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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香古楼外的春雨，没有半分绵绵莎莎的温柔，滴滴漏漏的倒像是残秋冷冽。面对楼堂外高坐太白的洛长安，中堂大厅里的人俱都双眉微结，面色沉凝，对于这个在他们势力笼罩之下依然肆意纵横的少年，彼此心中各有一分憋愤或惮忌。
大堂东南角的方桌不大亦不小，东北斜对坐着关星河与半青两个人正好合适，只是梁上的灯笼投下一片柱影刚好罩在桌角，挡住了两人的脸。虽然此时早已有小二奉上香茶，但是二人身前杯满茶凉，丝毫未曾动饮。
半青于暗处看到风雨中洛长安憔悴而坚毅的面容，娟秀而灵动的双眉深深纠结了起来，自石井镇外澜江渡头上他决绝背身而走之后，到今日也不过三五天的工夫，然而此刻再度相逢，念及昔时蓦然心动放舟同游，今朝风雨凄清生死相对，感觉却是隔了多年一般。
此外，在他而言，退乔肆避玄门，那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流亡，对她来说，玉如雪花入身，亦是一种重获新生的蜕变。
半青的目光在洛长安脸上停留良久，仍不见堂中有人上前招呼，纠结的双眉不觉微微轻扬起来，眸子里浮过一丝鄙薄讥讽之色，左手抓向靠在桌角阴影中的形似禅杖却又细若指端的木棒，右手扶向桌沿，正欲拍案而起，却被一旁的关星河默然伸手拦了下来。
在石井镇外澜江渡头，关星河曾妄图染指太白而终与洛长安交手，虽然在其惊天一剑下全身而退，但是家传宝扇受创不轻，而且白白牺牲了一名属下，两人可谓是结有大仇。是以，半青见关星河出手阻拦自己，多少有些狐疑，转眼朝他看了看，见其双眸微微偏向端坐大堂中央的乔氏父子，俨然一副静观其变的姿态，秀眉微微一紧，又飞快地瞄了楼外街头的洛长安一下，见其周身风雨湿透，眼光不觉微微一软，双手又缓缓收了回去。
风雨中沉郁的静寂并没有持续多久，或许是出于对乔涯生的忌惮和忠心，又或许是源于对洛长安的憎恶和愤恨，十香古楼中盘聚的小玄门众香堂堂主，除却玉林堂的关星河因为知晓洛长安身为道祖弟子而铁了心的作壁上观外，其他的尽皆蠢蠢欲动，在乔涯生搁下手中已经喝去三分之二的茶盏之际，相对坐在靠近大门方桌前的一老一少两人终于陡然弹立而起，如同流矢一般向洛长安激射夹击而去。
老者持刀，少年使剑，一左一右，寒光如幕，裹挟着十香古楼陈旧而坚实的大门迸射纷飞，激得漫天纷乱的风雨猛地一滞，随即皆为兵锋所引，宛若枕戈的千军骤发，宛若脱缰的万马奔腾，鼓荡着惊天动地的战歌无言，无比昂扬而决绝地穿透七尺虚空，轰然罩至洛长安头顶。
刀锋未至，真元汹涌，洛长安似乎终究是为风雨所迷，自始至终平静漠然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眸子深处浮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决绝狠厉之色，血渍未曾干透的嘴角轻咧，古奥玄妙的禅音轰响如雷，震得身前三尺虚空内风雨复又狂乱纷飞，震得疾疾扑至身前的老少二人俱都微微一滞。
就在这个敌人迟滞短暂得几乎如同电闪的刹那，洛长安身形猛然窜起，右臂长扬，天子剑闪耀着无比璀璨的寒芒，留下一抹将整个虚空斜斜劈成了两半似的残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右手边那少年的腰间劈斩了过去。同时扭腰侧身，左腿随身飞起，脚尖宛若利芒一般，将三尺内的雨滴一一刺穿击碎，划过一道如雾似的完美曲线，朝着老者的咽下点刺而去。
咔……咔……脆响声一里一外，一轻一重，但响在迷乱的风雨中，响在每一个人的耳中，仍如空谷中翠鸟的清鸣，脆落得令人心悸。
楼里，乔涯生霍然弹立而起，手中端持的粗瓷茶盏轰然破碎，所剩无几的茶水淋漓得满手皆湿，云纹锦绣的袖口也不慎沾了三两点浑浊，而他自己却似恍然不觉，双眼微缩，寒光熠熠，牢牢地锁定在残破的大门之外，仿佛要把每一粒纷乱的风雨看透，看进洛长安的生死。
楼外，持刀的老者咽喉凹陷，后颈处高高凸起，整个胫骨俱都粉碎变形，枯索的面容上一片骇然惊悸之色，双目鼓瞪如铃，口角抽搐咳血，双手间沉重的刀锋擦着洛长安的小腿，轻柔而缓慢地带起一抹飞扬的血花，极其不甘而又不由自主地轰然仰天倒地。
使剑的少年长身急退，澎湃的热血不可遏止地自腰间喷洒而出，氤氲在夜雨寒风中，沁染得格外的深沉。少年的脸色惊骇之余犹有一丝狠厉，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风雨背后的那一道比夜还要深沉的寒芒掩着洛长安孤傲的身影乍然疾退，手中的长剑倒垂，剑尖三寸处萦绕的血渍被雨水一点点稀释、滑溺、滴落、消泯。
洛长安一击即退，天地间的风雨复又无序纷乱的时候，他已再次傲然端坐在了太白背上，纵使左腿和右臂上各添了一记热血淋漓的创口，也只是脸色更显苍白些罢了，双眸间仍是一片如雪夜般空旷安宁，清冷的眼光穿过幽暗的夜，穿过迷狂的风雨，平直而又坚定地落在楼里大堂中傲然耸立于灯火摇曳下的乔涯生身上。
乔涯生与洛长安默然对视了片刻，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嘴角边咧开一抹残忍而冰冷的微笑，甩手弹衣而坐，悠然散去手中已然破碎的茶盏，浅淡而又不失威严地说道：“小二，上酒。”
乔涯生的话音未落，围坐大堂四周的小玄门各乡堂堂主俱都神色悠变，整个楼堂之中霎时间弥漫开一抹肃穆而沉重的气氛。关星河亦是蹙着双眉缓缓长身而起，半青不知情由，在关星河的示意下，默然握紧了一直靠在桌角的那一支禅杖似的奇怪木棒。 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