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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安提及洛阳明被困花家一事,没想到从洛长宗口中得到的说法是他此来也正是为了此事,心中不禁略微有些纳闷,不知道洛长宗具体是个什么打算,略略沉吟了一下,也不主动打问,默默地斟了一杯梨花春酒,慢慢品饮起来。
洛长宗看到洛长安断酒多时复又紧斟慢饮的姿态,知道他是在等自己的下文,略微沉吟了片刻,嘴角微微一抿,仿似下了什么决断一样,沉凝说道:“父亲久寄他人篱下,毕竟算不得什么好事,可想要回青溪镇,只怕也万分困难,你看能不能把他接到斋心堂里来?”
洛长安没想到洛长宗会是这么样的一个打算,眉梢微微挑动了一下,淡然说道:“斋心堂房屋简陋,他若肯来,我自然没有异议,不过这也要他能先离得了花家才是。”
洛长宗也知道最难的还是在花家那边肯不肯放人,是以虽得到了洛长安的首肯,但一时间也不见轻松之色,紧蹙着眉头点头说道:“这是自然。今夜花家会大摆宴席,为长宇参加书道两院的择徒大选壮行,到时候父亲也会露面,我想请你与我一道参加,顺便提请将他搬至斋心堂一事。”
洛长安至此方才领悟到洛长宗的真正打算,要换洛阳明自由,就得有等价的牺牲,让与洛长宇同为三阳宫新生中钦点参加书道两院择徒大选的他去花家赴宴,而且是为洛长宇壮行,其目的自是再也明显不过,纵使不是让他主动避让,也必是要他忝作内助,帮洛长宇顺利入选。
洛长安不由得眉梢轻扬,嘴角微弯,不无揶揄地笑道:“你贵为定国公,自幼修行有成,又兼手掌斩龙剑,此次不远万里放下青门峡的所有军务赶回龙城,莫不是并非为了书道两院的择徒大选?”
洛长宗感受到洛长安话语间的讥讽嘲弄之意,神色微顿,落寞自嘲一笑,悠悠说道:“我自小虽多在花家寄居,但一直不如长宇受宠,资质修为亦都不如他多矣。再加上此番娶了柳儿为妻,更是惹得花家上下不喜,此次虽是奉召归来,但到底不过是一个摇旗呐喊擂鼓助威的角色罢了。”
洛长安虽然素来知晓洛长宇在花家极为受宠,但是并不知道洛长宗与洛长宇的待遇差别竟如此之大,轻扬的眉梢微顿,眉峰微蹙,默然沉吟不语。洛长宗身为定国公,背后还有水云间乃至姬无忌的支持,修为又犹在他之上,尚且沦为只为洛长宇擂鼓助威的角色,毫无大势可依而又修为不济的他,又如何比得过洛长宇去?与其最后一败涂地,不如趁早退出,借此而换得洛阳明的自由,这才是洛长宗言语未说而心思笃定之意吧。
洛长宗知道洛长安素来聪颖明悟,自己虽然没把话挑明了说,但是看着他蹙眉沉默的姿态,便知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微微叹息了一声,喟然说道:“三阳宫已然今时不同往日,书道两院的择徒大选亦是波诡云谲,拼的不光是个人资质气运,还有其他的方方面面。”
洛长宗把话点到这里,便悠然顿住,默默地自斟自饮,静等洛长安的答复。
洛长安蹙眉沉吟良久,此前姜奴儿曾两次三番劝他放弃入选三阳宫,言说武皇帝灭佛之后,三阳宫已是大不如从前,而今又从洛长宗口中听到类似言辞,只怕是真有其事,再结合夫子与道祖留下考题便双双远游而去的怪异之举一琢磨,更觉其间大有蹊跷,不觉暗自一声短叹,可要说就此放弃,实在不能甘心,紧抱一缕残存的希望不放弃,也难免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洛长安权衡反复,几乎忍不住就要遂了洛长宗之意而去,可脑海中忽又浮现出萧半如写的那幅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又想起姜奴儿最后临别之际对他的警醒——“过刚易折,善柔不败,不管进不进书道两院,都要特别小心布公权和花余庆这两个人。”不由得心中大定,淡淡然说道:“今夜我随你往花家走一趟。”
洛长安只说随洛长宗往花家赴宴,却没有明确表示就要拿放弃入选书道两院的机会换取洛阳明的自由,他而今已从锁元阵中那自称魔宗公主的白衣女子口中得知灭佛一事背后不为人知的可能实情,正巧没地方求证呢,既然三阳宫是打从灭佛一事之后变了的,而且这一变化一直流传至今,现在牢牢掌控在布公权和花余庆手中,那么从此二人身上下手,或可察见些许端倪。今夜有此赴宴良机送上门来,不去看看洛长宇参加书道两院择徒大选背后的种种安排,岂不大为可惜?
洛长宗不知洛长安心中细想,听他答应赴宴,便大大放心下来,默默陪饮了三杯两盏,便婉言要撤席离去。
洛长安知道洛长宗必有其他安排,并不强留,淡淡然说道:“你忙你的去吧,我肚子尚未尽饱,再吃上片刻。”
洛长宗只当是洛长安秉性孤傲,受委屈大为不甘,默默点了点头,告饶了一声起身而去,到楼下临出门前,依言付了酒钱。
洛长安待洛长宗出了花间大门,便施施然探腰起身,漫不经心地踱至南向的窗前,略微推开一条缝隙,俯首望去,正好看到十梓街对面的斋心堂,不大一会儿,便见洛长宗负手穿街而过,到斋心堂长檐之下取了宝马,悠然翻身而上,掉转马头,向西疾奔而去。
洛长安望着洛长宗西去的背影,眉峰微聚,面现狐疑之色,俄而忽又眉头舒展,恍然而笑。洛长宗成功邀请了他去花家赴宴之后并不东去南归花家部署,而是西行而去,其间可是大有文章。一则花家在西城可谓没有任何势力,二则花家若在三阳宫有什么安排,也决然轮不到将其定为摇旗呐喊的角色的洛长宗去传话部署,如此一来,洛长宗此时西行,断不与花家相关,其目的何在,已是昭然若揭,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夫子和道祖的弟子这一重身份太过尊崇荣耀,就算洛长宗不得已放弃,他那结发妻子朴柳也决不答应吧。
三阳宫书道两院的择徒大选尚未开始,洛长安便看到了洛长宗与洛长宇这两个亲兄弟之间的明争暗斗,不觉暗自唏嘘感慨,怅然发笑,不知道整个龙城、整个大乾王朝、乃至整个玄罗天地之间,又有多少像洛长宗和洛长宇这样的人哦!
悠然慢饮一杯梨花春酒,不觉想起曾在《南华经》上看到的诸如“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章句,联想此番书道两院择徒大选的风声鹤唳之状,又想到千年前灭佛一事,忽而心念微动,萌生一个前所未有的猜度,幽幽一声叹息,喃喃说道:“或许三阳宫当真灭了才好呢!”
独自兴叹之余,洛长安品饮佳酿半壶,带着三分微醺之意,从醉仙楼回了斋心堂,慢悠悠泡过一壶浓茶饮罢,往后院打来清水一盆,取过一张干净的巾帕,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仔仔细细地洒扫起来。
因为身负重伤未愈,所以洛长安的动作舒缓几近迟钝,又兼店铺两扇门面,甚为敞阔,从午后一直忙到日落黄昏,方才打扫完毕。看着多多少少恢复了几分古长灵犹在时的干净清明的四壁和桌椅,洛长安暗自舒了口气,再泡一壶桂花茶,深深窝进老得发黄的藤椅之中,悠然前后晃荡,眼望对面于夕阳余晖之中更显璀璨新嫩的古柳,静等洛长宗来请。
日光消泯,晚霞散尽,洛长宗打马来到斋心堂门前,见洛长安窝在藤椅中假寐,也不翻身下马,淡淡招呼了一声,说道:“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洛长安睁了睁略显惺忪的睡眼,扫了洛长宗一下,也不立即起身,懒懒说道:“你先过去吧,我洗把脸便来。”
洛长宗脸色微微一顿,张了张嘴,想催上一句却又没有说出口,拨转马头往东奔行而去。
洛长安看着洛长宗疾行而去颇显凝重的背影,缓缓叹了口气,看来洛长宗此次行事不大顺利。隔了半晌,方才探腰直立而起,饮罢壶中残存的最后一口浓茶,掩上店门,负手往东缓缓踱去。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走在朱雀大道之上,北面泰斗宫丹阳门上的灯火斜照,拉得洛长安的身影朝前扑出老远一段距离,幽暗的身影在两旁高门大宅的大红灯笼的照耀下,斑驳摇曳,仿若灯影桨声里的淮南河,清波滟滟,流荡不歇。
花家大宅在朱雀大道右手边,距离丹阳门不过十余里,与问鼎侯府隔街相对,沿着长街再往南过去,毗邻的便是苍山侯府。
洛长安走到花家大门前,不觉微微停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大门紧闭的问鼎侯府,知道布公权一心只在铲除三阳宫、覆灭大乾王朝,想必不会让布子衿参加书道两院的择徒大选,又转眼往萧府看了看,也同样的门前清静,只有两盏大红灯笼随风轻摆,估摸着萧鼎也不会让萧半如亦或是萧泰去参加大选吧,不觉暗地里一阵叹息,转身落落进了花家大门。
洛长安上一次来见洛阳明,便从富丽堂皇的大门前经过,那个时候便觉得太过浮华,此时打大门下经过,沿途所见无不是金雕玉琢之器,更觉奢侈,也无心观赏,随着小厮引领,埋首一路前行。虽然在穿过前庭之际,遇到不少雕鞍宝马和木兰香车,还有不少达官贵人,但是领路的小厮一步也没有停留,更没有为他介绍一二。
洛长安跟着清秀洁净的小厮,一路进了深庭后院,到了一处名为六合台的地方。名字虽然为台,其实也就是一个较为敞阔的院落,院子中北面山上建着一座气势恢宏的楼台,碧檐红墙,甚为富丽堂皇,台下清流澈澈,开支散流,将整个院落割裂得大为巧妙雅致,每一块汀州之地,尽数遍植荼蘼。此时已至四月间,诸如桃杏牡丹等等花期已过,但是这满院的荼蘼,倒还开得甚为灿烂。
领着洛长安而来的小厮到了院门外便退了下去,留他一人独自进去。洛长安缓缓穿梭在绚烂的荼蘼花丛中,不禁略微有些感慨,这荼蘼花本生在南国,与龙城的气候其实不大相符,然而花家却还是养了这么一大片,而且还开得这般灿烂,可见没少耗费心思。
有道是开到荼蘼花事了,花余庆这是想把这春天里最后盛开的花朵留在自家庭中呢,再结合此处名为六合台一琢磨,里头的文章可就多了去了。《南华经》中有言: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不管此处六合台意指六合之外还是六合之内,亦或者是内外尽皆囊括其中,都无疑显露出了花余庆以圣人自居的姿态。
洛长安缓缓穿过曲折的游廊,刚刚负手踏上台阶,便看到洛长宗含笑迎了下来,到了跟前,低声淡淡说道:“父亲已经到了,跟我来。”
洛长安微微点了点头,默默跟着洛长宗上了六合台,台上四壁洞开,灯罩琉璃,将同样华贵风流的楼阁照得通彻,大堂正中央,摆着一张径达丈许的大圆桌,桌上珍禽佳肴满布,佳酿繁多,桌旁稀稀落落摆着八张大椅,此时已经坐了六人。
正北首座上,花千容岿然端坐,左手边坐着神色略显萧索的洛阳明,往下则坐着面色清冷的朴柳,右手边坐着一个清丽冷傲的少女,眉目生得极好,气质也属上佳,只是从来未曾见过,往下则坐着洛长宇以及一个面容清癯的灰袍老者,余下的两个空位,不用想也就是洛长宗和洛长安的位子了。
洛长安没有看到花余庆的身影,稍稍觉得有点意外,不过略一细想,又觉得也在情理之中,在花余庆那里,只怕有许多事情远比洛长宇入选书道两院更为重要。略微沉静了一下心绪,到了桌前施施然执手躬身,对着洛阳明行了一个不太规矩的见面礼,至于其他人,则压根只当没看见一样。
洛长安的举止给人的第一印象无疑有些放荡不羁,坐在花千容右手边的少女就很是明显地蹙动了一下眉头,眼底浮起一抹愤愤然的寒芒。
花千容却是神色不动,或者说甚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她是最为清楚洛长安与洛阳明之间的关系的,要搁在从前,别说见面行礼了,洛长安压根就会同样对洛阳明视而不见,今日由此执手躬身的举动,已然算得上是难能可贵的了。
当然,花千容喜的并不是洛长安与洛阳明父子间的情感出现了缓和这一件事情本身,而是由此确定了将洛阳明扣在手中对付洛长安是有充分的价值的。嘴角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轻描淡写地说道:“大家就等你了,入座吧。”
洛长安挺立腰身,也不回应一句,施施然坐到了灰袍老者身旁,说是身旁,但桌子太大,其实也隔着好几个身段的距离。
洛长宗设想过很多洛长安赴宴的场景,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仍和从前一般桀骜难驯,见花千容没有动怒,暗地里长长舒了口气,紧挨着朴柳身旁坐了下去。
众人身前的酒杯早已斟满,洛长宗当先举杯相邀,既然是为洛长宇参加书道两院择徒大选壮行之宴,说的自然是慷慨祷祝之词。
洛长安默默随着众人满饮一杯,酒杯刚刚放下,便有美貌淑雅的丫头上前复又斟满。紧接着朴柳同样举杯遥贺,便又默默随了一杯。朴柳之后,灰袍老者和那清丽冷傲的少女也都相继举杯祝祷,一一也都默默相随。如此一来,一下子就喝了满满四杯,素来不胜酒力,不觉间舌尖已经微微的麻了,再也不管他人如何,反正先拿起筷子,径直夹菜填补起来。
洛长安这番举动,无疑又是无礼至极,坐在花千容右手边的少女眉峰蹙得更紧,眼底愤然之色更甚,探手抓起酒杯,对着他举了起来,冷不丁地说道:“听说洛三公子也得书道两院钦点,同长宇一起参加夫子和道祖的择徒大选,不知道准备妥当了没有,胜算又有几何?”
洛长安抬眼扫了那少女一下,却对她手中高举的酒杯视而不见,自顾挑拣凤肝龙脑等美味佳肴吃得津津有味,口中含含糊糊地答道:“论资质和修为,我都远远不及老二,不过胜算嘛,却是难说。”
那少女看到洛长安狂放无礼的姿态,心中大怒,可听到他含混不清却又透着无比自信的言语,却又不禁暗自吃惊,想到王刘两家几近灭门之事,不由得心思微顿,秀眉紧蹙轻扬,冷然说道:“除却萧鼎之外,暗地里又得大刑堂相助,看来洛三公子对此次书道两院的择徒大选是势在必得啊。”
花千容、朴柳、洛阳明乃至灰袍老者,在听到那少女和洛长安之间的这一段对话之后,也都不由得一个个神色微变,或有惊疑猜度,或有顾盼期待,静等下文。 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