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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石井还舟澜江上

禅魔 间安 7542 2021-04-07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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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滨州城往南,过了忘川河一带,越往下走,天气越来越暖,等到洛长安疾行两日到达沿途第一座小镇石井镇的时候,感觉便如阳春早到,放眼望去,四处花明柳暗,莺脆燕呢,衬得清晨早发的牛车的吱吱声也变得格外的闲适动听。

  飞马太白踽踽行走在镇中狭窄而不失平坦的青石道上,四蹄轻健,豁响悠悠,仿似堕入了南朝千年温柔的梦乡,素来高傲的容色,也如那绰约穿行于薄雾中的青牛黄马儿一样,泛起一丝迷离的暧昧。

  洛长安容色止止,说不上欢喜,也说不上忧愁,仿似白首峰巅的一弯幽潭。时辰尚早,街旁的门楼未曾尽开,花窗和窗前的青杨黄柳一样,都还轻掩在薄薄的晨雾之中。街上行人稀疏,偶尔有人对他注视一二,他也漠不在乎。

  两日来,虽然奔走甚急,但是却始终甩不开跨过忘川河上奈何桥的刹那突然涌上心头的那一丝深深不可捉摸的冥悟。

  当日他站在那黎明的夜色之中,站在奈何桥中央,虽是心有触动,由神龟门的那个神秘汉子口吐“天地玄罗”四个字上想到了无间影壁中的武皇帝的阴灵,继而生出宿命不可挣脱的感触,但那时的感触强烈却并不如何的真切,至少那时尚还不明自己将是怎样的一种宿命。

  于是,他沉吟思索之后,终究还是笃定地从桥上走了过来,而就在最后离开桥身之后踏落实地之前的刹那,那一丝宿命的感触突然变得格外的真切,那一丝模糊的宿命突然变得无比的清晰,他终将如那神龟门的神秘汉子所预言的那样,众叛亲离,天地不容。

  然而,或许是他不愿尽信,又或许是冥冥中另有玄机,他总隐隐觉得,在那既定的宿命之外,还有一丝不可察觉的变数。是以心神为之缠迷,直到此刻身入人烟繁密之地,也还没警觉这一带乃是那个神龟门的汉子所说过的小玄门的势力范围。

  南朝富庶风流,与其境内水秀山灵的地貌密不可分,便是眼前这一座户不足三百的石井小镇,亦是烟笼雾罩,宁静悠远。小镇北高南低,中间隔着一条三五丈宽的小河,水流脉脉,清明透彻,河面间或倒映一笼翠柳,间或映照一段屋檐,再加上扁扁舟头和兰木花桨若轻羽扶风而过,留下一条长长的纹漾,简直美得荡人心魄。

  哗啦一声轻响,一支桂棹悠然滑出水面,光亮可鉴的桨面上水纹流动,汇聚于形似明月的弧边之上,叮咚叮咚,复又落入清流澈澈的小河之中。一艘轻巧玲珑的乌篷船徐徐靠岸,船头上立着一个水灵俊秀的姑娘,只见她探桨在石岸上轻轻一拨,小船立即由直横摆,船舷稳稳贴上岸沿,不见一丝摇晃和颠簸。

  小船凝停于河岸,船头的姑娘侧身退让三步,方便篷下的客官下船,一般在这个时候,她都会习惯性地抬头,往岸上寻找下一个可能的乘客。这一次也不例外,她仍如从前一样,双手支着短桨,下巴轻轻枕在手背之上,身形随小船浮波似的惬意摇晃,微微仰着桃花一般娇嫩的俏脸,睁着月牙形的双眼,漫不经心地往岸上扫视。

  不过,今日这个时候还太早,岸上基本没有什么行人,即使是有,也多半不是会雇船游玩的闲人雅士,而是百味居拖菜的刘老二,亦或是翠香楼送客的焦不二,再不就是青衣巷倒夜香的炭头张,反正拉到客人的几率基本为零,如此还从东头望向西头,无非是一种习惯罢了。

  那姑娘的目光不抱任何希望地从远远的东头缓缓西移,乌篷船微微摇晃,即使不听脚步声,她也知道篷下的客官已经起身正往外走,见岸上果然空旷无人,便想着等那客官下了船,还是拨桨回头,再往南郊外的澜江渡口碰碰运气,说不准还能再捞上一个早行人的生意。

  那姑娘心中这般想法,在岸上游移的目光却没有停留,依旧不紧不慢地由东向西,不觉间便至正前方,随即猛然顿住,俏脸上浮起一丝怡人的微笑,脆声呼道:“公子好早,去哪儿雇船走吧。”

  岸上骑马踽踽而行的少年正是洛长安,沉溺于莫名觉悟的心思被那姑娘这一声欢呼所扰,猛然惊醒过来,抬眼间见已入了人烟阜地,心神暗自一紧,不过又见天色尚早,街道空廖,又稍稍放松下来,转头朝岸下河上看去。

  只见一艘小巧玲珑的乌篷船凝立岸前,船头俏生生立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音容俱佳,一袭剪去了长长水袖的碎花黄裙勾勒出窈窕的身形,虽略显简朴,但也极为整洁,一头乌发背后挂着一顶纤巧的竹笠,应是日当正午之际用来遮阴的,此刻朝阳未出,便也用不着,如此洒落落挂在肩头,配上那一脸明眸皓齿的微笑,说不出的靓丽亲切。

  那姑娘见洛长安的双眼定定落在她身上,粉嫩的俏脸不觉微微一红,轻咬了一下丹唇,含笑说道:“公子是从外地来的吧,这石井镇的气候虽暖,但朝起暮落之际却犹有一丝寒气,看你衣衫单薄,纵马驰骋虽是快意,却也易感风寒,不如雇船代步,不仅可以畅饮一壶热茶,去去寒气,而且可以欣赏两岸景物,品一品这千年古镇的山风水韵,比走马观花可要有趣得多了。”

  那姑娘一口侬音软语,说得话款款动人,纵是洛长安习惯了纵马飞驰,也不禁稍稍有些意动。当然,这也并不全是那姑娘的言语之功,亦不在于这石井镇令人沉醉千年的风流,只是他看着那姑娘月牙似的明丽双眸,不觉想起一个人来,想起那年六月的大雨,想起那一幅儒道纷争的大字,还有那一艘在波涛汹涌的炎罗河上驰骋千里的大船。

  洛长安心思稍动即止,看着那姑娘略显殷切的双眸,略为歉意一笑,微微摇了摇头,正待拨转马头继续前行,却见船上篷帘微卷,一个锦衣少年俯首探腰而出,直立后面色白里透青,气息沉重凝滞,竟是受了重伤之症,再仔细往那人形销骨立的五官上一阵端详,不禁微微一愣,那不是风流儿宋行又是哪个?

  风流儿宋行从乌篷下出来,探腰起身缓气,忽觉有一道灼灼的目光从岸上斜飞而来,不禁心头一紧,愕然抬头相顾,看到那一匹周身如夜天下罕有的马儿,以及马上挺拔俊秀的洛长安,不由得浑身一震,近乎急切地抬腿,然而一步尚未迈出忽又强自放下,略微点了点头,便又把目光挪了开去。

  洛长安见宋行的情态明显有些反常,想到此前一直挥之不去的冥悟,不由得双眉微微一紧,莫不是众叛亲离、天地不容的宿命自这一刻起便已开始应验?心中掠过一丝憋闷不甘,暗自沉沉吸了口气,看着宋行缓缓踏上石岸的艰辛步伐,确信背后定然另有蹊跷,有心探问原委,却又知道依照宋行适才见到他时的举动推断,绝对得不到任何答案,于是快到嘴边的问话又咽了回去。

  风流儿宋行此刻骨销形立,走不上三五步便要停下来喘息一阵,着实没了那日在荻城初见时的风采,就连常伴其左右的那一只金额斑斓猛虎,也已不知去了何处。

  洛长安看着宋行落寞而又疲惫的身影缓缓远去,想着他在槐花林和水月楼与周一帆之间的奋争,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涩和同情,数年前他和陆青黎都还身在阳城之际,斗不过周一帆而被迫去国离乡,躲到了大乾南陲边境的荻城,如今时隔多年,他再一次对上周一帆,到底还是没赢,着实略显悲凉。

  洛长安同情宋行之余,不觉猛然想到,倘若自己这一生也与他一样,有一个非得战胜不可却又终究无法超越的死敌,那将是一件多么恐怖而又痛苦的事情。不过,这样的念头却只是一闪而逝,纵使念头初生的刹那,脑海中浮现出了布子衿、杜淳年、李归云、洛长宇等人的身影,也未心生气短之意,他坚信身兼数门绝技的自己必能在两年后的归帝城生死之约上一举擒杀布子衿,自然也绝不会输给除却布子衿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公子,你还雇船么?”

  洛长安念及两年后与布子衿的归帝城生死之约,一时间豪情万丈,正自心怀激荡,不觉被那姑娘一语唤醒,转眼处见那姑娘微红着脸尚未离去,正待再次摇头回绝,却又忽地想起身受重伤的宋行,心念微转,探眼看了看几乎贴近水面的船舷,淡淡然问道:“雇你的船,我这马儿可也能承载么?”

  那姑娘初见她摆渡过来的那位客官对洛长安点头示意,便已灰了心,只道他是来接那客官的,可奇怪的是两人一个照面不打,一句寒暄也没,浑似陌生人一样,不禁暗觉好奇,一时间没有拔船起行。

  在洛长安转眼凝视着宋行的背影渐行渐远的时候,那姑娘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见他一身青衫如夜,剑眉星目,卓逸俊雅,双肩虽不甚雄壮,但却端凝微耸,仿佛要将整个天下的重担一并挑起,胸膛虽不甚宽广,但却挺立昂扬,似乎已将整个天下的山河尽数收藏,只觉得天下间再没有第二个这样的男儿,不由得芳心暗动。

  那姑娘心弦微动之际,自觉羞怯,强自回首间见那摆渡过来的客官已经走远,而洛长安却还驻立岸头,便情不自禁便多问了一句。没曾想洛长安竟还真有雇船之意,也不管小船能不能承载太白一马之重,由衷高兴笑道:“没问题的,看你那马儿也没多少斤两。”

  那姑娘说话之际飞快地扫了一眼自家船舷,见船舷几乎贴着水面,话到末尾已不禁有些心虚,俏脸晕红,眼底却是一片忧急。

  洛长安见那姑娘清灵质朴,惹人喜爱,想着宋行的事既然碰上了,还是查一查的好,于是微微一笑,悠然翻身下马,探掌在太白脖颈上轻轻抚弄了片刻,又在它耳边低语了几声,最后抚在马脖子上的手掌稍稍用力一拍,太白昂首一声欢鸣,撒腿狂奔而去,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长安回身缓步下岸登上船头,那姑娘却是仍然目朝太白远去的方向,仿似仍在侧耳倾听太白残余在空巷中的干净脆落的马蹄声,好一会儿方才愕然回过神来,转眼看到洛长安正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俏脸晕开一丝红霞,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惊咦之气,脆声说道:“你那马儿……?”

  洛长安知道那姑娘是被太白奔行如电的风采镇住了,暗自一笑,悠悠说道:“放心好了,那畜生精明得很,走不丢的。”

  那姑娘听虽然洛长安是这么说,但还是有些狐疑难信,纵是老马识途,可它这是新来乍到,也未必捋得清那盘曲错节的街巷吧。然而马儿已经远去无踪,再寻思琢磨亦是无益,略略收了收心神,抬桨往岸上轻轻一磕,小船立如轻羽浮波,悠然而直,头朝河心,亦是不见一丝摇晃颠簸。

  洛长安伫立船头,看到那姑娘如此写意的手艺,不由得心头暗赞,不觉想到青溪镇外摇桨摆渡的老李头,他手底下可远远没有眼前姑娘的这份功夫。当然了,这份差距虽因人而异,但也和摆舟之地不同大有关联,想那三百里壮阔青溪,可远比眼下三五丈宽的清河波流凶急。

  那姑娘不知道洛长安正在心底暗赞她摆渡的手艺了得,船头朝向河心之后便即执桨不动,稍待片刻仍不见洛长安有所反应,便只好脆声探问:“公子,我们去哪?”

  洛长安闻言转身向东,目光微微一缩,淡然说道:“就去刚才那位客人上船的地方吧。”

  那姑娘闻言不禁微微一愣,心想洛长安果真与刚才那位客官相识,不由得对两人漠然不语的行为更感讶异好奇,有心相问,但又怕太过唐突,思虑之间便已拨转船头,朝东进发。待得舟行欢畅,便落落大方地与洛长安搭起话来:“公子是哪里人士?”

  洛长安虽与这摆渡的姑娘相逢未久,却也看出她是一个热情开朗之人,见她发问,便也不藏着掖着,一边悠然观赏两岸的风光景物,一边娓娓说道:“我是大乾人士,此行欲往水云间走一趟,途径此地,不想逢着了故人,如此便不妨多逗留些许时光了。”

  那姑娘见洛长安如此坦荡磊落,心底的好奇再也压制不住,蹙眉说道:“原来你和刚才那位客官真的认识,只是你们明明相识,却又一个招呼也不打,实在叫人想不通。”

  洛长安也想不明白宋行见了他为何一副欲言又止的情态,剑眉不觉微微蹙动了一下,洒然笑道:“可能是太久没见了,他一下子没能认出我来吧。”

  那姑娘没想到洛长安竟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堵住了她进一步往下探问的话头,不由得心中一滞,颇为不大痛快,不过随即想到宋行那一副半死不活的脸色,恍然似有所悟,深深看了洛长安挺拔的背影一眼,心道原来你是讲义气而要去暗查你那朋友受伤的根源。

  洛长安束身负手长立于船头,眼观两岸流苏美景,心中却是悬着宋行负伤一事,完全没想到身后那摆桨的姑娘由此给他贴了一个讲义气的标签,或许知道了也不过付之一笑,对于自小孤居荒野而养成乖僻性格的他而言,外人的看法往往不甚重要,也便多不在乎,行事所由,全凭自己心意,既能深爱安澜却对其生身父亲漠然不恭,也能仅为对苍山候的一句承诺而生死不顾地与问鼎候布公权对抗周旋,这次虽然明知道此地深处小玄门的势力笼罩之下,实在不宜太过招摇,但还是要毅然前往一探究竟。

  洛长安沉吟许久不再言语,眼见前方不远处河道消弭,唯有一爿朱红的高墙耸立,墙头上杏花儿轻探在外,蜂鸣蝶舞,好不热闹,不觉心怀一畅,微微笑道:“此一处风景奇妙,可有什么说法没?”

  那摆渡的姑娘在洛长安久久沉默之际便已经好几次都想开口了,但又怕惊扰了他的神思,一直强忍着,此刻听得他突然发问,忙抬头朝前方翘望了一眼,待看得那红墙白杏,爽朗笑道:“你眼神真好,运气也好,那红墙是小玄门的玉林堂,墙内的玉如雪可也不是寻常品种,传说是成了精的仙树,极少开花。我自小便在这条水道上行走,十来年都未曾见过它开过一次花,就是早一刻我从澜江口送你那位朋友过来的时候,也还未见它开花,这才过了这么多大一会儿,就开得这般好了。”

  摆渡的姑娘十来年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仙树开花,话语间满是欢喜、振奋和激动,洛长安听她说得如此玄乎,反倒是双眉微聚,略微觉得有些凝重起来,好在船行不慢,到了墙根下悠悠拐过一道弯,转而向南徐徐而下,其间倒没见那所谓的仙树弄出什么动静来。

  过了小玄门的玉林堂之后,河道变得曲曲折折,不过那摆渡的姑娘甚为熟稔,船行始终平稳而快速。洛长安眼见离得那玉林堂越来越远,心中稍稍放松了一些,有一句没一句地与那姑娘闲聊起来,听起来虽好似在不停地打问石井镇一带的风光景物,但其间或明或暗夹杂了许多对小玄门的讯息的追问,盘盘绕绕一大圈下来,才知道此地不过小玄门势力范围的边缘地带,不过纵是如此,也能从那姑娘谈及小玄门便十分恭谨的态度上可以看出,小玄门的势力不弱。

  心行无疆,舟过无痕,洛长安与那摆渡的姑娘一通闲聊下来,除却多少探听到了一些关于小玄门的消息之外,也得知了那姑娘的芳名——半青,取的是“沧海青天各一半,举世浊饮一壶春”之意。

  洛长安得闻半青名字由来,不觉为那一句“举世浊饮一壶春”大为钦佩陶醉,咀嚼良久,只为那起名之人喟然兴叹。南朝一个小镇里头摆渡的姑娘都有此不俗之名,果不负千年诗书万载风流。

  洛长安正暗自兴叹之际,陡听得半青一声欢呼“快看,到了”,不觉抬眼望去,只见前方百丈开外横卧着一道银龙似的激流,一轮红日正从那江水尽头一跃而出,将整个天地沁染得一片金赤,甚为壮观耀眼。在那船下细流汇入大江的入口处,矗立着一座古朴秀丽的渡头,三尺青石界碑之上,赫然佝偻着一个瘦削邋遢的汉子,左肩上扛着一杆残破不堪的旗幡,极为扎眼。 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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