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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安高骑飞马太白,缓缓踏进幽暗无光的弥天谷,甫一入谷口,便不觉剑眉蹙动飞扬,眼底浮起一抹玩味似的微笑。不为其他,只因这弥天谷中的环境,竟和城东五十里开外紫竹林深处的化魔潭几无二致,沉深晦暗,没有一丝一毫的天地元气。
对于一般的修行之人而言,这样的环境无疑便是绝境,特别是那些没能晋升腾龙秘境的修行之人,只待体内存续不多的天地元气耗尽,便会疲软晕厥,倘若不及时施救,很可能沉睡不醒,一命呜呼。哪怕是已经达到腾龙秘境乃至更高境界修为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中,也会大受压制,极不轻松。这也是此前在外面的石崖上看到有那么多人晕迷,以及洛长宇等人越来越艰难越来越疲惫的情由。
然而,这样没有天地元气的环境,对于此时的洛长安而言,简直是求之不得。在昨夜服下大日炎阳丹之后,大魔经自行流转,不期然之间散尽体内的天地元气,差一点就得以晋升腾龙境界,结果被洛长宗给打搅破坏了。
那个时候,他还有些懊恼和遗憾,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有那样的际遇呢。没曾想,转身来到这书道两院择徒大选之上,便遇到了弥天谷这样隔绝天地的存在。任凭太白阔步向前,他自己则默默运转大魔经,细细体味着气海丹田中天地元气一点点涣散离去,期待着烈火莲花深嵌的海底圣骨进一步变化。
弥天谷外,几乎所有的人都举目仰望着石崖上显现而出的图像,十之八九都不禁有些目瞪口呆,谁也没有想到,洛长安和太白一人一马到了众人举步维艰的弥天谷中,竟是宛然到了百花园赏花踏青一般,十分的逍遥自得。
太白像回家似的直道阔步而行也就罢了,可洛长安在马背上眯着双眼左摇右摆,好几次都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却又始终没有摔下来的醉梦姿态,着实既令人羡慕,又令人妒恨。至少承云台上就有好几个人实在不怎么高兴,甚而又若有若无地吹起了作弊的风声。
洛长安不知道弥天谷外面的人怎么看怎么想的,早就入了那定定妙境,或许是正应了那句欲速则不达的老话,虽说此刻体内的天地元气早已排散得一干二净了,大魔经也已经足足运转了九个大周天,但是海底圣骨却依旧稳若磐石,不见丝毫变化。
纵然如此,他也并不灰心,反正有太白会驮着他穿过幽深的弥天谷,索性依旧潜心修行,不问身外之事。可是还有句话叫天不从人愿,过不多时,估摸着是快赶上走进弥天谷深处的人了,他的耳根忽然微动,敏锐察觉到前方不远处,隐藏着一个人极轻的呼吸声,不由得精神微微一震,睁开了双眼,探手无声按了按太白的脖颈。
太白通灵,缓缓停下了脚步,微昂着头颅,和洛长安一样,举目望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拐角之地,又粗又长的尾巴,悠然自得地轻轻摇摆不定,倒显出几分惬意的姿态来。
洛长安驻马等待良久,却始终不见藏身于拐角后方的人现身,到最后只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微响,隐秘的呼吸声消失,那人竟又悄然离开远去,搞得他不甚明了,根本不知道那人来历如何,用意何在。
有此一段小小的插曲,洛长安变得谨慎起来,虽然丹青圣祖颜卿真的《弥天谷海山归墟》图一出,破坏了姬无忌等人的许多筹谋不假,但是却无法将其筹谋从根源上灭绝,至少已经深入弥天谷而且依然朝前行进的这些人,每一个都对他威胁不小。
轻轻抖动缰绳,继续缓缓前行,转过之前的那道拐角,只见奇石凹陷,刚好藏下一个人身,正是绝佳的伏击之地,不禁双眉微顿,暗暗吸了一口凉气,倘若适才不是身处定定妙境之中而五感敏锐有所察觉,此刻纵然没有遇害,也绝对落不得好处,不由得心思暗紧,只觉得危机重重。
洛长安按马徐行,亦步亦趋,走出百余丈,忽又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不像是真元耗尽疲惫无极,倒像是受了重伤,其间还略约夹杂着一两声低而微弱的呻吟。
洛长安勒马驻足,略微等候了盏茶的工夫,听得前方沉浊的呼吸声渐显低弱,好像是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的征状,不觉深深吸了口气,微蹙着双眼,驱使太白缓缓靠了上去。
行出不远,大约也就三五十丈的距离,在窄道上的又一个拐角之地,依石斜靠着一个人,清秀的面容扭曲苍白,周身疲软无力,锦绣澜衫上血花溅洒,左臂长衣广袖间,仍有鲜血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洛长安细细打量了那少年一会,从其体格、肤色、衣衫色泽款式上几乎可以断定来自南国,应该是之前在三阳宫外围着李归云的数人中的一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唯独他走散了,而且还受人袭击酿成重伤。略微沉吟了片刻,有心不理会,可是那少年见了他,竟然像见了救星一般,惶急之间翻到在地,竭力朝他伸长了右臂,双眼间洋溢着无比期待的神采,口齿交错哆嗦,断断续续地喊着:“救……救我……”
洛长安虽说处事果决,很多时候甚而可以说是铁石心肠,但那也要是要区分对象的,此刻见那素不相识的少年如此凄惶的可怜模样,纵使依旧没有忘记他是李归云身边的人这一点,也仍然不免心生恻隐,再加上他横身拦在道上,也不好当真飞马从他身上踏过去,默默吸了口气,驱马缓缓靠上前去。
洛长安虽然心生恻隐,缓缓朝那少年靠了过去,但是提防之心丝毫不减,左手提溜着缰绳,右手很是随意地搭在了身后,悄然握住了剧毒獠牙的底端,双眼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少年的眼睛,只待发现其中稍有不轨之意,便立马振缰疾驰,手起牙落,戳其一个对穿窟窿,让其刹那之间化为一滩血水。
弥天谷外,所有的人又都目不转睛地昂首仰视着石崖上的画面,有的人面现好奇之色,有的人面现迷惑之情,还有的人面露期待振奋之意。最起码承云台上的成丰皇帝姬无忌此刻十指拳曲,双眼神光闪闪,嘴角含笑,大有期待之意。
弥天谷外面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此前藏身在拐角之地而被洛长安发觉的人,正是此刻横躺在狭窄的道上竭力求救的南国少年,而他身上的伤,也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迷惑洛长安,引其上当。
众人看着洛长安十分谨慎地驱马朝着那少年靠近的画面,十余丈距离竟然好似千里万里一般,心一颗接着一颗高悬而起,有的人期待洛长安上当吃一个大亏,有的人期待洛长安能及时识破阴谋平安无恙,还有的人仅仅只是希望尽快看到一个结果就好。
不管哪一种心思的人,尽数屏息不语,三阳宫之间,仿似有一张无形的大幕从天垂落,掩住了所有的声响,纵使是风,也没了半丝声儿,显得很是沉闷而诡异。
安澜端坐在承云台上的人堆里,双手紧攥成拳,深深藏在宽大的袍袖之中,秀眉不蹙而蹙,清眸不忧而忧,虽然素来都对洛长安的心志和手段深信不疑,但还是止不住有些紧张。
对于弥天谷外满怀期待的众人而言,洛长安驱马前行走到那南国少年跟前十余丈的距离所花的时间是漫长的,但是对于洛长安而言,却与此前一路行来并无两样,十余丈的距离走过,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罢了。
太白稳稳停在那少年跟前三尺开外,洛长安一路上都没有从那少年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不轨之意,端坐马背沉吟了片刻,方才轻身下马,落在那少年身旁,正准备弯腰探手相扶之际,却见那少年一直竭力昂起的头颅突然间低了下去,心头猛地一缩,脚步疾点如雨,身形刹那间化作一道残影,飘忽不定地疾退三尺有余。
洛长安刚刚抽身而退,一抹璀璨无极的剑芒便从那南国少年身下疾斩而出,撕裂他留下原地尚未消散的残影,深深斩进坚硬而冰冷的山石之中,只听得轰然一声闷响,山石上只多了一道幽深而醒目的裂痕,竟没有一片碎石崩飞,剑速之快,剑势之猛,力道之沉,实所罕见。
洛长安在太白身畔稳稳站定,探手轻抖了一下身前的长衫,自小腿以下一尺有半的衣襟翛然而断,无风飘堕在地,断口齐整如一,正是那少年适才一剑所致。
弥天谷外,看清这一幕的众人无不暗自舒了口气,有的人是惋惜感叹,南国少年这一剑如此突兀迅疾,竟还是未能凑效,有的人是惊羡赞叹,洛长安几乎已入瓮中,但在最后关头却又突然惊觉,以神鬼莫测的身法险而又险地逃过一劫。
承云台上,安澜是暗自松了口气,不觉微微转眼,淡淡地扫了姬无忌一下。
姬无忌脸上倒没有愤恨惋惜之意,反倒多出了一些戏谑的微笑,想来他也并没有十分地期待洛长安会折在这一剑之下,或许反倒是寄希望于洛长安能挺过去,因为只有那样,接下来才会有更好的戏看,不然众人在弥天谷外枯坐而只为等书道两院择徒大选的结果,就未免太过沉闷无聊了。
问鼎侯布公权、文渊大学士花余庆和隐王姬谅尘,神色间都没有太大变化,估摸着心思多多少少都与姬无忌略有相似,都等着看好戏,只不过在看戏之余,又都略微有些不太一样的其他心思吧。
或许布公权可以借此进一步考量评定洛长安的利用价值。花余庆可以暗怀期待,希望洛长安折在姬无忌安排的人手之下,而洛长宇能脱颖而出,进入书道两院。姬谅尘可以细细观察,进一步了解洛长安,认识清楚他凭什么在安澜心目中占据着不可取代的地位。诸如此等,人心莫测,不一而足。
南国少年苦心布局,引得洛长安上当,没想到最后一剑还是被躲闪了开去,不禁略微自嘲一笑,翻身弹立而起,抖了抖手中静如秋水一般的长剑,淡然戏谑笑道:“早就听说你不好对付,这才苦心布局,不知道我哪一处被你识破了?”
洛长安见那南国少年如此坦荡,冷峻的神色略微缓和了一些,淡淡然说道:“事未成便已埋首窃喜,你到底还是略急了一些,倘若等我弯腰探手相扶之际再动手,我便避无可避。”
南国少年洒然而笑,朗朗说道:“确实如此,不过倘若我当真等到你弯腰下来再动手,只怕纵使伤得了你,我这条性命也就不保了,你一路走来,右手一直藏在身后,想必是有什么一击毙命的手段吧?”
洛长安没想到这南国少年也如此心细,坦然将背在身后的右手拿了出来,既然南国少年早已留意提防着剧毒獠牙了,用之再无奇效,不如不用,微微笑道:“你很聪明,只是在这书道两院择徒大选之上大开杀戒,真的没问题么?”
南国少年修眉微挑,呵呵说道:“有道是生生者不生,杀生者不死,书道两院亦在天地大道之间,有何不可杀?再者说了,到现在不也没见有人来阻止不是?”
洛长安听得南国少年引用《南华经》中的词章,虽然他对“生生者不生,杀生者不死”这句话的理解与那南国少年不同,但是并不妨碍交流,坦然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想来也是没有问题的了,只是此时此刻,只怕你已经杀不得我了。”
南国少年的修为虽然已经晋升腾龙秘境,比洛长安高上一层,但是在这完全没有天地元气的弥天谷中,倍受压制,又兼自残布局,更有损伤,适才猝不及防的竭力一剑都被洛长安躲了开去,再斗确实没有百分百的胜算可言。
不过,南国少年倒是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悠悠笑道:“倘若单凭我手中这柄秋水剑,或许确实杀你不得,然而在我们神龟门中,剑道只是旁梢末节。”
南国少年说到这里,忽而长身急退丈许有余,其间掐指成诀,口若悬河,朗声诵出一段法咒:“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神龟迹显,十字龙囚。”
南国少年话音飘渺轰鸣,弥天谷中虽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天地元气,但是却也有一股玄而又玄的波动油然而生,于以洛长安和太白为中心四散一丈有余之地,幽暗的血芒如同烟火一般冲天而起,于头顶幽暗无极的高空之中交汇融合,渐成一只老龟的形状,轰然从天垂落,沉沉压将下来。
四周的血芒遵循南国少年的咒语冲天而起,刹那间化作血色神龟沉沉镇压下来,洛长安不禁心头陡缩,感觉宛如泰山压顶,浑身巨颤,腿脚弯曲,忙探手拔出天子剑,双手牢牢拄在身前,勉强止住向前匍匐栽倒的势头,面颊涨得通红,抬眼深深地看向站在阵法之外怡然自得的南国少年,这才恍然醒悟,南国少年真正的杀局并不是适才那一剑,而是这以其精血布置幻化而生的十字囚龙阵。
血色神龟越沉越低,越低越沉,洛长安几乎毫无反抗之力,一寸寸向下匍匐。飞马太白却仍然高昂着头颅,仰望着头顶越来越低的血色神龟,愤然打着响鼻,双眼间神光闪烁,显得很是恼怒。
弥天谷外,众人看到石崖上显现而出的画面,俱都神色大动,神龟门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道门,但南国少年心机之深,布局之秘,实在令人赞叹,就是那以精血幻化而生的十字囚龙阵,亦是威力惊人,不容小觑。
承云台上,成丰皇帝姬无忌脸上不觉渐渐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笑容,原本他还以为神龟门的少年对洛长安的阻击在那一剑落空之后便宣告完结了,却不曾想到还有这出乎意料的一手,虽然最后也不一定就能将洛长安收拾掉,但是到底多出了一些曲折,留出了一些期待,一时间心怀颇畅,对那南国少年亦有了三分嘉许称赞之意,倘若此间事成,日后委以重任也未尝不可。
文渊大学士花余庆见洛长安被牢牢压制毫无还手之力,神色略为轻松了一些,不咸不淡地说道:“到底是少年心性,不成大器,纵使有宝马相随,也走不远了。”
花余庆话音未落,一旁的问鼎侯布公权却是含笑接道:“我的想法与大学士刚好相反,那神龟门的少年再不逃,只怕下一刻便凶多吉少了。”
布公权的话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花余庆更是眉头蹙动,大为不快。然而,就在布公权话音落地的刹那,也就是眼见弥天谷中那血色神龟即将触及到太白额头的刹那,太白周身忽有一道神光闪过,暴起一记怒啸长鸣,声彻天地,不似马嘶,倒像是龙吟,震得岿然不动的血色神龟忽而一阵巨颤摇晃。
就在这阵法波动的短暂瞬间,几乎匍匐倒地的洛长安忽而暴起,宛若一道夜芒一闪而去,眨眼间自十阵外南国少年身体中穿透而过,一颗惊色乍起便即凝固的大好头颅冲天而起,映照着破碎淋漓的血色神龟的幻影,哗啦啦坠入道旁幽暗无极的深涧之中。
变故兔起鹘落,弥天谷中一片沉寂,弥天谷外亦是一片沉寂,只是众人神色不一,几人欢喜几人愁。 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