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发现这女人的骄傲不是平白而来,她看普通人大约像大人看小孩,所以总是那么高高在上。
她从包里拿出一只小盒,打开里面是膏状物,一半黑一半白。
“闭眼。“她简短地说。
我照做,只感觉到一只手指沾了膏子在我脸上点点画画。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化妆术,是我会的巫术中的一种,可以让你变成鬼也认不出的死人,一会儿可以进入玉米地可以不被攻击。“
“魍这种东西对阳气格外敏感,感觉到人的阳气和温度就会进攻,直到杀死你或把你赶出这个范围。“
“范围?什么范围。“我闭着眼问。
“阴兵出道的范围啊。“
“什么?“我一下睁开了眼睛,那膏子被她弄进了我眼睛里。
“别动。”她凶我一句,“要不带钱昆来做什么,和你们这些人交流真困难。”
“阴兵出道大凶,你去干什么。”
“不凶韩墨会派我来?”她反问一句,把最后一点给我画好。
然后,在月光下让我拿着镜子自己画了起来。
整张脸都画成了白色,眼圈很黑,总之,画完后的脸比死人还可怕。
“这是从傩面具演化来的脸谱,就是死亡的意思。”她解释。
“这膏子是什么做的.”
“你不应该问这问题,第一,这是我们巫族的秘密,第二,告诉你吓死你怎么办。”
她背起了包,率先踏进了玉米地,一边走一边看着方位,玉米杆子哗啦啦地响,比人还高的杆子长得非常密,一进去就分不清方向了。
这时我才发现这片地和我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韩碧绮说了这片玉米地不对,我没仔细观察,这时再看,玉米都干在杆子上了,没人掰。
而且玉米丛里混着别的植物,叶片很大,植株几乎和玉米一样高。
“看到了吧,这是芭蕉。”她说。
芭蕉是最不适合种在人居住这地的一种植物。
芭蕉别称鬼蕉,最阴最招鬼的植物,超过李子树和槐柳。
这种植物不多见,所以一般人都只知道槐树和柳树招鬼。
“看到了吧,这片地不是为了种东西,这就是鬼道。”
“种了芭蕉,更合适阴物呆着,这些女人倒是痴情。男人一个个变异了,她们还守在这儿不走。”
我想起来村长,又叫圣女,跟我说过她们是守护者。
我们又向前方走了一段,她摆摆手让我停下。
她蹲下身,我也跟着蹲下来,玉米上半部长了叶子,影响视线,下半部看东西更清楚。
我从杆子中间的缝隙看到那些从村子里出来的男人。
他们已经完全变样子了,全身布满了黑色绒毛,让他们看起来整个人都是漆黑的。
黄色的眼睛和长长的爪子,背部高高隆起,头几乎像长在胸口处,头顶两边有两个突起,像没长出来的角。
“这就是魍的原貌。”韩碧绮小声说。
她坐下来,拿出烟递给我一根,自己先点上,“我最受不了被虫子咬。“
她边吸边故意向自己身上喷,我也学着她的样子。
魍怪听到声音向我们呆的地方瞟过来,我身子一紧,看韩碧绮却很放松,怪物扫了一眼,像没看到一样又回过了头去。
在这儿,失去了时间感,大约凌晨时分。我有种奇怪的危险就要来临的紧张感。
这种莫名的危机感让我站了起来,身上因为过度警觉寒毛都竖起来了,还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所有一直静静站立的魍开始迅速动起来。
他们向我和韩碧绮所在的方向移动过来,韩拉住我的手臂让我站好别动。
一会魍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我们混在怪物中间,那真是我一生难忘的回忆。
我低着头,拱背弯腰,尽量和怪物们一个高度。
韩碧绮更过份,一扫全身的傲气,双膝着地跪下了。
我干脆和她一样,跪在地上倒省点力气。
玉米地里一片死寂,东方升起一团青色雾气,不多时,北边升起白雾。
韩碧绮用手指在地上画字——凶神降临,凶门大开。
就在这时,凭空响起了脚步声。
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像部队一样,整齐划一而洪大的声音充斥了耳膜。
那声音带着碾压蝼蚁般万马千军之势,凭空而起。
气势浩荡的金戈铁马从我面前走过,阴气呼啸,我的头发都被吹乱了。
所有的魍列队两边,跪了下来。
我低头翻着眼睛偷看阴兵是什么样。
他们全身着黑,手臂缠着锁链,背着长刀,脸上蒙有黑布,面容掩藏在布后,看不分明。
整个田地里笼着浓浓的雾,有一刻钟,这些阴兵才走完,他们向着玉米地深处渐行渐远,身影消失在一片雾气之中。
魍再次散开分布在整片田地中。
他们是看守狱门的守卫者。
捕杀外来者,禁止有人进到这片地里。
韩碧绮拉着我在地里到处乱转,每走几步就会遇到魍,他们在自己守着的那片地看似无秩地转来转去。
其实有规律,谁看哪片是有划分的。
韩碧绮拿着司南,几乎将整片地转了一遍。
天擦亮时,这些男人渐渐变回了人的模样,我和韩碧绮走出玉米地,等男人们以人的样子走出田地时,我们跟在他们后面。
经过漫长的一夜,这些人看起来特别疲惫,一个挨一个慢慢向家的方向走去。
第一个到家的男人,家门大开,一个女人在门口迎接他,一看到男人就把一条连着铃铛的绳子挂在男人脖子上。
当男人变身时铜铃会发出响声,就意味着要开门放他们出去了。
所以孩子们没有人会喜欢铃铛。
铃声意味着熟悉的爸爸,哥哥,叔叔就要变身为可怕的怪物。
我们回到了寄宿的院子里,屋子里传出米兰和余青莲痛苦的叫喊。
他们的病又发作了,我跑到他们的房间,推开门——
地上洒了很多水,米兰躺在床上,看到我痛苦地喊道,“我真的喝不下了,肚子好胀。”
“你等等,我问问韩碧琦有没有办法。”
我推门进屋,她马上说,“别说话不然我杀了你。”
她拿着纸笔正在奋笑疾书,我听着米兰的叫嚷,心里火烧火燎,韩碧绮充耳不闻,一心在纸上书写。
我伸头一看,她在白纸上标注一些点位。
直到她画完,才从自己包里抽出一把尺为长,几寸宽,刀柄足有两扎长的开山刀。
“你要干嘛?”我问她。
“砍人,逼她交出解药。”她简短地回答。
“你真要杀人?”我仍然感觉她只是想吓唬威胁一下圣女。
“昨天我在阴兵里看到老莫了。”米兰简短地说。
“什么意思?老莫死了?”我感觉自己像白痴一起出去一趟,她得到了老莫的消息,还画了张不知有什么用的图。
我却只是开了开眼界,看到了阴兵过道。
“当然,不死怎么出现在了阴兵里,而且是死在了玉米地里,在阴兵出现时被带走的。”
韩碧绮直起身,眼睛闪闪发亮,“这个地方就是阴阳连接唯一的通道。“
“这个村子是传说中的半人村!“
她在屋里亢奋地来回走动着,“肯定就是这样,米村就是半人村。“
“我从小时候就听说,在一个神秘地方,有个半人村,那里的人一半人一半鬼,位于阴阳交界之地。“
“那时只是当做一个传说,没想到是真的。“
她拿起刀利落地跑下楼,我跟在她后面,走到前院,大门紧闭。
她将刀竖着塞进门缝,向下一用刀,撬开了大门。
此时的韩碧绮像一个颇有经验的盗贼,无声地潜入了院子。
我跟在后面,两人摸上了楼,耳朵中听到微小的滋滋声。
在知道米兰在这儿吃了一肚子虫子后,我就对这种声音无比警觉,并且后悔没有带杀虫刹来。
韩碧绮径直冲着一个房间走去,摆着手让我靠后站,一手擎起那把刀,飞起一脚踢开了一道门。
她放下刀,直盯盯看着屋子里。
看样子没危险,我靠了上去,看了一眼差点吐出来。
房间正中摆着一只大木桶,和水浒传里潘金莲洗澡的桶一样大。
里面是黑色药汁,药汁里泡着一个只有上身到腰处的女人。
她的头发像水草一样纠缠飘在桶里,脸色白像像刚刷的墙,眼睛半张半闭。
“你们不能打扰圣女,有事在门外请示。”她发出中年女人的声音。
“有什么事吗?村子里不太平,不能擅入,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女人嘴巴不动,却发出两个不同的声音。
“她会腹语。”韩碧绮驻着刀站在一边。
“她在沉睡……”
“凶多吉少啊。”韩碧绮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这女人倒底是什么玩意儿?”
那具雪白的躯体飘在药水里,看起为无比恶心,身体突然转向了我,好像她在睡梦中听到我说话一样。
“别胡说。”韩碧绮冲那女人行了个礼,“蛊王别和凡夫俗子一般见识。”
墨黑的药汁下好像有东西,我刚想伸头看个清楚,韩碧琦推我一把让我先出去。
我走出去关上了门,听她在里面不知说了些什么,过了片刻她走出来,压抑着强烈的情感。
一直走出大院,她激动地狂喊了几声,“天啊天啊!!”
她情绪处于极度的激动之中,“没想到真有这种东西的存在。“
看她发疯比看到鬼还让人吃惊,我等她平静下来,她掰着我的遍肩膀盯着我眼睛问,“你知道蛊王吗?“
“虫子互相厮杀,余下最强的那个就是王,这不你说的吗?“
“那只是普通的蛊王,我说的是蛊王之王。“
她在院门口来来回回地走,以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
“我自己的蛊王在一进到那房间里就畏缩不动,像死了一样。“
“知道狗见老虎吗?再凶的狗都会吓尿,刚才我感觉到我的蛊王就是这种反应。“
“我刚才对它行礼是体表我的蛊行的礼,你不会明白我多激动。“
看我一脸莫名,她平静下来,解释,“那个女人,早不是单纯的人了。”
“她把自己和蛊结合了起来。刚才只是蛊残存的意识在和我们交流。”
“她是为蛊而存在的容器她的意识也是蛊的意识……”
“这只蛊在沉睡,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会醒来,天哪。”
“一切都是真的,我找到了玉骨之钥。”她转头看着我,“我,找,到,了!”
我早就不关心什么破钥匙,只希望她能找到办法救救米兰和余青莲的命。
从刚才到现在米兰和余青莲的喊声弱了许多,已经几乎只剩下哼哼了。
她好像看透了我的心事,抬头思考半天,“我想想办法帮米兰和余青莲拖延点时间,等我拿到钥匙才可以救他们。“
“万一你拿不到呢?“
“那我心情会很坏,将没有救人的兴趣。“
“好好好,算你狠,你需要我做什么?“
“你答应我和佩佩相处相处,我就有点高兴。“她瞥我一眼。
这会儿为了救米兰让我吃屎我可能都会去,可是这个要求……
她看我犹豫,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冷笑道,“真以为我求着你了。”
“若放我身上,我一刀杀了你,再让我的虫子把你吃光。看在师妹喜欢你的份上,我帮过你的忙,这会儿只是让你……”
“别说了,你说什么我照做就行,交往就交往,我还怕了不成。“
我答应下来,我有选择吗?
她也避我,伸出手放在脸前,不知是怎么做到的,一条血红的虫子生着赤褐色的眼睛,大约有二寸长,从她鼻孔里蠕动着钻了出来。
那虫子好像生着一千条脚,爬动的样子让我浑身发麻。
它的颜色太鲜艳了,像泼上了水彩,那双黄豆大小的眼睛盯着我,好像看得透我内心的想法。
“这是被种在我身体里的蛊王,剧毒。”
“我是舍不得它的,不过,为了师妹,唉。”
她粉色的掌心里,这虫子趴着不动,她一根手指抚摸了虫子一下,阿红乖,我也办法的。“
那虫子将头卷入身体下方,不动了。
一会它突然将身体拱了起来,成了一个桥状,貌似很痛苦,把韩碧琦心疼得脸都皱起来了。
她咬牙骂我,“要是这次救了米兰,你敢忽悠我,我一定让李芸祖肚子里长满虫子不可。“
虫子伸展开身体后颜色变浅了许多,而且行动也迟缓了。
它从韩碧绮鼻孔里钻回了身体,碧绮手心里留下一颗颜色如石榴籽一样的透明小圆珠。
“这是小红产的卵。“韩碧琦的表情好像丢了所有身家似的。
“倒杯干净矿泉水。“
我拿来了水,她小心地将手掌微倾,将卵倒入水杯,卵遇水慢慢散发出一丝血红,一点点溶入水中。
我把眼睛凑近看,那丝血红是一个个小到极点的小红点组成的,由于小点点太小,连在一起,犹如一道血丝。
等卵溶化得看不到了,碧琦把水分成两份,让我送去给米兰和余青莲各喝一份。
她说自己不能进去,一看到自己的宝贝被别人刮分,她就有冲想杀人的冲动。
我让米兰和余青莲喝下了水。
两人直挺挺坐在床上,像僵住了,然后向后倒下,好像是晕过去一样。
“这是正常反应吗?”我跑出来问韩碧绮。
“我不知道,赌吧,反正不救是死,救过来就赚了。如果两人服下的是普通蛊虫,就好,如果是刚才我们看到的东西的卵,那就把他们搬到阴兵出没的地方。”
“之后呢?”
“他们会和老莫集合一起成为阴兵一员。”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可她表情正经的很。
“我想快发作了。”她说了一句,掏了下耳朵下楼去了。
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犹豫着接下来怎么照顾米兰和余青莲两人……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
“方玉硕——”
我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恶狠狠的狂呼过名字,腿上一抖,破门而入。
“米……”我盯着米兰和余青莲,两人皮肤上起了大个大个的水泡。
这倒不可怕,可大水泡里有小米大小的虫子,很多很多,跟本数不过来。
我自认为是个义气为重的人,可看了这情景,也只想逃得越远越好。
米兰尖叫着,让我离远点,她痒得快疯了,用头撞墙,额头上很快出了血。
余青莲从床上下来直扑向我,嘴里叫着,“你刚才给我们喝了什么?“
我没客气一脚踹开了他,就在我们纠缠不休时,米兰叫了一声。
余青莲则直接倒在了地上,第个水泡里多了一只红色的小虫,开始蚕食那些原本在泡泡里的虫。
“你们等着吧,我去问问韩碧绮有什么注意的地方没。“
“那水是师姐拿为让我们喝的?“余青莲吃力地问我。
“是,她用自己的蛊救你和米兰。“
“哼,她才不会这么好心,我没见过比她更不留情的女人。“
我没理他直接下楼找韩碧绮。
她坐在楼下安静地吸烟,“好了?“
“也不算吧,反正红虫吃那些虫子了。谢谢你。“
她淡淡地喷口烟,“谢的有点早了。“
我以为她还不确定两人是不是能被治好,才这么说,便笑道,“你用自己的蛊为米兰治病我已经很感谢了。“
她懒懒地看着远方泼墨画似的山峰,浅浅一笑,“你没懂我的意思,别以为我指点过你几次,就当我是好人。”
“其实人没有好坏,人都是利益的动物。我就是这样。我所有做的事都是有目的的。”
这种高智商人说的话我猜不透,但我想也许她是说救米兰,我必须要和佩佩交往的事。
米兰在楼上叫我,她不想和余青莲呆在一起,我把她扶起来,给她换了个房间。
扶她躺好,她拉住我,小声说,“玉儿,如果韩碧绮找到了那把钥匙,你一定要抢过来。”
“为什么?人家凭本事得到了,我硬抢不太好吧。”
“傻孩子,那东西是出入狱门的玩意儿,不能落他们手里。”
“不就是可以走阴吗?”
“不是你想的那种走阴,有这东西,人可以把灵魂实体化行走阴阳。说了你也不懂。反正,听姐的话,把东西抢过来。”
我为难地犹豫着,不知到时候能下手不能。
米兰见我这样又劝我,“东西落入他们的手里,一定不知惹出多少事,会有多少人倒霉。”
“真要这样不如毁了那东西,谁也别要。”我接话道。
“大家抢阴钥是为了甲骨简符,有了那东西,可以加你爷爷阳寿,把他本来应该有的阳寿拿回来。”
“你不想吗?玉儿?”
我心里一动,爷爷,他附身在一个老头子身上现了身,就是为了这本书吧。
人都是向生的。爷爷也不能免俗啊。
“要想让你爷爷活,去掉加在压官身上的诅咒,要想改变压官不能和外族通婚的规矩,就得努力啊玉儿。”
“所有的规矩的建立,每一步的前进都是血筑的。你是想做为创立者还是想做一个坐享其成的人?”
我动心了,米兰说的很有道理。
最让我动心的是改变压官贫病孤绝的命运。
改变压官的命运自然就不再牵连家人,婚姻制度也随之倒塌。
我让米兰好好休息,我去盯着韩碧绮。
米兰和余青莲一直不消停,身体里好像在进行一场战争。
两人能咬牙坚持已经很不错,眼看我只能指望自己。
韩碧琦拿出自己画的图仔细看着,我问她这是什么东西。
她像没听到一样理也不理。我想想头天晚上我们在玉米地里跑来跑去。
她好像在画男人们站立的位置,好以此确定阴兵出来的确切地点。
之后,知道了地方,让阴差探听到甲骨简符的位置,再拿上玉骨阴钥,就可以顺利进入阴间取出简符了。
韩家的布局时间和思谋都够全面。
韩墨不惜招余青莲这个外门弟子入黑棺,从那时起就打的是这本书的主意。
眼看着日影偏西,韩碧琦起身,站在太阳的余光里,看起来有种孤绝的味道。
风吹着她的长发和没有一丝表情的面孔。
她低头抽出那把开山刀,用布擦了擦,向圣女所在的楼上走去。 压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