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晋说道:“既然咱们暂时只能走到这一步,我们先出去了再说吧。”
简书吟皱眉道:“这里每一步都没有退路,怎么出去?”
荀晋微笑道:“你忘了,我们手里还有常胜的地图。”
简书吟微微一怔。
荀晋说道:“我猜那张图,正是千百年来,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用来寻找金蒿的地形图,兴许会有进出的捷径。”
他一面说着,将图形展开。两个人不由大吃一惊,在那片奇异红光的映照下,图形那原本没有任何符号的背面,忽然闪现出一张奇异的图形。
这图形由一种闪着金色光芒的线条绘制而成,只是整个图形纵横交错,看上去也极复杂难辨。
荀晋注意到,在这些金色的线条之间,有的线条闪烁着若有若无的绿光。
简书吟显然也看到了那些绿色的线条,她试探着问道:“莫非,这些路径就是进出的捷径?”
荀晋道:“咱们试试看。”说着,一指图形中一个圆形的符号,“这里,你想到什么?”
简书吟脱口道:“那口大锅?”
荀晋点头道:“这张图是常胜手里的,而图形中只有这么一个圆形的符号,如果这个符号指示的是一个池子,那么多半便是此处。我们便从这里开始,沿着绿色线条指示的路径走,看能不能出得去。”
简书吟点点头,对照图形,指在一条小路,问道:“图中所示,是那里么?”
荀晋道:“我看便是,咱们走吧。”
两人按照图形指示,一路前行,果然绕过了刀山与火海。
简书吟微笑道:“谁说‘地狱’没有回头路的?”
荀晋道:“这些路径稀奇古怪,看似无路可走,却往往隐藏了出路。若无这张图的帮助,你我多半都不会走到这些路上来的。”
简书吟叹道:“所谓的‘绝处逢生’吧。千百年来,有几个人能走得了回头路的?偶尔有人出去了,如此这般的描述在所谓的‘地府’中的见闻,自然别人都只道是传说了。”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走到一座“奈何桥”边。
这时,远处蹦蹦跳跳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看起来还年轻,二十几岁。
仔细看时,这两个人竟还手牵着手,一副恩爱缠绵的样子。
荀、简二人对视一眼,心里都不由一阵哀婉叹息。想到这两个人如此年轻,便一同魂归蒿里,及至“黄泉”路上,仍然执子之手,只恐感情遇阻,两两殉情,方能一同到此吧。
想到这一点,又多少为他们感到庆幸。
许多人讲:“生不能同室,但求死能同穴。”而事实上,许多人即便殉了情,也一样要被分开,是不能“同穴”的。
此二人至少可以在“黄泉”路上执子之手作伴,也算一对同命鸳鸯。
那对情侣蹦蹦跳跳到了“奈何桥”边,穿红色衣服的女子便先上了桥。
那桥很窄,仅容一人通过,她便蹦蹦跳跳的往前走。
女子先行来几步,那穿绿衣服的男子,也蹦蹦跳跳的上了桥。
一对红男绿女,都是紧闭着双目,面无表情的前行。可是他们一举一动之间,都是极有默契,仿佛不需要双眼的对视,甚至不需要心与心之间的交流,便可藉由某种神秘的力量,相互联系在一起,不紧不慢,不离不弃。
荀、简二人看得呆了。心里涌动的,已说不清是究竟是哀伤,还是感动。终归在这一刻,在这对小小的男女身上,生与死的界限被模糊。
可是那两个人走了一半,“奈何桥”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脆响,荀、简二人尚未反应过来,那桥便忽然崩塌,中间部分整个坠落下去,成为了一座分为两截的断桥。
荀、简二人一惊,正自担心两人命运,不想却发生了另外一件更令他们惊讶、诧异的事情。
那便是,当那座桥断裂,将男女二人分在两岸的那一刻,走在后面的那个穿绿衣服的男子,忽然睁开了双眼。
简书吟吃惊的转头看了荀晋一眼,却见他眼神里也都是迷惑之意。
那男子睁开双眼,惶惑的看着断桥,停下脚步。与此同时,那穿红衣服的女子,却依然一蹦一跳的往前走着,对于此时身后发生的事情,似乎全然无知。
那男子站在桥上,脚下的虫桥却依然在一段接一段的断裂,及至他的脚边。
无奈,他只好转身退了回去,下了虫桥。
荀、简二人注意到,退回去的时候,这女子不再蹦跳,而是跟寻常人一般,是走着回去的。
他一步三回头的下了桥,怅然的看着桥上的女子,眼睛里都是依恋与不舍。
简书吟心里一震,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对男女中,只有那位女子,才真正的“魂归奈何”,而这男子,其实是个大活人。
只不过,他假扮作了一个已经故去之人,陪伴着身旁的女子,一路走到了这里。
他不止对自己做了与那女子一种类型的妆容和打扮,甚至连面孔间的表情,走路的姿势,都一般无二,叫人难分真假。可见在他心里,也真的已将自己当作了另一个世界的人,所谓“哀莫大于心死”。
遗憾的是,即便他愿意,这个世界也不能接纳他。
因为这些所谓的“奈何桥”,其实是黄金蒿虫体内分泌的一种奇异物质而成。它一旦生人,便会融化碎裂。先前荀、简二人是用了轻身功夫,才在最短时间内赶了过去。这位男子显然不会功夫,他走不过一段,那虫桥便断裂了。
简书吟看了看荀晋,试探着说道:“我们……”
荀晋平静的看着她,“你想帮他?”
简书吟叹了口气,“我不是帮他,是想帮他们。”
荀晋平静的道:“你帮他,无异于在夺走他的生命。即便他自己愿意,那位他生死相随的女子,她若有知,她会感激你,还是怨怪你呢?”
简书吟叹来口气,低下头去,“其实,我也明白。只是……”
荀晋温和的道:“我理解你的感受,只是,我们做不了什么,不如就当作天意吧。”
简书吟沉默片刻,忽然又抬起头,道:“我们可以把这里的真相告诉那男子,然后把女子送回去,让他带着她离开……”
“然后呢?”荀晋问道。
“然后?”简书吟皱了皱眉头,她也不知道然后该怎样。
荀晋道:“那女子即便回去,她也不能复生,你让别人如何安置她?她又如何逃过那些虫子的挟持?”
简书吟晃晃脑袋,“我……我不知道。”
这时,那女子已经过了桥。当她蹦蹦跳跳上了桥边那个土堆时,她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她睁开眼睛,看着对岸。
那男子一惊,眼神里掠过无限希望。
可是,那女子的双眼里却是没有任何神气。
她看着那男子,看着那男子身后的世界,仿佛是在回望自己的一生。
那男子的目光追随着她,却发现始终捕捉不到她回望的焦点。
这瘦弱纤细的小小女子,看起来也不像是见过多少世面的样子,在她站在“望乡台”上回望的一刻,却仿佛看到了整个世界,看透了人世,看懂了一切生死轮回。
她面容平静。那送了他一路的人,却忽然崩溃,整个人瘫软的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荀、简二人默默看着,他们几乎可以想见,自这女子出事以后,这男人都没认真哭过。因为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跟她一道共赴“黄泉”。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什么叫作“阴阳相隔”,这句轻描淡写的语句背后,其实有多残酷和冷漠。
甚至比这更为残酷的是,从对岸那位心爱的女子眼中,她,他彻底看不到了任何希望。
因为她在回望的一刻,仿佛看尽了关于“生”的所有玄机和奥秘,她不再好奇,也不再留恋。
甚至在看着他的时候,她眼里、心里都已经没有了任何触动。仿佛对她而言,这个与可以与她“生死相托”的男人,与他身后的整个世界异样,都不过是一种符号而已,没有了任何意义。即便这个“舍生忘死”的陪她走到了这里,她也一样感觉没有意义。
因为“生”的世界从此相隔。一切,形同虚无。
犹如站在“生”的世界里,看到另一个世界的虚无一般;原来站在另一岸,回望人间,也是一样的,形同虚无,毫无意义。
只是这一切,不止那男子不能深刻体会,即便荀晋和简书吟,即便已经穿越了两个世界,也一样不能。
他们只能从那女子看似空洞的眼神中,看到一些皮毛,一些细枝末节。更多的,却已超出了他们的理解,浩渺无限,无迹可循。
虫桥渐渐断得只剩下紧邻岸边的部分。
那男子的哭声渐渐小下去,只是跪在地上,看着对岸的女子。
那女子似乎看够了,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转入了石笋后面的小路,只留一个背影。到最后,连那瘦弱的背影,也隐入了那片幽深的黑暗。
那男子再次爆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整个地府……
简书吟抬起头来,眼泪止不住滚落。
她幽幽说道:“如果我没记错,此刻人间,应正好是‘七夕’佳节了吧?”
荀晋一怔,他并未想到此节。
简书吟道:“传说里的那些鹊桥飞过,牛郎、织女,就该鹊桥相会了。”
荀晋低下头去,默默无语。
过了良久,简书吟忽然苦笑道:“我错了,雀桥相会,是在天上,不在人间,更不在地府。”
荀晋摇摇头,“不对,鹊桥相会,是在人间。”
简书吟愣怔片刻,苦笑一下。
两个人望过去,在河上极遥远的地方,又有一些晶莹剔透的金蒿虫桥,正在无声无息的生成,一座又一座,光华莹洁,闪烁着一种神秘浪漫,而又无限凄美的冷色光芒。
桥的两岸,依稀又出现一些人影。
荀晋说道:“过了七夕,很快就到中元节了。中元节以前,据说地府之门是敞开的。因此另一种,或许我们不可见,但它一直都在。”
…………
…………
…………
荀、简二人按照图中指示,离开地府,回到溶洞时,却发现溶洞中的地下河水正在上涨。
他们的出口算是位于中上偏高的位置,勉强逃了出去。否则,水一旦上涨至洞口,河水灌入,后果不堪设想。
逃出溶洞时,刚好碰到几个人从溶洞外经过。
那几个看到他们,都非常惊讶,说这段日子去溶洞是非常危险的。
荀晋奇道:“为何这段日子特别危险?”
有人告诉他:“这个溶洞里面通常有水,但每年七月份开始,水会变少,水位下降,直至七月中旬,水位才又重新上升。许多人不知道这规律的,进去玩耍,许多就会再也回不来。”
简书吟好奇道:“溶洞里水位的变化,为何刚好是七月?”
那人道:“或许跟气候有关吧。七月大暑,天干,地下河水也会枯竭,所以水位会下降一写日子,然后又重新回升。”
那几个人说完便走了,留下荀、简二人瞠目结舌。
简书吟道:“七月中旬,对应的恰好是中元节。民间所谓‘七月初,‘鬼门关’开启,到中元节关闭’,莫非竟是从这个道理上得来?”
荀晋沉吟道:“可是地府的进出口,并非只此一处。其它地方,未必也是溶洞。”
简书吟想了想,说道:“即便不是溶洞,多半也与地下水有些关系。又或者,总有其它的一些原因,对应在这上面,也未可知。”
说罢,她看着荀晋,问道:“好了,你现在已经知道,所谓‘鬼盗墓’,其实不过是虫子惹的祸。那么下一步,是不是不再抓鬼,改行捉虫子去了?”
荀晋苦笑,“在‘地府’捉虫子?谈何容易?”
简书吟收了笑容,“我还是那句话,你真的觉得,整个地府,以及地府里的黄金蒿草,特别是金蒿里的虫子,真的都是天然生成的么?”
荀晋淡淡一笑,“我有一种预感,这个问题,可能很快就会有人来告诉我了……”
简书吟一怔,“有人来告诉你?你指的,莫非是你身后那些神秘莫测的大巫师?”
荀晋点点头,说道:“他们之前大张旗鼓的要将我束缚起来,后来又莫名其妙的放任我进入‘地府’之中,探知到天地间这个最为奇诡的一个秘密。我不相信,他们真的会就此放手不管。我想,很快他们就会主动来找我了……”
简书吟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
荀晋奇道:“你想说什么?”
“呃……”简书吟忽然拍手笑道,“我是这么想的,这闲事我只能管到这里了。我得回云南了,再会!”
荀晋忙伸手拽住她,“喂,真就这么一走了之啊?”
简书吟一笑,“刀山火海,在下可都奉陪了,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荀晋急道:“不对啊,咱俩现在可是身处一条船上,还有很多问题需要共同面对的吧?”
简书吟一想,“对了,你说到‘船’,我倒想起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荀晋好奇。
简书吟道:“我在云南的时候,常到澜沧江边听一位名叫‘虚舟’的大师傅讲故事,比如‘地狱不空’的说法,倒也听过了不少……”
荀晋皱一皱眉头,说道:“嗯,咱们一路走过的‘地府’,虽然也有不少灵异存在,可是较之传说中热闹非凡的场景,那可是差得远了,或者说,这‘地府’简直就太冷清了……”
简书吟迷惑的问道:“所以你也觉得,这‘地府’其实已经空了?”
荀晋点点头,说道:“至少在我看来,像是如此。那么,你怎么看?“
简书吟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忽然眼珠子一转,嘴角上扬,“地府空了,难道是因为……天堂扩建了?” 鬼盗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