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伯伯看着我和左伽昇一脸错愕的表情,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难为情的神色,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删繁就简地说:
“他爸不是经常在外地工作嘛,现在在湖南那边,韩祎可能是过年看他爸去了吧。”
“哦,”想到韩祎和他爸的关系并不好,我有些将信将疑:“那你不是跟他爸的关系挺不错的吗?赶紧给他爸打一个电话问问啊。”我紧追不舍。
“我这就打。”
余伯伯拨通了韩祎父亲的电话,两个人在电话里不知道说了什么,我看余伯伯的神情却渐渐忧虑凝重起来。等挂了电话,余伯伯轻轻叹了口气:“他爸说,韩祎已经从湖南那边往回赶了,但也是这几天,他也联系不上韩祎了。”
“那该怎么办啊?”
“现在南北方的雪都下这么大,我猜很有可能是被大雪滞留在路上了。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我这边一有消息就通知你们。”
从余伯伯家里出来,我和左伽昇走在雪天里,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还在不停地下不停地下。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我突然跟左伽昇说:“我想去南方找他。”
“你疯了,”左伽昇着急了,“你能怎么去找他?现在大部分交通运输都停了,南方还在闹雪灾,还不知道他现在被滞留在哪儿呢,你去了也是白搭。”
“万一他不是被滞留在哪里呢?万一他出事了怎么办?”不知怎么的,我已经着急得快要哭出来。
“他一个大男人,会出什么事儿啊!别太担心了。”
但我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左伽昇的安慰,拿出手机不停地拨打韩祎的号码,当那边接二连三地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人工语音的回复因过分的客套礼貌而显得如此冰冷。我的情绪被逼到了极点,有些绝望地蹲下来,身子抱成了一团,无助地哭了。
左伽昇看到我哭了,一时间也不知所措。他蹲下身来,轻声说:“我保证,真的,韩祎他没事的。现在好多回家的人都滞留在路上呢,不是他一个人,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回家等消息。再说了,我们在这边担心着,指不定那小子现在趁着南方雪景的大好风光,在哪里浪呢!”
左伽昇的一句玩笑话,让我逐渐从刚才失控的情绪里恢复过来,我破涕为笑。
左伽昇说:“瞧你,大雪天的还梨花带雨的。等韩祎回来,我肯定要跟他讲,就说你不在的时候,关筱萱可是为你肝肠寸断呐!哈哈哈!”
我站起身,一边叫骂着:“你敢说!”一边追上去要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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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左伽昇道别后,我没有直接回家,在大街上闷闷不乐地闲逛。经过步行街的时候,在琳琅满目的年货摊上,无意中看到两个熟悉的人,是廖一涵和她的母亲。母女俩正在店里忙进忙出,时不时地搬运些年货放到摊前,一涵拿着账本登记货物,母亲还在跟旁边的顾客讨价还价。
看到这一幕的情景,我还是有些莫名的心酸。自从廖一涵家里出了事,母女俩支撑着家庭的全部开销,一涵在学校里也开始省吃俭用了,以前两个人经常去的冷饮店、书店、商场,一涵也不再去了,有点时间,她都会在妈妈的店铺里帮忙,两个多月,感觉她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小大人,独立成熟了很多,依然爱笑,还是能看得出那张笑脸背后隐藏的难以言说的孤独和痛苦。
“一涵。”我在旁边叫了她一声。
一涵回过头看到我,便一路小跑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我路过。”我看了看不远处忙着的一涵妈,问:“家里的生意怎么样?”
“还行,今年天气不好,把店里这些货卖完,也进不到货了。”一涵可能看得出我闷闷不乐的样子,又关切地问:“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好不容易放假,天又这么冷,也不在家歇着。”
“整天呆在家里太闷了,就出来逛逛。”我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心血来潮说:“一涵,要不我在你家店里帮忙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这怎么好意思呢,再说店里生意也不是太忙,真不想麻烦你。”一涵很是难为情。
“我在这儿能帮一点是一点。”说着,我走进一涵家的店里,帮着搬运一箱货物。一涵的妈妈看到了,也赶忙上来阻止:“筱萱,这活儿可不是你干的,一会儿把衣服给弄脏了,快放下快放下!”
我请求道:“阿姨,你就当是帮我吧,我要是在家没事干,我妈肯定把我送进辅导班。”
阿姨一听,便笑了:“躲你妈也不能躲我这儿来吧。”又想了想,便松了口:“那你跟一涵就在这儿玩吧,她天天在店里帮我干活,也没人玩,你来了她也好有个伴儿。”
我兴奋地应了一声:“哎!”
之后的几天,我每天都会到一涵家的店里帮忙。也许是想让自己尽可能地忙碌起来,就不会去多想失去联络的韩祎,不会去多想那些糟糕的可能性。心里明知道这是一种逃避和掩饰,来逃避内心莫名涌上来的惶恐和空虚。但那点无能为力的空虚感,即便在我忙碌的间隙,也会时不时地涌上来,让我感到空茫茫的失落。
这天,我正在愣神发呆的时候,一涵在一旁问:“怎么了?这几天总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出什么事儿了?”
我犹豫了一番,还是想到把韩祎的事儿告诉一涵,便说:“寒假有好阵子没联系上韩祎了。”
“他没在家吗?”
“他去湖南那边看他爸,结果回来的路上就联系不上了。今年南方又闹雪灾,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儿。”我担忧地说。
“也别太担心了,这两天我看新闻,好多过年回家的人都被滞留在车站,车站里的工作人员给滞留旅客提供暖心服务,交通设施和通信信号也在努力抢救维修中,联系不上韩祎,他很有可能就滞留在哪个火车站呢,肯定没事的。”一涵安慰我。
“可是也不能这么多天都没个音信儿啊,哪怕给我发个短信也行。混蛋,管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一边着急,却又忍不住怒骂道。
“你平常不是心挺宽的一个人嘛,这事儿有什么好急的,”一涵打趣说:“听我一句,你家韩祎肯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谁跟他是一家啊!”我脱口而出,辩解道:“他爱死哪儿死哪儿去!”
一涵对着我笑了笑,笑得颇有几分玩味的意思。我看着她微微一笑的表情,嚷嚷着说:“你什么意思啊?我跟他真没什么关系!他——”话没说完,一涵已经不再理会我,转身去忙别的事了,留我一个人在原地,无力辩解又很无辜。
眼看着除夕一天天将要临近,韩祎还是杳无音讯。余伯伯和左伽昇那边也打了好几次电话,询问那边的情况,也都无果。
期末考试的结果也在我等待着韩祎备受煎熬的日子里出来了。我如愿进入了班级前二十名,不偏不倚,刚好二十名。而这样的结果,却没有给我带来丝毫的喜悦。因为韩祎不在,似乎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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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那天,爸送了我一套渴望已久的SonnyAngel,再配上27寸的洛丽塔蛋糕,一并递到我面前。我没有像往常那样欣喜若狂地拥搂住老爸感恩戴德,而是表情平静地接过礼物,笑了笑说:“谢谢老爸。”
这样的表现显然没能满足老爸的期待,他关心地问:“怎么,不喜欢啊?”
“我当然喜欢了。”我努力想让自己表现得兴奋一点。
“那你看起来还这副表情?”
我强装出颇为浮夸的喜悦表情:“这样总可以了吧!”说完,拿着礼物跑进了卧室。
“你这孩子。”
春联已经贴好,饺子也下了锅,妈还在厨房忙着做最后几道年夜饭,招呼我和爸:“一会儿都洗洗手吃饭了啊!”电视里正喜气洋洋地播放着一档又一档新春广告,气氛热烈。
春晚开始了。跟往年一样,舞台上的主持人演员个个都着装鲜艳,欢天喜地庆贺新春佳节。热菜佳肴都上了桌,全家人围着热气腾腾的年夜饭团聚在一起。跟往年又有些不同的是,在一片喜庆欢乐的歌舞表演中,又加进了今年雪灾的新年特辑。其中一个节目演到诗朗诵《温暖2008》,背景配合着抗雪救灾的画面,我看着舞台上声情并茂演出的演员,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韩祎。
此时此刻的他会在哪里呢?这么冷的天,他在外面会受冻挨饿吗?他是不是也在这些灾难片的画面里,人群中的某个影子是不是就是他?心里想着这些,我已经无心再看电视,吃进去的食物也味同嚼蜡。
正当我心不在焉地陪着爸妈吃饭,手机屏幕亮了,紧接着铃声响了起来,显示的是陌生号码。我从座位上“唰”地站了起来,迅速接了电话,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等我喂了几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那堆杂音里断断续续地挤过来,变得清晰:“喂,讲话那么大声干嘛?我是韩祎,听不见吗?”
一瞬间的满血复活,胸中淤积的情绪发泄出来就变成了一句不假思索的粗话:“这些天你都死哪儿去了?”等我吼完,这才意识到爸妈正在用惊讶而疑惑的表情齐刷刷地注视着我,便赶紧收敛了河东狮吼的作态,夹着尾巴躲回到屋里去。
离开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妈和爸在餐桌上还在因为我私藏手机的事争执辩论,我没顾得上理会,回到卧室关了门。韩祎的声音,着实让我感到兴奋而又心安,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冰封霜冻,都被那个声音融化消解了。
“这些天你都去哪儿了,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电话那边默了一阵,韩祎却煞有介事地问:“你现在……是在关心我?”
被他这么一问,我方从此前紧绷的焦虑不安中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失态的言行被他看穿了什么,倒让他得了意,便又恢复了平静的语气:“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啊,我要是进了班里前二十,你陪我过生日的!那你这次食言,该怎么惩罚?”
隔着电话,我都能听到韩祎在那边强忍住的笑声,又隐约听到几声烟火的炮响,心思兜了个圈子,就问:“喂,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你去阳台上,往你家楼下看。”
我冲到阳台上,果然看到韩祎就站在我家楼下,正仰着头远远地望着我。我来不及换掉身上的薄款睡衣,就迫不及待地要去见韩祎。
爸妈看到我急急忙忙的样子,嘱咐说:“这大过年的跑哪儿去?出门穿件衣服啊!”我浅浅地应了一声,人已经跑出了家门。
夜空还飘着小雪。韩祎拎着一个沉重的双肩包,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像是刚刚远行归来,身上还没有褪去长途跋涉的疲惫。他看见我,对我笑了笑。昏黄的路灯下,飞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在他的发梢上,也落在了他瘦高的身影里。
也许是好些天没见面,他是我翘首等来的那个人。也许是好久不见之后看到他此时此刻是以这样的方式站在了我的面前,我竟然生出莫名的局促不安,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情绪来应对这样惊喜而突如其来的会面。
我走了过去,尽量使自己放得轻松,说话的语气却不知不觉中变得温和起来:“这么长时间没联系到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不单是我着急,左伽昇、余伯伯他们……”
话还没说完,一个拥抱已经结结实实地贴在了我的身上。韩祎轻轻地抱着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些发冷,一股温热从他的身体慢慢地转移到我的身上,我被那股巨大的暖流包裹,呆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韩祎呼出的热气贴在了我的耳边。好久,我听到他轻声说:“傻瓜,我这不是赶回来了嘛,给你过生日。”他说话的声音像是梦呓一般,有气无力,充满了疲惫。
我听到自己也说了句梦一样的话,有些心疼:“很累吗?”
韩祎说:“嗯,骑车骑了十天,只想着除夕能回来陪你过生日。”
韩祎是从长沙赶回来的路上,被突如其来的大雪延误了行程,火车在中途停运,大量旅客被滞留在了武汉车站。因为正处于春运高峰期,再加上恶劣的天气影响,运载旅客的车辆都少了。韩祎后来搞腾了一辆摩托车,准备迎风冒雪骑车回家。在回家的路上,也遇上了同行的人,一行人在路上骑了十天十夜,终于赶在除夕这天回来了。
那一年的除夕之夜,头顶上的夜空被五彩缤纷的烟火炸裂出无比璀璨而耀眼的光芒。我被韩祎拥在怀里,他温热的身体和清澈的呼吸声,让我感到从远方一路走来的渴盼和慰藉。于是,我把十七岁那年的快乐和喜悦都汇聚在这个拥抱里,连带着那份懵懂模糊而又蠢蠢欲动的感情。雪落下来的时候,我感到一种久违的令人发颤的幸福。 我在远方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