌厉而寒冷的目光如电一般射向斜挂在梁上的青铜大钟。
亢龙钟满身绿衣斑驳,轰鸣中一如风中摆柳,晃得众人眼前一片迷茫,一袭如水的绿衣从古钟背后拂袖而出,露出一具枯瘦嶙峋的身躯以及一张邪谑微笑的脸庞。一个三十岁上下年纪的男子,就这样莫名而来。
邪气凛然的男子悠然长立于古钟之畔,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如风入夜一般的悄然而至给众人带来了怎样的震惊,对众人神色如肃的姿态惘然不顾,略带一丝自嘲地笑道:“一别多年,这口破钟竟然还跟以前一样响亮。”
老僧对万卷佛经皆有过目不忘之能,但却对这口气中略带一丝西林寺故人意味的邪异男子没有一丝印象,枯索的双眉微微凝聚,语音低沉地问道:“阁下又是何人?此来所为何事?”
邪异男子略微瞥了洛长安和唐三笑一眼,淡然笑道:“我与他们一样,前来朝拜贵寺祖师的佛体,顺便借一样东西。”
西林寺是为远古宝刹,如今虽说是没落了,但是总归有些遗珍,老僧身为西林寺所剩无几的留守者,自然对此心知肚明,听到邪异男子直言借物,料定所借之物必定非凡,皱缩的双眉霎时间蹙得更紧,眼中神色更见冰冷,寒声问道:“蔽寺荒败凋零,不知阁下要借什么东西?”
邪异男子不为老僧言语神色所动,漫不经心地笑道:“大师多心了,不过我想此刻我的人已经找到了我要的东西。”
邪异男子话音未落,便有一声闷雷似的轰响从西林寺深处传来,紧接着一股飓风如潮头般轰然扑至,一时间古木俯首,尘灰如浪。
邪异男子略为惊讶地蹙起了眉头,老僧则面呈怒色,也不见他有何动作,盘坐在地上仿佛与石台融合为一的枯槁身躯猛然冲拔而起,越过摇摆不定的青铜大钟以及略为愣神的邪异男子,如电一般朝西林寺深处激射而去。
邪异男子见老僧骤然而去,猛地回过神来,微蹙的眉头舒展飞扬,双手往身后轻轻一搭,一步跨出,眨眼间消失得无踪无影。
洛长安飞身落于钟台之上,举目朝着西林寺深处的莽莽林海遥望了一眼,虽然对发生在那里的事情颇为好奇,但却没有举步相随而去,因为从老僧和那邪异男子的行止看来,修为要远远高于他和唐三笑,贸然置身其中,多半会遭池鱼之殃。
唐三笑悠然立于洛长安之畔,朝着西林寺深处翘望不止,满脸惊叹倾慕之色,口中喃喃说道:“好强大的佛力!”
自西林寺深处传出的轰鸣和飓风都早已静歇,唯有斜挂在横梁上的青铜大钟依然慢悠悠地轻轻摇摆,余音袅袅,衬得莽莽林海深处的大云殿更显悠远沉寂。洛长安对先前风声中饱含的伟巨佛力也深有感触,不过见惯了漫天花雨神音梵唱的『千叶千言伏魔印』的威能,倒没有发出类似唐三笑口中的惊叹。
或许是觉得余音未歇的钟声妨碍了倾听远处的动静,洛长安不自觉地抬手按在微微摇晃的青铜大钟之上,却不料触手间心底忽而涌过一缕莫名熟悉的感觉,神色猛地一怔,转眼朝伏手处细细看来,只见钟面铜绿斑驳,铭文浮凸,隐约可辨古老梵文的痕迹。
洛长安虽然所学不俗,但是梵文却也不识,默默揣摩了片刻,除了那一缕奇怪的熟悉感觉外,再无其他发现,转念间想到唐三笑自西方而来,又兼为佛陀弟子,便稍稍提醒了一声:“三笑,你来看看这钟面上的铭刻。”
唐三笑的注意力为洛长安的话音所牵引,转眼朝古意盎然的铜钟仔细端详。唐三笑早先得到过佛陀灌顶传承,对万卷佛经及诸国文字皆是十分精通,沉吟揣摩之间,面露惊疑之色,讶然说道:“这上面记载的好像是一门修行法门,只是有些奇怪,境界上似乎比我们通常所知道的要高深得多,而且与佛道两门皆不相仿,倒有些类似妖魔一派,颇为艰涩幽玄。”
洛长安微微一怔,剑眉轻轻蹙动了一下,问道:“上面可有说明是法门来历?”
唐三笑凝神细看了一番,颇为惋惜地摇头叹道:“没有,这法门看着幽深玄奥,可惜似乎只是一些残缺的篇章,没有最为基础的部分,根本无从修行。”
洛长安沉吟不语,仔细体会揣摩,发觉内心那股因铜钟而起的熟悉感确然存在,又围绕着铜钟仔细观摩了一圈,在铜钟上下内外再也没发现其他特异之处,冥冥中觉得钟面上的古老铭文法门非同寻常,轻轻吸了口气,说道:“你先把这篇法门记下来,回头写出来给我。”
唐三笑微微一愣,随即想到洛长安身上的奇异功法及其与身怀魔功的姜奴儿等人的关系,默默点了点头,从头细看古老斑驳的铭文。唐三笑本身心智聪颖,又得佛陀灌顶,早已具备过目不忘之能,青铜古钟上的铭文虽然繁密斑驳,难辨之处众多,但是不到盏茶的功夫,便已尽数铭记于心。
夜渐深,钟楼外的风雨渐密,唐三笑刚照洛长安的意思将古老铜钟上的玄奥铭文背完,隆隆仿似惊雷的爆响又从西林寺深处的大云殿传了窜起,声波随着雨潮风浪,裹挟着强大的能量与威压,排山倒海一般朝着钟楼倾泻而来。
洛长安看着莽莽古木俯首的背后犹有数道如电激射的身影,剑眉微微一跳,脚下微微一顿,如一片落叶般随风倒飞而起,悠悠落至钟楼外的荒径上,任凭微凉的秋雨浇上青衫肩头。
唐三笑的反应也是极快,在洛长安长身而退的刹那,他也转身一步跨下钟楼,施施然落于洛长安身畔,昂首微眯着双眼,静静地看着那些破空而至的人。
钟楼虽然古旧残破,但却也十分坚固,纵使那邪异男子与枯槁老僧轰然缠斗而至,四足踏裂了钟台上的青石,悍然强大的真元激荡得檐上的青瓦破碎纷飞,古老的青铜大钟也一如从前地斜挂在梁上,没有一丝沉堕倾斜,甚而连一丝颤动与轻响都没有。
邪异男子枯瘦嶙峋的脸上挂着一抹淡然无谓的笑意,形色略显轻佻,显然在与枯槁老僧的斗法中稳稳占据了上风。而枯槁老僧的脸色较之先前更显僵硬冷峻,炯炯的双眸间跳跃着冰冷而愤怒的光芒,如盘根老树一般遒劲斑驳的双手合十立于胸前,虽然无比的沉凝庄严,但却仍然止不住那一丝近乎不可察觉的颤抖。
在邪异男子与枯槁老僧之后,稍稍落后一些还有一个人疾飞而至,宽大的斗篷迎风招展,勒出一副甚为窈窕玲珑的身姿,虽然斗篷兜头笼罩,脸上也隐隐遮了一袭黑色的面纱,但是当她落在钟台之上转眼间与洛长安的眼神轻轻触碰了一下的刹那,洛长安还是第一时间便把她认了出来,正是阔别已久再相逢却对他漠然不顾的萧半如。
萧半如虽然看到了洛长安眼底的惊诧狐疑,但是她眼底却一如先前在全裕楼里那般沉静不见一丝涟漪,甚而就像是看到一个陌生一样未作丝毫停留,又飞快地扫了唐三笑一眼,最后落定在斜挂在横梁上的古老铜钟之上,平静近乎冷漠的眼色方才渐渐起了一丝凝重沉吟之意。
邪异男子横身拦在枯槁老僧与青铜大钟之间,头也不回地对萧半如说道:“把铜钟震碎,东西定然藏于其中。”
萧半如闻言默然不答,不过双手却毫不迟疑地挥扬而起,朝着青铜大钟狂击而去,掌心间一股极为阴寒霸煞的真元潮涌而出,仿佛推动着整个黑夜,轰然沉重地砸落在铜绿斑驳的钟面之上。
哐当一声闷响如雷,萧半如的双掌击实,仿似金铁沉沉砸落在铜钟之上一般,威势骇人。然而,铜钟虽然因而摇摆激荡,但是却不见丝毫碎裂之兆,反倒是萧半如似乎承受不了反震之力,娇躯剧烈颤抖之间,从沉沉的面纱之后疾疾喷出一口热血。
从邪异男子出言指令到萧半如掌击大钟,中间不过三两个呼吸的工夫,枯槁老僧先是枯索的双眉骤然凝聚,眼角随之猛地一缩,眼底腾起一抹愤懑忧虑之色,当看到萧半如掌下无功反倒负伤吐血,紧张的神色复又骤然松懈下来,看着邪异男子微微凝聚的双眉,冷淡说道:“老衲虽然不知道你到底与云生祖师有何渊源,但却不得不承认你很机敏,修为也远在老衲之上,不过有一句话你也应该听过,佛渡有缘人……”
枯槁老僧想要劝说邪异男子收手的话语未竟,便又听到哐当哐当一声声钟鸣骤然而起,转眼望去,只见萧半如不顾自身伤势,近乎麻木不仁地一掌接一掌地朝着青铜大钟狠狠击落,纵使沉沉的面纱背后倾洒出来的热血渐渐染满了胸襟,也丝毫没有止歇之意。
虽然萧半如近乎亡命地轰击青铜大钟,破败的钟楼终于由之颤抖起来,但是沉重的青铜大钟仍旧牢牢斜挂在石梁之上,没有沉堕碎裂的痕迹。这一点让枯槁老僧稍稍提起来的心又悠然回落下去,不过他那一双枯索的双眉却因而皱得更紧,双眼寒芒熠熠地盯着神色已然回复如常的邪异男子,沉声呵斥道:“这就是你们邪魔外道的处事方法,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邪异男子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嘿嘿然笑道:“铁石心肠的玄石大师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易动恻隐之心了?”
枯槁老僧,也就是邪异男子口中的玄石大师,沉沉冷哼了一声,怒然说道:“就凭你还妄想得到云生祖师的传承,简直是痴人说梦。”
玄石呵斥罢了,合十的双手在胸前飞快地盘旋三周,十指猛地一搓,双掌如蝶展翅,悠然舒张,以点带面,整个人如一座崔嵬巨峰似的朝邪异男子倾轧过去,磅礴的真元流转不泄,威压气势较之先前竟是骤然暴涨数倍有余。
邪异男子感觉到玄石大师这一刻突然给他带来极大的危险性,轻笑的嘴角猛地一抿,眉梢微蹙之间,身如流水一般随风飘荡,彻底躲闪退避开去。
玄石大师一往无前,纵然明知道邪异男子已经躲了开去,也没有丝毫迟疑止歇,飞蛾扑火一般决绝撞在青铜大钟之上。
邪异男子在转身趋避之间回首看到玄石大师并没有变向追击,反而直直朝着青铜大钟扑去,顿时暗叫不好,有心回身阻拦,却只听得剧烈仿似龙吟的轰鸣在玄石大师和青铜大钟之间彼此激越攀飞,紧接着看到玄石大师的法身尽灭如灰,古老的青铜大钟随之寸寸崩裂,爬满铜绿的碎片从倾斜的石梁上哗然坠落满地,散如秋华。
变故兔起鹘落,只在呼吸之间,原本一直亡命掌击青铜大钟的萧半如猝然遭受强大的反噬之力,身不由己地从钟台上摔飞下来,坠入十数米开外风雨淋漓的乱草丛的污泞之中。
洛长安在萧半如奉邪异男子之命第一次出掌击打青铜大钟的刹那便即猛然怔住,他明锐地察觉到萧半如的修为较之两年前增长了太多,而且掌心间喷薄而出的真元也与从前截然不同,他不知道近两年间在萧半如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震惊于萧半如作为一个本命真元早已觉醒的修者何以还能真元转变?
待得萧半如负伤沉沉堕落于杂草污泞之间,洛长安方才自这一震惊之中猛然醒转,有心上去查看一番,然而身形未转便又生生掐断了心中的念头,虽然时间只是过去了短短两年,甚而更准确地说仅仅是一个白天和黑夜的差别,但是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从萧半如此间看到他不起丝毫涟漪的冰冷眼神中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已远远不再只是横亘着正与邪、魔与道这一道幽深却简单无疑的鸿沟了。最起码此刻在她身边多了那一个让她唯命是从的邪异男子不是么?
唐三笑目睹着整个变故发生的经过,也早已认出藏在沉沉黑色面纱背后的人是萧半如,在她沉重摔落于杂草泥泞之间后不见声息良久,也依然未见洛长安有所举措,不免转眼深深看了看洛长安,见其双手紧握成拳,面容坚韧沉凝,璀璨如星辰般点亮了风雨如诉的黑夜的双眸笃定不移地盯着钟台上的邪异男子,心底莫名涌过一阵沉郁,默然深深长叹了一声。
钟台上的邪异男子对玄石大师的死以及自楼台下仰射而来的洛长安的眼芒乃至萧半如的生死不明俱都漠然不顾,只是微锁着双眉俯首仔细端详着散落满地的铜钟碎片,偶尔用脚尖轻轻踢散堆垒重叠的铜钟碎片,来来回回地翻找着什么,良久之后忽而眉角轻扬,眼底闪过一丝欣慰的璀璨,悠然弯腰探手,从沉重而又锋利的铜片深处掏出一颗鹅蛋大小的五角形块垒。
邪异男子将手中拾起的块垒伸进钟楼外的风雨中淋漓了片刻,回手间双掌磨去上面沾染的青灰铜绿,显露出它原来的色泽质地,七色缠绕,混沌倾轧,似金如石,极为奇特。
邪异男子摩挲着五角形的七色石,饱经风霜的枯瘦脸庞之上暗自涌动着一抹激动之色,嘴角轻咧,嘿然含笑自语道:“云生那贼秃果然狡猾,这么贵重的东西竟然不藏在身边,反倒是藏在众人皆有所见的破钟里头,只可惜他的徒子徒孙间竟没有一个人明白他的苦心,不知道‘亢龙’二字的真谛,世世代代都把这破钟当宝一样供着,最后却还是亲自把这宝物送到了本座手里头,实在有些可笑。”
在邪异男子得了七色石而感怀兴叹之际,洛长安也看清了紧握在邪异男子手中七色芜杂的五角形石块,脑海中猛然掠过姬谅尘自伏魔井下口衔而出的七色珠,以及他自己在化魔潭下剑斩人魔所得而后转赠给了萧半如的七色短笛,心底微微一震,隐隐觉得这三者不管色泽还是质地都近乎一致,彼此之间应该有些不为人知的牵连,甚而或许像八口直立方棺一样藏着什么重大的隐秘。
至于到底有没有抑或说到底藏有什么样的隐秘,或许那因得之而激动难抑的邪异男子能知道一星半点,然而,洛长安压根没想也绝不可能去打问。
邪异男子揣摩着七色石,好一会儿方才渐渐平复下来,转眼间看到洛长安和唐三笑依然静静立在钟楼下的风雨之中,眉梢轻扬之间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之色,随即漠然一笑,一步跨出,越过十数米长空,蜻蜓点水一般从风雨淋漓的芜杂荒草间疾掠而起,破空长飞而去之际,腰腋之间赫然夹着早已昏死过去的萧半如。
洛长安从那邪异男子的微笑之间看到了漠然轻蔑,两眼追逐着邪异男子如电的身影起伏,最后仰望着他夹着萧半如扶摇冲天而去,稍稍松开的双拳复又紧紧拽住。
夜色深沉,寸寸滴坠如芒如幕的风雨间掠过一丝纷乱,一方沉沉如夜的面纱自长空之上如秋叶一般无助扭转飘落下来,眼底略显空茫的洛长安忽觉鼻端充斥浓烈的血腥气息,浑身微微一震。 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