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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风雨凝滞的清晨,一直到夕阳残照的傍晚,洛长安与唐三笑二人始终端坐如山,潜心参悟修行。早有传言,西林寺诸多前辈都有在云生大师佛身前悟道的经历,没曾想在西林寺僧众死绝之际,倒让他们二人得了机缘。
洛长安将『真龙大衍道』后半部分法门彻底明悟谨记之后,触类旁通,『大魔经』等其他修行也多有进益,体内坚如磐石地充塞于苦海之间的天地禁锢碎裂更甚,如同瓷瓶开片,斑驳细腻,虚无的本命真元无孔不入,纵横奔突,隐隐有腾龙出海之兆,『大阳初照』之境真切而清晰地近在眼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有佛陀灌顶的缘故,唐三笑从云生大师佛身上得来的领悟,虽不如洛长安深刻悠远,但于修为提升之上,却比洛长安更为显著,最起码这一日静坐修行下来,已然勘破『大阳初照』之境,直临『天心』秘境之门。
日暮西沉,远天只余一丝残辉之际,洛长安与唐三笑双双自冥悟之中醒转,彼此对视一眼,均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显著的变化,淡然会心一笑,悠然转身,面朝云生大师的佛身,虔诚合十,折腰而拜。罢了,又默默将西林寺僧众的残尸拖至殿后塔林,焚灰安葬,一直到入夜三分,方才从幽森诡秘的西林寺出来。
洛长安身上银钱所剩无几,唐三笑更是身无分文,两人略一沉吟,这无羌城虽大,但两人俱都不熟,只好并肩复往盛余楼而去。
无羌城壮阔不假,不过到底地处西漠边缘,此时已入初秋,昼夜温差极大,宽敞而平坦的长街之上,已然看不到几个人影,就连街道两旁的民舍与官楼,亦是灯火如星,孤清寥落。
洛长安与唐三笑缓步而行,自西城外浮掠而来的微风中,略略夹杂着些许细若微尘的沙灰,如茅草笤帚般扫过耳际脸庞,有一丝风雨磨砺山石般的轻痒和一缕潮水涌过沙滩似的微响,空旷悠远,舒缓平静。
盛余楼距离西林寺不甚遥远,洛长安和唐三笑踏足盛余楼所在的街头之时,楼里的灯火尚未熄灭,不过相较于长街对面的全裕楼的璀璨辉煌而言,则不免太过昏暗,仿佛大海上漂泊摇曳的灯火渔船朝向岸边巍峨雄壮的城楼烽火。
洛长安与唐三笑悠然踏着光影交错的波浪前行,半身清明,半身幽暗,微风拂动衣衫鬓角,折射出些许诡秘的意味。到了长街中央,正准备转身往盛余楼而去,忽闻全裕楼内涌出一阵喧嚣,转首顾盼了一下,只见两个面色阴郁身形枯瘦之人口中喝骂不迭,推搡着一个锦衣少年破门而出。
锦衣少年身形偏瘦,面容清俊,神色却有点灰颓,顺着身后两人的推搡,跌跌撞撞地倦怠前行,显得有些迷茫麻木。
洛长安看清锦衣少年的面容神色,当即稳稳站住了脚步,双眉微紧,嘴角却又弯起一抹略带嘲弄之意的无奈微笑。这锦衣少年不是别个,正是曾在荻城相识的风流儿宋行。在这无羌城中乍然再见此人,洛长安并不觉得太过意外,毕竟前天已然看到过陆青黎。不过,宋行不远万里追随到此的痴心,倒让他有些钦佩,而宋行一成不改地崇尚锦衣玉食的作派,又让他有些无言以对。
在洛长安停稳脚步的时候,从全裕楼里被推出来的宋行也看到了他,眼底不觉腾起一抹希冀的光辉,可是看到洛长安嘴角似笑非笑的神情,想到曾在南朝发生过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很快又灰暗下去,埋首拽拳,默然前行。
宋行自觉以前有些对不住洛长安,有心向他求助,但又暗怀羞愧,一时间开不了口。眼见就要与洛长安错身而过,想到此来无羌城的目的,猛地一咬牙关,强行压下心底的羞愧,昂首疾呼:“洛长安,青黎在他们手里。”
宋行话音未落,紧跟在他身后的两人同时出手,分左右两掌,径直往他背心劈落。早在他们推着宋行从全裕楼里出来,看到洛长安蓦然止步的时候,已然暗怀戒备,是以一见宋行有所异举,便立即痛下杀手。然而,他们二人出手虽快,但洛长安比他们更快,就在他们两掌即将触碰到宋行衣衫的刹那,天子剑沉黑如墨的寒芒破空一闪而逝,一股凌厉森寒的剧痛直抵二人心门,随即双掌断绝,血洒如雨,异口同声暴起一串惨嚎。
宋行只觉一阵微风悠然止歇于身旁,来自身后的巨大压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愕然回首顾盼,看到洛长安神色恬淡地收好天子剑,对那两个推搡着他出来的人的惨嚎却是置若罔闻,满心震惊诧异,他记得很清楚,一年多前在荻城遇到洛长安的时候,洛长安的修为不过『腾龙』秘境,如今倒让他看不出深浅了,这样的进步,实在骇人听闻。
洛长安将天子剑随意挂上腰间,转眼扫了一下犹在惨嚎的二人,剑眉微挑,淡然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宋行听出洛长安这一句话是问他的,强自收摄心神,沉声说道:“他们都是鬼门宗的人,我悄然跟着青黎到了这里,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们发现了。”
洛长安撇嘴嘿然一笑,说道:“就你这身光鲜亮丽的南朝锦丝,想要别人看不到你都难。”
洛长安调侃罢了,见宋行脸上起了一丝忸怩之色,便转开话题,冷眼盯着扼腕痛哼的鬼门宗二人,寒声问道:“是左丘让你们来找麻烦的?”
鬼门宗的二人见洛长安一开口就直呼宗门大长老之名,而且一副旧相识的傲然姿态,心底不由暗自打鼓,彼此对视一眼,看到的尽是骇然惊惧之意,紧张地吞咽了几下,陪着小心恭谨问道:“阁下是大长老的故人?”
洛长安眉头轻扬,淡然笑道:“还真是左丘让你们来的,看在他的面子上,你们走吧。”
鬼门宗的二人没有想到洛长安会如此简单就放过了他们,怔愣了一下方才猛然醒转,如蒙大赦一般逃窜而去。宋行也没有想到洛长安不光认识鬼门宗的大长老,而且还因此放过那两个鬼门宗的小喽啰,皱缩着双眉,有心问问情由,却又始终不好开口。
洛长安身在凤麟洲之际,妖后石化之前,曾经清楚明白地跟他讲过左丘以及鬼门宗的典故,而且说过左丘急急离开凤麟洲,为的是那个一直藏身于玄青宗的鬼门宗宗主,照这两天在无羌城所见的情势看来,先前大闹西林寺夺走七色石的邪异男子,十之八九便是鬼门宗的宗主,而孟白衣带着萧半如和陆青黎在全裕楼约见楚桓,很可能是想策动楚桓反左丘,进而帮助鬼门宗宗主重掌鬼门宗。
洛长安暗自猜测鬼门宗正面临着空前巨大的内耗局面,不过他并不打算向宋行解释,待得鬼门宗的那两个小喽啰拐过街角远去,方才悠然迈步相随,淡淡说道:“我在无羌城逗留的时间所剩不多,跟上去看看吧,争取尽快了结此事。”
唐三笑知道洛长安与问鼎侯之子布子衿的生死之约就在七月初七,见他在决斗之前还要插手解救陆青黎一事,有心想要劝说,但见他步伐坚定,复又打消了念头,默然举步相随。宋行却是不知洛长安与布子衿的恩怨,心中多少有些狐疑,不过却又不好多问,只好紧随其后,一路向前。
洛长安、唐三笑和宋行三人一路尾随着那两个鬼门宗的小喽啰穿街过巷,足足兜转了大半个时辰,方才见二人径直往无羌城西北角而去。洛长安见宋行的脚步有些迟疑,随之放缓脚步,淡淡问道:“怎么了?”
宋行皱眉沉吟了片刻,喃喃说道:“据我先前打探得知,鬼门宗的据点应该在东城神王庙才对,那两个人所去的方向,好像是废弃的西将军府。”
洛长安听了宋行的顾虑,不仅丝毫不见意外,而且悠然微笑,一副一切尽在预料之中的表情,往前的脚步迈得更大,去势更快,反倒把宋行弄得有些迷糊了,不过他纵使心存疑虑,也只好默然相随。
昔日的西将军府,足足占据大半个无羌城,而今虽然破败废弃,但是墟址辽阔,仍然占据着小半个西城。
洛长安、唐三笑和宋行跟着鬼门宗的那两个小喽啰兜兜转转,穿过大半个无羌城,最终还是到了繁华褪尽的将军府门前。尚未等三人潜行入内,引领他们前来的两个小喽啰在毫不知情的境况下,相继惨呼着倒飞而出,摔死在长街之上,七窍流血,满面青灰死气。
在那两个小喽啰的尸身之后,一个青衣少年冷着脸踱步而出,傲然立于门前石阶之上,目光如电一般牢牢盯在洛长安的脸上,寒声说道:“洛长安,别来无恙!”
青衣少年面容俊逸,眉目间却始终暗藏一股阴鸷之气,左袖空空荡荡,正是被洛长安于书道两院择徒大选上斩去一掌的楚桓。
洛长安看清从破败斑驳的府门内阔步而出的人是宿仇楚桓,便知道前日在全裕楼所见,不过是楚桓与孟白衣等人演得一场戏罢了,从眼下的情势来看,纵使还没见到藏身于西将军府的其他人,也能确定楚桓早已叛离左丘,投到了鬼门宗宗主这一派。
洛长安对楚桓的敌视视而不见,淡然笑道:“你尚且活得好好的,我自然不会有事。”
楚桓听到洛长安这一句明显带有挑衅意味的话,神色更见清冷,极怒之下忽又嘿嘿然冷笑不迭,狂声说道:“你屡次三番坏我好事,今日新仇旧恨一起算。”
洛长安冷眼看着楚桓身上浮浮荡荡的黑气,漠然笑道:“只怕你还不是我的对手,把孟白衣叫出来吧。”
楚桓被洛长安轻视,自是大为愤怒,不过尚未等他含怒出手,一道白色的身影施施然从旁横掠而出,悠然立于檐前月影之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洛长安,嘿嘿说道:“你能叫出我的名字,看来知道的事情已然不少,这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早先在水云间让你溜了,这一次只怕你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洛长安静静看着与孟紫衣的面容颇有三分相似的孟白衣,心中将孟白衣身上的诸多关系捋了一遍,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身为水云间的白衣长老,又是玄青宗的少宗主,背地里却为鬼门宗效命,也实在出人意料。不过,我能知道这一切,倒还得感谢一个人,要不是在凤麟洲遇到她,我不会找到这里来,左丘也不会严阵以待地等着你们了。”
孟白衣俊挺的双眉轻轻蹙动了一下,洒然笑道:“妖后见多识广,未卜先知,你能有缘与之相交,不得不说连我都不禁有些羡慕。”
洛长安嘿嘿笑道:“紫衣姑娘胆大心细,又聪明伶俐,在某些方面,也不输妖后太多。”
孟白衣神色一肃,眼角微缩之间暴起一抹冰冷森寒的光芒,已然动了一丝怒气,不过很快又被掩盖下去,悠然抬手轻拍了两下。脆落的掌声响彻空旷寂寥的长街,袅袅回绕之际,一身水绿长裙的陆青黎颔首敛裾而出,缓缓走到孟白衣身旁,定立不动。
孟白衣淡淡扫了陆青黎一眼,嘴角掠起一抹戏谑的笑意,悠然转身扬长而去。楚桓亦十分不甘地随之进了破败荒芜的将军府,掩门深入,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行在见到陆青黎现身的那一刻起便已万分激动,好不容易熬到孟白衣和楚桓离去,忙不迭迎上前去,急急唤了一声“青黎……”,接下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陆青黎看到宋行,眼底掠过一丝感动的神采,不过很快又趋于灰暗,沿斑驳的石阶缓缓踏落街面,朝着洛长安执手一礼,沉声说道:“萧姑娘在神王庙。”
洛长安闻言微微一怔,默然没有应答,倒是唐三笑微蹙着眉头问了一句:“神王庙不是左丘的据点么,萧半如怎么落到他手里了?”
陆青黎的神色十分凝重,低低说道:“她昨夜随西将军出去办事受了重伤,西将军便把她丢到了神王庙,好像说是唯有如此才能救其性命。”
唐三笑完全搞不懂神王庙到底是一处什么样的地方,对陆青黎所说的话也就不甚理解,宋行在一旁深锁着双眉,没有言语。洛长安自怔愣中回过神来,深深看了陆青黎一眼,惑然喃喃重复了一句:“西将军……?”
陆青黎见洛长安有所疑问,缓声解释道:“原鬼门宗的宗主本是西将军的后人,如今归来,仍以西将军自居。”
洛长安恍然点了点头,他虽然和唐三笑以及宋行一样,弄不明白神王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也不知道身负重伤的萧半如在神王庙会得到什么样的救治方能复原,但是他很清楚一点,自己的出现早已在西将军和孟白衣等人的意料之中,甚而更为准确地说他们早已设好了局等他,此刻将陆青黎放出来,无非是让她当一个将他带去神王庙的领路人。
既然已经入局,洛长安也就不再打算退避,毕竟不可能让他明知道萧半如生死不定还无动于衷。坦荡荡让陆青黎当先领路,毫不迟疑地往神王庙而去。
一路上陆青黎捡重要的讲了她与萧半如从水云间到玄青宗又从玄青宗到无羌城的经历,连带着也翻出了许多关于玄青宗和鬼门宗宗主西将军的典故,比如玄青宗最初起源于丹青始祖颜卿真留下的『十八遗作』,鬼门宗前宗主少西将军因左丘叛乱而负伤远遁,千百年来藏于青弥山深处,托庇于玄青宗,此际趁着遮天大阵显迹,天下渐显乱象之机,蓄谋反客为主,不光是想重掌鬼门宗,更想重振神国时代西将军府的威名,卷土入中原,报复圣祖元皇当年强兵驱逐之辱。
大乾王朝已历千古,不论圣祖元皇留下的威名何等深重,到而今也已风雨飘摇,特别是近百年来祸起萧墙,皇位更迭频繁,内耗甚巨,导致四襄频扰,战祸连连,大好江山早已烽烟滚滚,残缺不全。
洛长安早在青门峡见识过草原侵扰之祸,在南朝境内也见识了南朝的富庶风流,心中早有断定,南朝的周一鸣和草原的慕容垂,在不久的将来必成大乾劲敌,再加上内有问鼎侯布公权和文渊大学士花余庆掣肘,大乾王朝的情势实是危矣,不曾想今日在这西漠边陲,又听到一个急欲覆灭大乾的名子—西将军。
由西将军联想到风雨飘摇的大乾江山,洛长安脑海中不觉又浮过那一张一曾数年间魂牵梦萦的俏脸,她如今已将大乾天下的宝座牢牢掌控在手,只是不知道她是否还能一如从前般睡得安稳,又能否应付得了诸方愈来愈大的兵祸压力。转念间又想到自己曾经在她面前义正言辞许下的承诺尚未实现,不禁暗自拽进了双拳。 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