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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门峡北门外,距离西麓大山最近的第二汗王军帐之中,醉三千十分乖巧地跪坐在帅案之畔,探腰扶手,郑重其事地将洛长安交给她的赤炎大蟒蛇那已显峥嵘的头角送到帅案中央。
帅案之后的虎皮大椅之上,十分随意地斜靠着一个敦厚英武的中年男子,含笑地打量着醉三千,眼底尽是溺爱温柔,似乎对帅案上那赤炎大蟒蛇的峥嵘头角也没有多大兴趣。这便是草原上令人敬仰的第二汗王慕容垂,此刻却是一个对自己女儿万分宠溺的慈父。
醉三千看到她的父汗慕容垂只顾着盯着自己看,完全没有在意她郑重其事地推送到帅案中央的峥嵘头角,秀眉不觉微微一挑,嘴角一撇,侧过半边脸,摆出一副很不高兴的神态,半是撒娇半是委屈地轻哼了一声,说道:“父汗还是压根就没听卓儿说话,我看我回不回来也都一样。”
慕容垂以前看到醉三千撒娇的时候不少,可要看到她委屈的模样则是十分的难得,此刻见她一副又是委屈又是撒娇的小女儿情态,不觉爽朗哈哈而笑,转眼往帅案上那只峥嵘的头角望去。
慕容垂这转眼一看,不觉眉头轻轻飞扬,他一生纵横草原,年轻时更是游历五湖四海,见识极为广博深远,一看到那隐隐尚有流炎色泽滚动的峥嵘头角,便知是非凡之物。略微沉吟了片刻,抬眼看向醉三千,显得有些凝重地问道:“卓儿,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慕容垂问醉三千赤炎大蟒蛇的峥嵘头角是从哪里弄来的,很显然是说醉三千没有猎杀像赤炎大蟒蛇那般强大怪物的能力,这东西多半是从哪处高人那里顺过来的。他这十来年虽然一直都没有刻意去找过醉三千,但是对于她身处龙城一事还是了然于胸的,不然也绝不会如此泰然高坐草原之中,只是龙城里的神秘传说和通玄之地,他早年游历之际也略有耳闻,只怕醉三千为了这峥嵘头角会贸然得罪什么极为厉害的人物,这才显得有些紧张和凝重。
在醉三千的眼底,自小到大看到的父亲可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雄主,何时见过他有此刻这般紧张的时候,不觉颇为得意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是我一个好朋友送的。”
“好朋友送的?”慕容垂飞扬的眉头微微一皱,细细打量了醉三千一会,见她眼角含笑,神态坦然,隐隐还有得意之色,知道她所言非虚,便悠悠出了口气,淡然说道:“你这位好朋友可真是大气,这东西只怕得来不易吧,什么时候也给我引荐一下?”
醉三千听到慕容垂夸赞洛长安大气之际,眼角眉梢的笑意还在,可听到他说让她引荐洛长安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不觉微微一敛,浮起一抹淡淡的失落之意,悠悠说道:“他本来说好了随我一起来见你的,不过中途又不讲信用,改变主意去了青门峡。”
慕容垂感觉到醉三千话音里的微怨失落之意,微蹙着的双眉轻轻跳动了一下,不觉对她口中的那位好朋友起了一丝好奇,探手抓起帅案上的峥嵘头角细细把玩,漫不经心地说道:“哦?你们不是从青门峡过来的么?怎么你那好朋友一转身就又往回走了?”
醉三千这才想起洛长安送她赤炎大蟒蛇的峥嵘头角之际说过让她与她父汗详说其中情由的话,微微收敛了一下心思,肃然说道:“我们没走青门峡,是横穿长龙洞过来的,那峥嵘头角也是从长龙洞深处的一条赤炎大蟒蛇身上挖下来的。”
慕容垂一听说醉三千是横穿长龙洞回到北方草原的,虎躯便不觉微微一震,再听到手中温润爽滑的峥嵘头角竟然是从赤炎大蟒蛇头上挖下来的,神色更是不觉大变,若非多年修养深厚,只怕屁股早就忍不住离开了铺着宽大厚实虎皮的帅椅。不管是长龙洞,还是那几欲化龙的赤炎大蟒蛇,对于长年生活在草原的人来说,哪怕是一代雄主,也都是极为忌惮而不敢轻近之地物。
慕容垂缓缓平复了一下起伏较大的心绪,对醉三千口中的那个好朋友更加好奇起来,暗怀一丝钦佩地说道:“能领着你横穿长龙洞,猎杀几欲化龙的赤炎大蟒蛇,你那位好朋友定然是修为通天的大能人吧?”
醉三千不觉微微一怔,心底暗自一番回想,便忽而觉出洛长安身上似乎突然多出许多秘密来了,他的修为明明十分浅薄,尚未晋升圣骨秘境,然而他却能在她完全失去战力之际斩杀了十三,尔后又背着她横闯地形复杂的长龙洞而不迷不盲,之后在醴泉之畔更是惊天一剑斩杀了赤炎大蟒蛇,得五色神光天马叩首以谢,得小马驹太白衔首相随,这种种事情,似乎都不是一个凡胎之人所能做到的,可是洛长安却偏偏一一达成,要说这里头没有任何外人不得而知的理由,谁也不会相信。
醉三千暗自出神思索了一会,却始终想不明白个中究竟,待放下心头思绪抬起头来,却发现她父亲慕容垂还在静静地等着她的回话,不觉又蹙着眉头沉吟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绪,挑拣着能说的说道:“要说他是大能人或许不假,但要说他修为通天却并不见得,他现在只能算是初通天地,堪堪感触到天地元气的境界。”
慕容垂一听醉三千口中领着她横穿长龙洞又猎杀了赤炎大蟒蛇的好朋友竟然只是个凡胎之人,神色又不觉起了些变化,虽有惊疑,但更多的还是凝重,紧着声儿说道:“此中经过曲折到底如何,你细细说一遍给我听听。”
醉三千见慕容垂如此郑重其事,低眉沉吟了一下,便将洛长安受命往青门峡送信路遇问鼎侯侯府亲卫十三阻杀一直到他看到慕容部族营帐布置之后留下峥嵘头角转而前往青门峡之事,一一细说明白,当然其间有些具体细节未曾明言,比如说她自己泪流感怀与姬无忌的十年情,还有五色神光天马和小马驹太白,这些都略过不提。
醉三千讲的这些,日后都算不得什么秘密,所以但说无妨,而且她虽然不能完全明白洛长安让她转送峥嵘头角给她父汗的心思,但是隐隐觉得与青门峡一战息息相关,是以将他受命往青门峡送信一事也略约提了一下,至于他与苍山侯商议的具体行军计划,却只字未提。
慕容垂听完醉三千的讲述,微蹙着眉头沉吟良久,最后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之色,不觉喟然长叹出声,悠悠说道:“你这位好朋友着实不简单,不光豪爽大气,而且目光如炬,直透人心,不知道他是哪位大贤之后?贵庚几何?”
醉三千见她素来眼高于顶的父汗对洛长安如此击节赞佩,想到洛长安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不觉有些想笑,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又笑不出来,略为低沉地说道:“他叫洛长安,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是大乾西南偏隅之地青溪镇洛家子弟,上头并没有什么大的依仗,只与苍山侯走得比较亲近。”
慕容垂明显没有料到醉三千口中一直提到的好朋友竟然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一个二十出头的人能干出横穿长龙洞、斩杀几欲化龙的赤炎大蟒蛇这等大事,难免太过惊人。
沉默良久,慕容垂又是不觉一声长叹,悠悠说道:“大乾王朝不愧为屹立万世之国,气运昌隆,人才济济,光是一个问鼎侯布公权就已经很难应付了,那苍山侯萧鼎也非易与之辈,这次就是他识破了我的行兵计划,及时率军拖住了青门峡南面大军,不然青门峡早已攻破,我们狼军的铁蹄只怕已然踏进了龙城。而今又多出洛长安这样一个年轻后生,而我们草原上却是无有如此人杰。”
醉三千这才知道,北方夷狄联军绕道千里从深林涯涧的小道南渡观山岭的行军策略,竟然出自她的父汗之手,再想到洛长安在出离龙城八百余里,碰上那帮难民劫匪之际一语道破玄机的情景,心中也不禁暗自一紧,觉出洛长安太过不凡,又不明白他这次胡弄玄虚让自己转送峥嵘头角的用意,不觉略为急切地问道:“父汗,他送你这峥嵘头角,到底玄机何在?”
慕容垂似乎有些意外,醉三千竟然猜不透其中玄机,不过随即又是一片恍然,娓娓说道:“他的意思是在告诫我们,峥嵘已显,如不化身成龙,必然落得与那赤炎大蟒蛇一样的下场。”
醉三千本是无比聪颖灵慧之人,经由慕容垂这么一点拨,略一沉吟反思,顿时恍然而悟,只不过神色间不禁略有一丝惊诧,张口说道:“他是让父汗……”
慕容垂微微抬手,打断了醉三千后面的话,自顾悠悠说道:“如果乾军计划周详,致使深入青门峡南面的狼军有去无回,那拓跋武都可就要栽大跟头了。”
慕容垂口中的拓跋武都,便是当今草原上的王,他口中说草原上的王栽大跟头,自然也就是说慕容氏的机会就在眼前,只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青门峡不破,深入南面的狼军覆灭无归。然而,这一切的可能性极小,因为大乾王朝的问鼎侯布公权已经做足了准备,就连青门峡上北面主帅徐崇景都是夷狄内应,青门峡万难不破!
醉三千听到慕容垂略带一丝失望的声气,神色间却是扬起一股别样的神采,至此她才算彻底明白了洛长安的用心,当下环目四顾了一圈,见帐里帐外无人,凑到慕容垂耳边低声细语了几句,说的便是洛长安与苍山侯商议好了聚歼青门峡南面狼军的行军策略。
慕容垂听到醉三千附耳说来的话,眼中猛然一亮,神色略为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仍然有些疑而不定地问了一句:“此话当真?”
醉三千见慕容垂鲜有的激动,自己亦是激动不已,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慕容氏千百年来备受拓跋氏排挤打压,在草原上可谓是首鼠两端,过的日子十分憋屈,如今有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举反客为主,作为一名慕容氏的族人,又如何能不激动。想到这一切都因洛长安而来,心底更是一阵阵汹涌澎湃。
慕容垂的神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但是他的心绪却仍然很是激动,从他紧拽着峥嵘头角的发白的指节便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这时,帐外忽而大动,一个生得极是魁伟的凶汉满面寒霜地走了进来,大大咧咧地骂道:“中军那边派人来传汗王前去升帐议事,问什么事,却又连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慕容垂浓眉微微一动,他是知道族人以物易物的礼数的,不觉转眼看向醉三千,淡淡问了一句:“你把那枚狼头木符送给了洛长安?”
醉三千微微一愣,随即秀眉轻轻一扬,探手扶膝便要挺腰直立而起,口中冷然说道:“拓跋野一个鼠辈!”
慕容垂见醉三千要起身,轻轻抬手往她的肩膀上一搭,又将她摁了回去,抬眼看了看那个魁伟凶汉,淡然说道:“你去告诉使者,就说我的风疾犯了,去不了中军大帐,若有任何军机大事,全凭大汗做主。”
魁伟凶汉微微一愣,似乎有些不甘,张口便要抱怨反驳两句,可是抬眼间触碰到慕容垂凌厉透彻的眼神,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重重应了一声领命,转身风风火火地出了大帐。
醉三千有些不解地看着慕容垂,略为忧急地说道:“父汗,那拓跋野心胸狭隘,只怕会对洛长安大为不利。”
慕容垂远比醉三千看得通透,知道洛长安玩的是两面三刀的手段,既要慕容氏节制拓跋氏,又不想慕容氏迅速壮大,只不过鉴于醉三千对洛长安的态度,这些他都没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淡然说道:“你这位好朋友很不简单,你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醉三千听到慕容垂这么一说,虽然心底仍然觉得不是很稳妥,但是慕容垂的手掌尚未从她的肩膀上挪开,只能隐忍着微微点了点头。
慕容垂这才缓缓收回手去,淡然笑道:“再跟我多讲讲你这位好朋友洛长安的事情吧。”
醉三千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是走不开了,转身抬手抓过那两支沉黑印花的长筒,从里头缓缓取出两幅卷轴,在宽大平整的帅案上铺展开来,正是洛长安为她亲笔所绘的两幅画,一幅《梦里家山图》,一幅《风雨五柳图》。
画卷缓缓铺展开来,一股沉着凌利笔意升腾而起,配合着画中厚重充实的内容,动人心魄。慕容垂一生有三好,一好烈马,二好美酒,三好字画。这也是醉三千自身书画修养深厚、也是她此前提及长龙洞却不说五色神光天马和小马驹太白、也是她不远万里将这两幅画从龙城带回草原的原因了。
慕容垂在画卷打开的一瞬间,便即面露激赏之色,待一寸一寸将两幅画细细观赏完毕,更是不迭击掌称赞不已,头也没抬,双眼牢牢钉在画上,笑着问道:“这是哪位大师的手笔?”
醉三千早就料到慕容垂会是这般情态,简直丝毫不比她自己当初看到这两幅画时强一星半点,悠悠出了口气,有些无力地说道:“还能是谁,就是有可能马上就要被拓跋野谋害的洛长安咯。”
“什么?”慕容垂猛然从画上抬起头来,满脸诧异地看向醉三千,不可置信地问道:“这画真是他的手笔?”
醉三千白眼一翻,颇为不耐地撇了撇嘴,侧身转过脸去,又显出一副极为不乐意的姿态。
慕容垂是知道醉三千的性子的,知道她不会拿这种事骗他,心底不觉对洛长安这个人更加的好奇起来。一个凡胎少年,不仅聪明睿智,坚韧卓拔,而且心志高远,才气纵横,总能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大事,此等人才俊杰,只怕堪堪天才二字也不足以形容了吧!
慕容垂虽然心起爱才之意,但是却没有立即改变初衷,转而淡淡问了一句似乎无关紧要的话:“洛长安为什么一定要守住青门峡?他可知道为狼军打通南下的大门乃是问鼎侯布公权一心决断之事?”
醉三千似乎真的因为忧急而有些不太高兴了,不带半分好脸色地哂然笑道:“他能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大乾的黎民百姓?为了大乾的江山社稷?至于那个什么问鼎侯布公权,不是他或许还好些,是他的话洛长安才没有什么好忌惮的呢!”
慕容垂从醉三千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丝信息,眉头微微一动,淡然继续问道:“这话怎么说?难道他与布公权不对付?”
醉三千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岂止是不对付!洛长安大婚的第二天,布公权的儿子布子衿便带人找上门,把新娘子给抢到帝都龙城里来了。洛长安一路追到龙城,备受布子衿羞辱打压,七夕夜在得月桥,两人还定下了三年的生死决战之约!”
慕容垂至此忽而变得神色清朗起来,呵呵笑道:“看你也坐不住,你去吧,别让你的好朋友吃了暗亏。”
慕容垂的意思很简单,洛长安在草原上玩那两面三刀的手段,他也可以在大乾王朝那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经过醉三千的讲述,他已经十分的肯定,洛长安绝对是人中之龙,将来必成大器,而洛长安又与布公权有着不可化解的仇怨,那么此刻从拓跋野手里伸一把手,留住这样一个大才,将来必成布公权的掣肘劲敌,到时候大乾王朝也成内里虚耗之势,他在草原上壮大实力之后,挥师南下将会变得容易许多。
醉三千不知道慕容垂的深远智虑,略微惊诧了一下,也不细想个中究竟,连忙起身匆匆出了大帐,抬脚跨上长空,满面含笑地往着青门峡的方向飞行而去,俯首之间,正好能远远的看到洛长安和小马驹太白已然到了青门峡北门之下。 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