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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奔下黎山之后,就在路边停下,大肚子跳下马车,从马车里拿了湿帕子,将脸上的黑灰擦了擦,露出本来面目来。
“王爷,您顺着小道往前再走一里地,王府的安危会在那里接应您,护送您去宁阳城了。”
许益略微颔首,随即看着驾车的汉子,奇道:“我看你面生的很,想必不是王府的暗卫!你们的主子到底是谁?为什么愿意救我?”
汉子淡笑一声:“您就不要问了,小的实在不能说。您只要知道,我家主子是在帮您!”
许益点点头,心想,对方能买通黎山别宫的厨子,回回在饭食里给他传递消息,想来在整个灈阳城里,手伸得也很长,要是想害他,怕是不会等到现在。
“替本王多谢你家主子。”
汉子只点点头,没有多说,就急匆匆地驾车离开了。
许益转头朝别宫方向看了一眼,想到等袁楚楚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骗了这么久,想必会一怒之下做出许多傻事来。
袁楚楚对他是真爱。
他却惭愧,自打年轻时,就只是喜欢美人罢了,爱不爱的,他作为一个皇子,从小受的教导里,就没人告诉他,对一个女人要怎么爱。
他当初留在灈阳不走,是为了稳住袁家,不让他们怀疑许劭的去向。
而今为了脱身离开,利用了袁楚楚,他心里有愧疚,可却不后悔。
他抿抿唇,转过脸不再去看别宫,上了小道,毫不迟疑地往前奔去。
而就在他离开不久,黎山别宫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不好啦!年亲王跳崖啦!”
袁楚楚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要醒不醒,被宫女的尖叫给惊得终于醒了过来。
“年亲王跳崖啦!快叫人下山看看人活着吗!”门外有护卫大声喧哗。
袁楚楚脑子里有些迷糊,她只记得许益抱着她到了屏风后,低头就往她唇上狠狠地吻了一下,然后她就晕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许益给她下了迷药?
“来人!”她下了地,尖声叫了起来。
宫女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看着她,小声禀报道:“娘娘……年亲王方才,方才从寝殿冲出去,被护卫拦了一下,就和护卫打杀起来,被护卫们追着且战且退,去了别宫后面,掉下山崖去了。”
这黎山别宫为了防止被幽禁的人逃跑,宫殿之后的半座山峰,被人力强行挖断,留出一道宽阔的沟壑,两边的山崖满是乱石荆棘,活人掉下去,至少去掉半条命啊。
“那还不赶紧下去救人!”
袁楚楚忍不住都带了哭腔,她晃悠悠地朝殿门外走去,被扶着去了后崖,崖顶烈风阵阵,她只捡到一块挂在崖顶一株忍冬上的帕子,打开一看,瞬间泪如雨下。
她不顾仪态地扑倒在山崖口,朝下撕心裂肺地喊:“子真!!!”
随即,就在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忽然站起身,像是一头伤的体无完肤的野兽,撞向了脚底的山崖,白影一闪,巨大的沟壑像是一张大开的嘴,将她吞没了。
山崖沟壑将声音放大,远处被暗卫接应,正要上马的许益忽然耳廓一动,心口不知道为何疼了一下,回身下意识地看向别宫。
“王爷,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许益皱皱眉,揉了一下心头,翻身上马,将所有羁绊抛诸脑后,没有任何留恋地奔赴下一站。
……
在袁家大宅,总理赵国大事的袁承载,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他听着宫女战战兢兢的汇报,脸色渐渐铁青。
一边坐着的袁知安脸色也很不好看,等到宫女说完话,袁承载板着脸挥了挥手,他才冷冷地叫人:“来人,将这贱婢拖出去乱棍打死!”
“老太爷,三少爷,奴婢失职但是罪不至死啊!老太爷饶命,奴婢会更加尽心尽力为袁家办事的!”
袁知安冷笑:“你一直是姑姑身边的眼线,姑姑已经死了,你还活着有什么用?”
他不耐地摆摆手,侍卫立即将宫女拖出去堵了嘴行刑。
袁知安转头看老爷子:“祖父,姑姑的丧事,您看要怎么操办?”
“操办什么?愚蠢妇人坏我大事,既然为了一个男人死在黎山,就在黎山挖个坑,埋了便是!”
袁知安心头巨震:那可是袁承载素来宠爱有加的嫡女啊,如今身死,居然连个棺椁都没有吗?
“祖父,那毕竟是……”
“袁家的子孙,若是这般无用,就是死了,也不配入宗庙享受香火。对外宣称太后病重,任何人不得走漏消息,该怎么做,你明白的。”
袁知安淡漠地应了,不就是手头再沾一点鲜血么。
“祖父,大伯父发病在外,麾下将士十万之中,这场战事我们必然是胜券在握了。孙儿做了所有您吩咐的事情,是不是可以让孙儿见一见娘亲了?”
袁承载苍老的脸上满是冷漠,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草戒:“英国公府的簪缨录名单,你并没有搜到,就连金银财宝,你也没找到多少,凭什么见你娘?”
袁知安低垂着眼眸,紧紧握着拳头,手背青筋暴起。
他想起昨日里收到的飞箭传书。
他的娘亲,当年生下他之后并不是被卖掉了,也不是像家中仆人传言中的那样,被正室太太弄死了。
而是因为被袁承载数次玷污,生下他之后,无法确定他的身世,羞愤绝望之下,上吊自尽了!
他不知道给他传递的人是谁,可是他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霍然开朗。
怪不得这些年他一直不得父亲和正室夫人的喜爱,虽然养在夫人的名下,却一直被打压虐待。
更令他难过的是,每回见到祖父,他都能从祖父的眼里看到意思藏不住的鄙夷。
原来如此,他竟是一个所有人都鄙视的孽种!!!
袁承载舍不得杀他,大家就容忍他苟延残喘地活到现在。可是他要付出比所有人更加多的努力,才能得到应有的认可!
凭什么?!
就凭袁承载这老狗位高权重,就可以肆意地毁了娘亲和他的一生吗?
袁知安低垂着眼眸半天没吭声,心中怒吼滔天。
袁承载不耐地看他发呆,忍不住语气不佳地问:“好了,与其在这里想些没用的人和事,不如去查找刘彦的下落,找到簪缨录,你才是真正有用的人。”
袁知安忽然抬头,故作随意地问:“祖父,我娘亲是不是已经死了?”
袁承载的眼袋微微一抖,神情略微僵了一下,随即眼神变得凶狠起来,盯着袁知安怒声喝道:“你娘亲活得好好的,你乖乖听话办事,兴许我一高兴,就准你去见!再多问,你娘亲可能就真的要死了!”
袁知安低头,忽然轻笑一声:“孙儿明白了。”
他起身,姿态潇洒地离开了书房。
袁承载被他刚才那样盯着看,竟然有些心虚,见他离开,轻轻地松了口气。
可袁知安身有内力,这一声叹气落在他耳朵里,就成了铁证:他的娘亲果然已死!那他这些年里里外外地奔走,为了袁家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又有何意义?
他走出袁家宅院的大门,回身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身边的心腹凑过来,将一副地图展开:“少爷,英国公府的密道已经找到了这些,除开不能出城的,出城的密道有六条。我们的人正在加紧顺着方向搜寻,相信很快会有消息。”
袁知安忽然抢过地图,拉着心腹上了他的马车,才低声问道:“这地图还有谁看过?”
“只有奴才,这是奴才亲手画的。少爷,怎么了?”
袁知安满意地将地图收了:“有别人问起的话,就说还没有查到任何线索,你跟我一起出城去找,不让任何人知道!”
心腹既然是心腹,当然是听话嘴牢办事好了,听他这么说,也没多问,点点头就乖乖跟着他办事了。
路过城门的时候,袁知安拿着令牌给守城的将士盘查,等待的时候,就闲着无聊看着等待进城的百姓。
城门口居然乌泱泱地排了上百人的长队。
“最近进城的人很多吗?”
守城的将士点点头:“回袁大人,从昨日起,进城的难民多了起来,都是因为打仗来灈阳避难的,路引都没问题。”
袁知安的目光落在那些进城的人身上。
看上,这些人都衣衫破旧,大多数也神情萎靡,可是偶尔有那么几个,眼底分明是冒着精光的。他下意识地怀疑,想要仔细查问,可是转念一想,就冷笑了,什么也没说,带着心腹出城去了。
进城的人里,有人轻轻松了口气,悄声说道:“刚才那是谁?分明看出我们不对了,却什么也没说?”
身边的人轻轻拿手肘戳了说话的人一下,低声说道:“没事就别说话了,进城要紧……”
灈阳城兵力除了留守的一千守城军,其余兵力尽出,随着西北三城汇集而来的兵力合并,总人数达十万之众,带着袁家用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从赵国西北搜刮而来的粮草辎重,浩浩荡荡地朝宁阳讨伐而去。
一边打着除逆贼的旗号。
一边打着除叛臣家贼守卫家园的旗号。
大战蓄势大发,民间人心惶惶。
只有灈阳城外的刘家村,还能保得一时宁静。
刘彦站在村口的歪脖子树下,趿拉着木屐,穿着粗布衣衫,头发都只用一根细布条草草地扎了起来,和村民们在村口喝茶侃大山,活脱脱一个抠脚大叔!
以至于袁知安带着心腹冲进村口的时候,压根没有认出来刘彦。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进了村子,没发现什么异常,眼见着一堆大爷在村口扯皮闲聊,他便让心腹上前打探最近村子里有没有闲杂人等出没。
哪知道心腹还没走过去,刘彦倒是在人群里朝他招招手:“哟,这不是袁三公子吗?来来来,过来喝茶!”
袁知安嘴角一抽,看大傻子似的看刘彦。
国公爷您是不是傻,是不是傻,啊?!
不知道他是来追踪的吗?居然跟见了自家大侄子似的,招招手,一副“小朋友过来玩啊”的姿态,搞什么啊?!
他一脸惊疑不定地走过来,想了想,抬手行礼:“侄儿拜见国公。国公近日可安好?”
英国公没心没肺地摆摆手,递了一大碗茶给他,笑道:“好着哪,你看看,咱们自己种的茶,自己炒的,你尝尝。”
袁知安耐着性子接了,担心有毒,但又不能露怯,浅浅地尝了一口,微微的涩,后甘无穷,满口生香。倒还真的很不错!
“伯父技艺高超,这茶很好!”
刘彦得意地挑挑眉,指了指碗里剩余的茶汤:“多喝点,喝完。”
袁知安一咬牙,喝完了。
他的心腹见他喝完整碗茶,有些着急,想要奔过来阻拦。可是本来围在刘彦身边的庄稼汉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这个踢一脚,那个推一把,心腹就被扔出了人群,在不远处干着急了。
袁知安也发现了异常,想飞身离开的时候,肩上忽然一沉,刘彦笑嘻嘻地伸手搭在他肩膀:“贤侄啊,茶喝了,事儿还没谈呢,怎么就着急走了?”
袁知安受到了惊吓,察觉到肩膀上的力量有多雄浑,一时间竟结巴起来:“伯父你……你竟……”
刘彦笑呵呵地松开手:“哎呀,你看看,你弄得我都忘了伪装了,真是好生气人!”
袁知安额头冒冷汗,他后悔了,不该为了保密,只带了一名随从出城啊,这刘彦居然深藏不露身怀深厚内功,这个村子也有古怪。
“伯父知道我会找来吧?”
刘彦笑眯眯地点头,看了袁知安的心腹一眼:“子文,你去看看你娘,她念着你好久了!”
袁知安的心腹刘子文,立即挠挠头,满脸愧疚地朝袁知安鞠了一躬,转身便跑了。
袁知安脸色铁青。
这个心腹,是他自打十二岁的时候就带在身边的,居然是刘彦的暗棋?!
他见鬼似的看刘彦。
刘彦一脸单纯无辜:“哦,我也是今年才知道子文在你身边当差的,你别多想啊,子文对你很是忠心,就是出于孝道,被他娘亲逼着,帮我做了几件小事。”
他眨眨眼,俊秀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眼眸朝袁知安眨了眨:看我单纯无辜的小眼神!
袁知安后背都出满了冷汗,吞了口唾沫,知道自己今天跑不掉,只好认命地问:“伯父将我引来这里,做什么?”
刘彦不正经的神色终于正经了起来,看袁知安:“想不想替你娘亲和你自己,报仇?!”
袁知安脸色发青,他知道?!
他居然知道他的身世?!
刘彦笑眯眯地看了一眼他脸上的冷汗,递了张糙兮兮的抹布帕子过来:“来,擦擦汗吧,这可怜见儿的,给吓成这样了。伯父又不吃人,乖,别怕哈!”
袁知安有点想哭。
“伯父,您直说吧,想让侄儿做什么?”
刘彦立即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贤侄啊,你这样,就让我伤心了!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啊!我怎么是让贤侄你做事呢,我是找贤侄合作来了!咱们以后就是一丘之貉了,互利互惠嘛。”
袁知安被他聒噪得眉心狠狠一跳:一丘之貉……能这么用吗??
“好!伯父啊,您想怎么和侄儿合作呢?”
刘彦笑呵呵地伸手又抓住了他的肩膀:“是这样啊,你家老爷子现在这么信任你,你也是能时常出入书房的,行军图你知道的吧,誊抄一份出来怎么样?”
袁知安板了脸:“伯父不如直接在这里将侄儿杀了倒是更省力气!”
“啧啧,贤侄你这是又让我伤心了!”刘彦皱眉,捧心,“你看,你拿了行军图,太子殿下很快就能打回灈阳,你封侯拜相,亲眼看着残害你娘亲的人死无葬身之地,甚至还能亲手杀了他,怎么样,动心不动心?”
袁知安神色一动,没有那么抵抗了。
刘彦继续蛊惑:“还有啊,你身上还有和我刘家之女的赐婚旨意,要是太子殿下赢了,这旨意还作数!可要是袁家赢了,要不了多久,你的祖父就会临死之前登基为帝,这天下改姓。然后,你祖父重病而亡,你大伯父袁朗继位,他可是一直都知道你的身世,到那时,还有你的活路吗?”
袁知安脸色煞白:我靠,连袁承载患病的事情,刘彦居然也知道?!
刘彦很满意地看着他的神色,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你看,对你来说,也很划算,不是吗?”
袁知安半天没吭声,直到脸色恢复了正常,才盯着刘彦:“伯父就不怕我一回城就调兵灭了这个村子?”
刘彦笑呵呵地点头:“怕啊,当然怕!所以你一离开村子,咱们就都跑路去了,你找不到人哒!”
袁知安:“……”
直到离开村口,袁知安上了官道,还忍不住回身朝村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刘子文满头冷汗地跟过来,跪下了:“公子,您责罚奴才吧!奴才对您真的绝无二心的!”
袁知安冷冷地看着他,半晌,才轻叹一句:“你一直以来都跟着我,我的所有事情你都知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袁家,很快就没活路了?”
刘子文低着头,闷不做声地点了点。
袁知安的身世,除了他自己不知道,在袁家的下人圈子里,早有不堪的传言,他以前一直不敢跟袁知安说。袁家的大爷袁朗,很早就知道袁知安的身世,一直将袁知安的存在视为袁家的耻辱,等到大权在握的时候,袁知安保准死无葬身之地。
“罢了,你也是为了我好!不过,既然背叛了我,总不能三两句话就过去了,你自断一指以为惩戒,你可心服?”
刘子文忙不迭地点头:“奴才心甘情愿。”
他二话不说掏出匕首,将左手小指切了。
袁知安冷着脸看他疼得脸色发青站起来,脸色才算好看了些,随手扔了一瓶药给他:“止血包扎,可别死了,我还要留着你做事呢。”
刘子文感激涕零地接了药,随着他动身返城。
到了袁家的时候,袁知安却看到府门前停着一辆带有国师标记的马车,玉宸子居然会来府上?
他下马就往书房走。
到了书房门外,正见仙风道骨的玉宸子伴着袁承载走出门,一边走,玉宸子一边满脸怒气地说道:“虽然在下的进言未能让先帝杀了年亲王,却也让陛下对年亲王府起了猜忌之心,就算先帝不动年亲王府,那位太子殿下心里对年亲王府也会有忌惮!在下的进言怎么到了摄政王这里,就一文不值了?”
袁承载扫了袁知安一眼。
他立即乖觉地低头行礼,回避开了。
直到玉宸子气冲冲地离开,袁承载才让仆人传了袁知安进书房,刚进门,袁承载就问:“出城三天做什么去了?”
“孙儿出去散散心。”
袁承载想到当日与袁知安的对话,对于他散心的说辞,倒是信了一半。
“现在心情好了吧?好了就说正事!方才那位国师你也看见了,回头你亲自带几个人,将人处理了!”
袁知安像往常一样,问也没问,低头应了:“孙儿遵命。”
袁承载对他的听话很满意,招招手让他走近了些:“安儿,祖父没让你随军出征,你是不是心里在怨祖父?”
袁知安淡淡地看他一眼,板着脸摇头:“孙儿不敢。”
他做不到像刘彦一家那样演技纯熟,面无表情地答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袁承载却已经够满意了,招招手:“你过来,祖父还有大事交给你做。咳咳……”
他忽然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居然捂住嘴吐了口血。
袁知安急忙扑上去扶住他:“祖父!!!”
袁承载晕了片刻,手里打开一半的行军图就散落在袁知安面前,他半昏半醒间,只觉得袁知安连看都不看那行军图,大手一挥将图扔远了,随即大叫一声:“来人!叫大夫!去递牌子请御医!”
袁承载心里很是欣慰,放心地晕了。
是夜,袁知安从后窗跳进了书房,借着月光将行军图一字不差地誊抄下来,又从后窗翻了出去,悄悄隐藏行迹从假山后穿过。
哪知道好死不死地,就正面撞上了两个人。
袁倩倩闷声娇哼,被一个瘦弱的身影压在假山上蹂躏,微微睁眼却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有些熟悉,她下意识地请喊了一句:“咦,是三哥?”
身上的人立马停了动作,战战兢兢地收拾身上狼藉,两人都吓得不轻,谁也没敢大声嚷嚷。
袁知安在假山边不得不站定了。
他本来打算飞身离开,和这两人互不干扰的。
可是袁倩倩为什么要有这么敏锐的眼力喊了他一句三哥呢?
这让他真是为难啊!
他冷着脸走回来,看着袁倩倩衣衫不整的样子,身旁的男子他有些印象,好似是家里豢养的梨园戏子。
“三哥……三哥您怎么在这里?”
袁知安轻笑一声,低声说了句:“这么巧?”
他脚步忽然往前一冲,电光火石间,点了两人的穴道。
袁倩倩被吓得不轻,浑身发抖地看着袁知安,她想叫,可是叫不出来,想要问问袁知安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也再也没有机会开口了,因为她和戏子被袁知安一手拎一个,扔进了后院的荷塘里。
袁知安站在池塘边的树丛里,看着水面扑腾起的浪花越来越小,整个水面趋于安静,毫无表情的脸上才微微有了一丝裂痕。
他突然转身,没头苍蝇似的奔回自己的小院,却根本没有睡意,而是飞身上了屋顶,拿出腰间一直随身带着的玉笛,吹奏起了哀伤的引魂曲。
气息不稳,当真哀伤。
…………
灈阳城里人心浮动,宁阳城里却是万众一心。
许融在宁阳城里还在思考,怎么才能得到镇守西南的镇西都护府的支持时,镇西都督张标却带着麾下七万军马,主动投诚来了。
许融在宁阳城墙上看到乌压压的七万大军时,吓了一跳。
这镇西都督张标,是他父皇的心腹,手握大军却忠心耿耿,不结党营私,是个典型的孤臣,只忠于皇帝一人,一直以来很得昭徳帝信任。按理说,如今两位皇子打起来,这位大都督,理应做壁上观,等到谁打赢了,再去喊一句“万岁万万岁”不就完事了?
为什么会来投诚呢?
他有些怀疑地看了刘雍一眼。
这张标,以前好似是在老英国公麾下军帐做过百夫长的,难道……
刘雍却也是一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看到大军,还激动得满眼是泪,朝许融看来:“殿下,张都督怎么会来?这真是太好了!”
许融暗暗后悔,方才是他多疑了。
“是啊,真是太好了!走,下去迎接张都督。”
一帮男人就浩浩荡荡地下了城楼,打开城门迎了出去,刘鎏则是打着扇子站在城楼不远处的酒楼上,看着城门开了,就放心地回了屋子继续喝茶。
柳桐桐做一副乖顺的样子在一边伺候着,看了窗口趴着的贺域晴一眼。
刘鎏看着贺域晴撅着屁股盯着城门口不放,忍不住打趣:“公主,进来喝些凉茶,太子殿下出城迎接大军,中午准能回来的!”
贺域晴一手托腮,看着城门方向,苦恼地问:“唉,太子美人的宫殿每天都那么多人把守,我怎么才能把人给睡了呢?!”
刘鎏嘿嘿一笑,毫不吝啬地指点她:“哎呀,这个简单啊,你把太子殿下寝阁里外的护卫全打晕了,不就能把人睡了?”
贺域晴两眼冒光,转身凑过来,惊喜地看着她:“咦?你竟然不反对吗?我这么跟许劭说的时候,被他好一番奚落!”
刘鎏心里一沉:“哦?世子怎么奚落你了?”
“说我不知廉耻啊。”
刘鎏手里的茶盏咔哒一声就碎了。
看来,许劭就算和她没羞没臊地恋爱,这最后一道防线,女子还是不能主动啊!!
她摸摸下巴,将碎杯子扔了,朝柳桐桐招手:“桐桐,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来一起坐啊。”
柳桐桐的包子脸上忽然露出笑意:“我在这里就好!”
刘鎏奇怪地看她一眼,等到小二端上了吃食,她拿了筷子正要招呼柳桐桐过来吃,哪知道就在这时,房门外突然射来一支飞箭,直直地朝着柳桐桐肩膀射来!
“啊!”
柳桐桐肩膀被伤,捂着伤口倒向刘鎏。
刘鎏看看飞箭射来的方向,又看看柳桐桐,如果不是她挡在那里,那支箭可能会直接钉在刘鎏的后腰上……
“桐桐,你怎么……”她动手扒了柳桐桐肩上衣物,口中话语一僵,“这是?”
柳桐桐肩上绑着厚厚的一片藤甲!
柳桐桐想不到她会直接动手就扒,没防备,立即慌了神,只想将衣物重新拉上。
刘鎏没空再问,因为贺域晴拎着一个死啦吧唧的灰衣男子走回来了,将人像破布一般扔到了地上,气呼呼地说:“气死我了,他居然死了!”
“公主,这是有钱人家豢养的死士,眼见着事情做完了,就自尽了。”
贺域晴无法理解这种事情,瞪着眼问道:“啊?就为了给主子办事,就把自己的命都扔啦?”
刘鎏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柳桐桐,就有些笑不大出来了。
门外的随行护卫将她们遇刺的消息传给了城外的许劭。
许劭单枪匹马地进了城,往酒楼里奔。
刚跑进酒楼大堂,迎面就察觉到一股杀气,一直箭矢直直地朝着他的心口射来,侧门外一道黑影朝着他又接连射了两箭,三箭连发。
许劭迅疾地弯腰,躲过了前两支,第三支眼看着就要射中他,却被一颗石子给打歪了过去。
许劭平地弯腰接近九十度,唔,还好他的腰力够好。
他猛地弹起身,抽出长剑,看着将他迅速围住的六个刺客,冷笑:“好哇,你们竟等到现在,倒是好耐性!”
之前接到消息有人要刺杀刘鎏,他心里本来着急万分,哪知道随即又接到飞箭传书,有人近身保护刘鎏,再加上刘雍的传信也提及刘鎏一切安好,他只以为这些刺客已经被处理了。
想不到这些人追到了宁阳。
一名显然是刺客领头的人,面上带着僵硬的面具,瓮声瓮气地答:“少废话,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许劭挥着剑就刺:“坏人往往都是因为废话太多才死了!”
他在六个刺客的包围圈中,左冲右突,闪转腾挪,一开始有些忙乱,渐渐应付自如,将六个刺客耍得渐渐失了耐性。
酒楼外迅速被士兵包围起来,许劭大喝一声:“都在外面守着,一个都不能跑了。”
刘鎏在楼上将手里一把小石子都扔了,和贺域晴走到凭栏处往下看,眼见着许劭招式悠闲,她也有闲情逸致趴在栏杆上欣赏许劭的动作。
真好看!
跟跳健美操似的!
想象着许劭的八块腹肌,她眼里冒出了绿光,有些流口水了。
许劭打架的空档往上看了一眼,就看到某人跟狼崽子看见鸡腿似的,用绿油油的目光盯着他的身板看。
他心中一激动,手上长剑一抖,将一名刺客的耳朵给削了。
“啊!!”
刘鎏吓了一跳,捂住了心口:“哎呀,吓死我了,叫得真惨。”
许劭板着脸看那个刺客:“你吓到我未婚妻了,该打!”长剑横过来,朝着刺客的心口狠狠一拍,将人直接拍出了酒楼。
那领头的刺客顿时明白了,许劭的武功也是深不可测的,难怪在雪山宗门只呆了不到十年就能顺利出师下山。
他们此时的目的也达到了。
“点子太硬,撤!”
许劭邪魅一笑:“想走?”
他长剑翻飞,再也不肯猫戏老鼠地逗着他们玩了,反正已经看清楚他们的招式出处,当下一剑一个,废了剩余五人的脚筋。
脚筋被废,武功再高也使不出来,几人知道任务失败,纷纷咬碎口中毒丸,翘辫子了。
那领头的刺客正也要服毒自尽,却被一只纤白的手捏住了下巴,咔嚓,下巴就被卸了。
“里!”他见鬼似的看着不知何时走下来的女子,难以置信,“里树……”
他瞪着眼睛,好想问:你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刘鎏拍了拍手,才不敢他口齿不清地想说什么,拎着他就扔给了许劭:“世子,外面那个也死了。就这一个活口,带回去好好审问吧。”
许劭收了一身杀气,走过来低头拉过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没受伤吧?”
刘鎏摇头,想到柳桐桐,眼神晦暗:“柳桐桐受伤了。”
“萧翎,去抓个大夫过来。”
萧翎带着人去找大夫,有士兵进了酒楼,将大厅内外收拾停当,又在后面找到了遇害的掌柜和伙计,处理这些事,自然又是一番忙碌。
许劭安排停当,走上二楼包间的时候,正面被贺域晴捶了一下肩膀:“许劭,以前只听大哥说你武功高,我还不信,今天信了!”
许劭被捶得后退半步,无语地看她一眼,随即转头看了看被刘鎏扶着在包间矮榻上安身的柳桐桐,她整张圆润的包子脸已经惨无人色了。
刘雍噔噔噔地跑上来,拿着一瓶药剂,刚进门就扔给刘鎏:“这是止血治伤的良药,你给她用了,我去审问那刺客箭头上是不是有毒。”
刘鎏微微扒开柳桐桐的衣领,箭头还留在体内,流出的血却是鲜红的,显然无毒。
“不用去了,没毒,你去后院烧水,再找些烈酒来,大夫来了可能要用的。”
柳桐桐闭着眼睛装昏迷,不肯面对她,她也只当不知道,反正柳桐桐一直在帮她,没有害过她,甚至也是因为柳桐桐,袁家在西北的盘算,才提早被许劭和太子洞悉。
这样一个女子,不管来历如何,刘鎏都不会让她有事的。
“世子,这些刺客能在这时候行刺,显然是提早在城中埋伏下来的,你要传令各城搜捕行迹可疑的人,他们不会只在宁阳埋伏。”
许劭笑眯眯地看她,瞅瞅,这就是他的女人,就是聪慧!
“好,我去和太子殿下说明一下此事,等大夫将柳姑娘诊治好了,我派马车来接你们!”
刘鎏点头,目送她离开。
贺域晴想了想,跟着许劭往回走,她也想见许融了。
路上,贺域晴忍不住问许劭:“许劭,为什么你不准我去睡太子,可刘鎏却很支持我?”
许劭满眼惊讶:“你居然还跟她说了?”
贺域晴理所当然地点头:“多一个人出主意不好吗?”
许劭扶额叹息:公主啊,你逢人就问能不能把太子睡了,这叫找人出主意吗?这叫找人出洋相啊!
可更让他惊奇的是,刘鎏居然支持?
“她怎么说的?当真支持你这么胡来?”
贺域晴鄙夷地看他一眼:“许劭,你未婚妻可比你洒脱多了,像我南疆儿女!哪像你,酸腐!”
许劭:“……”
刘鎏可是王公大家之女,居然也不反对这样惊世骇俗的做法?
许劭摸了摸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那岂不是说,他也可以试着升华一下他们之间的革命友谊了?
贺域晴看着他摸下巴的动作,忍不住羡慕地说:“好羡慕你和刘鎏,你们都有夫妻相了。”
许劭打马往她身边凑了凑:“夫妻相?当真?”
贺域晴做了个摸下巴的动作:“你和刘鎏都爱这样,不是夫妻相是什么?”
许劭一想,乐滋滋地认同了,还真是,要不怎么他俩就成一对了呢?
队伍回到太守府前,许融和张都督也刚下了马,正慢悠悠地往太守府走,转身看到许劭和贺域晴一行人,两人便站定了。
许劭翻身下马,没等他向许融和张标打招呼,身边的贺域晴居然就端坐在马背上笑哈哈地朝许融说道:“太子殿下,我决定了,我要睡了你!”
许劭下马的动作顿时一僵,脚脖子歪了歪,差点崴了脚!
他见鬼似的瞪了贺域晴一眼。
她却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在他们天马寨,女子看上哪个男子,就是要趁夜摸进对方家里,将人睡了,亲事也即订了。
许融站在府门口,身边围着至少上百名亲随将士,场上顿时寂静无声。
贺域晴下了马,见许融没有说话,只当他是答应了,笑眯眯地奔过来,站在许融面前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啦!”
说完,一蹦一跳地进了太守府。
许融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半晌没回过味来。
还是张标忽然轻笑一声,随即,像是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久没看到这么豪放的女子了,老夫甚是感怀。”
许劭嘴角一抖:“张都督以前莫不是也见过这样的女子?”
张标心知失言,打着哈哈说道:“见倒是没见过,如今这不就是亲眼见了吗?”
许劭在一边幽幽地说了句:“幼时曾听说,前朝太子妃萧氏,当年在军营里见到前朝太子,一见钟情,当晚摸进前朝太子的大帐,将人睡了,还一举得孕,成了当时一番佳话……”
张标脸上慈祥的笑意不变,哈哈笑道:“哈哈,正是正是,想不到世子爷这般年轻,居然也知道这些轶事,哈哈。”
许劭看看脸色仍旧铁青的许融,转了话题,憋着笑问许融:“太子殿下,要不要晚上臣弟给您加派人手护卫在您寝阁四周?”
许融温和的脸上有了羞愤的裂缝,瞪了他一眼,轻吐两字:“不必。”
他抬步就冲进了太守府,此时看着背影,倒是丝毫没有往日里温柔似水的模样了,像一头处于暴怒边缘的猛兽。
许劭咧着嘴在府门前嘿嘿傻笑。
张标看了许劭一眼,随即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年轻人,你晚上可以把殿下寝阁边的守卫调离一些嘛!君子,当成人之美!”
许劭发现自己立马就喜欢上这个大都督了,忒坏,忒接地气了!
“好,我明白了!”
张标笑眯眯地抬步进府,收起调笑,去书房里和许劭许融等人关起门来商议对抗袁氏大军的事情。
直到月上三竿,许融才磨磨蹭蹭地收了沙盘,看一眼许劭:“本宫今晚就在书房看书了,你们各自去歇息吧。来人,带大都督去住处歇息!”
门口有近卫等候,带着笑眯眯的张标离开了。
许劭看许融一眼:“太子殿下,这书房的守卫虽然严密一些,可毕竟闷热,蚊虫也多,您还是回寝阁吧?”
许融温和地拒绝了:“本宫觉得,还是这里睡着安心些!你且回去吧!”
许劭憋着笑离开,转身往后院走,好死不死地转悠到了许融的寝阁边上,看到了穿着露胳膊露腿露肚子奇装异服的贺域晴,他目不斜视地从贺域晴面前穿过去了,轻飘飘地扔下一句。
“人在书房!”
随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笑眯眯地去找刘鎏谈恋爱了。
贺域晴霍地站起来,往书房溜去。
刘鎏在园子里对着一串葡萄百无聊赖地等着人,忍不住开口抱怨:“葡萄啊葡萄,那家伙要忙到什么时候呢?”
许劭屏住呼吸,轻飘飘地走到她身后,忽然上前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葡萄说,你的心上人刚好忙完了!”
她刚一转身仰头,唇上就被轻轻堵住了。 簪缨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