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胜放下酒坛子，转头凝视他良久，布满皱纹和伤疤的脸上，都是凝重的神色。
这一次，他没有发怒，只是平淡的说道：“年轻人，你说对了，那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常某自带兵以来，战无不胜，唯有在那场战争，常某一败涂地，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荀晋点点头，没有说话。
常胜依然语气平静，“他们用药毒翻了我，然後趁机打折了我一条腿，还嫌不够，又挑断了我双手的筋，跟折磨一只耗子似的，肆无忌惮，毫无人性……”
荀晋当下酒坛子，不再饮酒。
常胜道：“常某出生入死，劳苦功高，却不想换来……”
荀晋平静的道：“将军自己也说了，劳苦功高。劳苦也还罢了，一旦功高，那便是另一场战争，将军怎能不明白？”
常胜一怔，忽然爆发一阵大笑，笑声里都是苍凉。
“我一介武夫，出身寒门，从小没读过什么书，没见过什么世面，只知道身为一名将领，就当为了主子冲锋陷阵，万死不辞，哪里能想到人心里那许多诡计……”
“所以将军隐忍多年，只为复仇？”
常胜苦笑一下，没有回答。
荀晋道：“我只是好奇，如将军这样的厉害角色，他们怎敢最重放了将军一命？”
“他们放我？”常胜干笑了几声，“你太天真了！”
“那是……”
常胜深深吸了口气，“不既然蹦道此处，陪常某喝酒，又又许多话，问到来常某心坎之上，那常某索性跟你好好聊聊……”
荀晋点点头，又拿起了酒坛子。
常胜说道：“他们折磨了我三天三夜，各种歹毒的手段都用尽了。我昏死了过去，暂时断了气，他们已经我已经完了，这才遣人讲我扔到来野地里，甚至没有掩埋，便扬长而去……”
荀晋皱了皱眉。
常胜道：“大概也是天不亡我，后来，我被一个巫师给救了。”
“巫师？”荀晋一惊。
常胜点点头，“正是这个人，改变了我的后半生。”
荀晋专注的看着他，常胜说道：“他当初他也以为我已经死了，把我拖回去，原本是要制成僵尸的。”
“哦？”荀晋又皱了皱眉头。
常胜说道：“他把我拖回家里，准备往我全身上金蒿的时候，我一口脓血喀出，人又活了过来。
“见我活了，他显得很惊慌。我告诉他，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即便想要我的命，我也双手奉上，无力反抗，也无心再反抗了。
“他问我为何无心反抗，我说我已经是一个死人，逃过此劫，也不过是行尸走肉。人活着，心也已经死了。
“他听了，似乎觉得很有趣，便问我是如何受的伤。起先我不想说，不是不敢说，而是懒得说。我觉得那些小人的名字，不配从我嘴里说出。没想他还果真不再问，只是尽心尽责的为我疗伤。这样过了足足一年，我伤势渐渐好了，两个人也混得熟了，我便有一句没一句的把这些事情讲给他听。
常胜说到这里，又仰起脖子喝酒。
荀晋好奇的问道：“那么，后来呢？”
常胜说道：“后来，他问我要不要报仇，他可以帮我。我说我对那些人没有兴趣，想起来都恶心，懒得……他又问我要不要跟他学巫术，以后可以当作求生的一个本领……”
“呃……”荀晋无语。
常胜说：“虽然这巫师救了我，可我打心底看不起巫术，感觉就是背地里害人的事，一点也不光明磊落，所以我也不学。他便问我以后要靠什么求生，我说我除了打战，什么也不会做，也不爱做，他说那没办法，他边不再管我。
“那时我已经容貌大毁，没人认得出我，我便四处游荡，饿了吃点别人扔的残羹冷炙，过上了乞丐般的生活，倒也潇洒自在。
荀晋奇道：“那么，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让你变成现在这般？”
常胜嘴角抽搐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种极痛苦的神情。
荀晋道：“你连自己性命都已经无所谓，那么到底是什么，还能让你如此痛苦？”
常胜使劲眯了下眼睛，荀晋感觉到有阵火焰从他那原本黯淡的眼底升起。
他冷冰冰的说道：“在我流浪乞讨的那几年间，我听到了一些事。”
“什么事？”荀晋问道。
常胜一字一顿的道：“短短两年的时间，我当年的部下，或被陷害，或被暗杀，或被迫远走他乡，一个不剩。”
荀晋锁紧了眉头，一言不发。
常胜说道：“起先，我只是无意中听说了几个人。那时我就是怕会连累到他们，出事以后，我没找过任何一个人，没跟任何人提起，连他们生活的地方，我都避而不去。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早就出事了……那群畜生，甚至连他们的家人都没放过……”
荀晋默默无语。
常胜道：“所以，我去找了那个巫师，请他教我些手段，我说我要复仇。”
“他起先对我爱理不理，说他的手段都见不得光，不适合我这样光明磊落的人。我知道他在置气，为我先前说过的那些话。于是，我跪下来请他原谅……”
荀晋抬起头来，常胜冷笑一下，“你在想，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是我这么傲慢的一个人，对吧？”
荀晋点点头。
常胜说道：“说实话，就是他救了我的性命，我也没跟他说过一个‘谢’字，更何况下跪。可是为了我的兄弟，解说下跪，任何屈辱，我都不会稍皱一下眉头。”
荀晋点点头，“后来呢？”
“后来，”常胜眼睛里闪过一丝神光，“后来他自然答应了我的请求，然后问我，打算怎么复仇。”
“你怎么说？”荀晋好奇道。
常胜眼睛里凶光大盛，“我说我能想到的最痛快的方式，自然是跟我的兄弟们一道亲自手刃仇人！可我也知道，即便我可以，我的兄弟们却再也回不来了。”
“不过巫师却反问我，为何不行？我当时很惊讶，说人死不能复生。他竟然笑了，说‘你只是说亲自手刃仇人’，又没说药他们活着宰掉仇人。我听得有些糊涂，便问他到底什么意思，他于是便将如何利用金蒿制作僵尸的门道告诉了我。”
荀晋平静的点点头。
常胜道：“可惜的是，我的那些兄弟死于非命，我根本不知道他们被葬在何处，或许他们根本已经尸骨无存……
“不过，大师的话还是让我深受启发。我招不来我的兄弟，自有其他人代替他们，为他们复仇……”
“所以，你们制作了一些其他的僵尸，然后用金蒿驱遣他们，完成你的复仇计划？”
常胜点点头，“没错！只不过，没有‘们’，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在做，大师只负责提供金蒿。”
“其实，你用别的人来复仇，倒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不容易暴露你的身份，没人会怀疑到你们这一帮人，因此，也就不会连累到有可能幸免于难的你的兄弟及其家眷。”荀晋说道。
常胜看着他，微微一笑，“你很聪明！”
荀晋问道：“后来呢？你用这些僵尸制造的所谓灵异事件，仇杀了多少人？”
常胜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不多，但也不少了。反正我能想到的，都差不多解决掉了。”
“那你为何还不收手？”荀晋平静的问道，他的眼神里只有好奇，不见责怪之意。
常胜漠然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收手？”
荀晋一瞥那巨大的火把，“那不是？”
常胜一笑，“这个？我是用来祭天的。”
“祭天？”荀晋淡淡笑道，“你这番好意，天不会收吧？你说祭魔，我或许能信。”
常胜冷笑道：“苍天不仁，视我兄弟为刍狗。他既如此嗜好血腥，我便用这个祭他，有何不妥？”
荀晋也冷笑道：“分明人事，你却怨怪苍天？”
“我这叫作一举两得！”常胜淡然说道，“那帮畜生是宰得差不多了，可他们的爪牙、亲眷，遍布这蜀山内外。因此，我便有了这样一个计划……”
“你计划用这支巨大的火把，招来各路邪灵，替你屠城？”荀晋平静问道。
常胜点点头，“没错！这些年使用金蒿，我已经知道了它的魔力，可并不只限于僵尸。除此之外，还有吸血鬼、食人族，我借用他们的力量，足够我将这座城池屠杀殆尽……”
“那时势必尸横遍野，薛流成河……”
“未必！”常胜漠然笑道，“因为血都将被吸血鬼喝了，僵尸可能都被食人族给吃了。若干年后，不会有人知道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只会看到一座城池空空如也，城中之人似乎一夜之间凭空消失，只留下他们匆匆离去之前的一些痕迹，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何处，这将成为一个千古之谜，无人能解。”
荀晋一惊，张了张嘴，又沉吟道：“你不会在蜀地的其它地方，已经做过这件事吧？”
常胜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我知道你说的是何处了！不过说实话，那地方还真与我无关！”
过了良久，他才问道：“那么，城中无辜怎么办？”
常胜摇摇头，“那没办法。到时候大火把一经点燃，所有的灵异之处都将围绕蜀山之巅蜂拥出现，火光里，除了血腥和残骸，哪里还有功夫去区分谁是善良无辜，谁是罪有应得。”
荀晋道：“吸血鬼之类也就罢了，何来那么多的僵尸。看来，你这些年真是煞费了一些苦心。”
常胜淡淡笑道：“别人仗义疏财，我也一样。那些金蒿要换金钱，我何必四处乞讨？我用一壶老酒贱价出手，就是想让金蒿快速流出，好让别人自觉的为我造出大量的僵尸……”
荀晋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还舍得把金蒿流往蜀地之外？”
常胜笑道：“金蒿并非只有我一个人手里才有，外面的，未必都是我放出去的。当然，我承认我也放了许多，因为那帮畜生的爪牙，有一部分已经离开了蜀地，我在外面多留些金蒿，有备无患。”
荀晋看了看山下，“你为了复仇，滥杀无辜，跟你的仇人有何分别？”
常胜冷漠一笑，“我顾不了那么许多！”
荀晋道：“所以我说，你站得太高了，看不到烟火人间的真实。”
常胜道：“我也说了，我一直在低处。我可以沿街乞讨，过人下人的生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
荀晋朝他招招手，“你看，山下此时便是烟火人间，你能看懂么？”
常胜不耐烦的看了一眼，“为说过了，那是乌烟瘴气！”
荀晋微笑道：“现在是有点乌烟瘴气的意思，等过一会烟云消散，便是山下人间的晚饭时分，那时炊烟四起，便是人间烟火，一派祥和。”
常胜冷笑着哼了一声，“你想用这个打动我，让我放弃复仇计划？天真！什么人间烟火，晚饭时分，照我说，那便是他们最后的晚餐！”
荀晋的微笑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常胜有些不自在了，“怎么？你想杀了我？”
“有用么？”荀晋笑问。
常胜哈哈大笑，断然答道：“没用！不信，你可以试试！”
荀晋点点头，“你可以心平气和的在这里跟我闲聊，我自然知道杀你没用。何苦，我现在海不知道金蒿的来处。”
“你折磨我也没用，不信，你也可以试试。”
“我相信，不用试，何况我对折磨别人没有兴趣。”
常胜越来越感到不安，他又扯动了一笑嘴角，“那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荀晋笑笑，“我一直在说，我只是想让你看看山下的世界，想一想，那些烟云底下的人间事。”
常胜使劲皱了一下眉头，“小子，你到底想说什么？痛快点！”
荀晋叹了口气，指着山下一团团的烟雾，问道：“天尚未黑，山下的人们为何就要点燃火把呢？” 鬼盗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