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胜锁紧眉头，说道：“过节吧，自然也就没那么多讲究。”

　　荀晋摇摇头，“越是节日，越要讲究。我说实话吧，那些火把，其实是我一个朋友点燃的。”

　　常胜专注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荀晋说道：“我朋友家里是打铁铸剑的，她手里有许多东西，连我都闹不明白。比如她点的这个火把，其实只能产生大量的烟雾，弄得四下里乌烟瘴气，厉害的，可以遮天蔽日，人在其中，形同黑夜……”

　　常胜一只手情不自禁的抽搐了一下，不过，他还是没有完全想明白过来。

　　荀晋只好接着说道：“因此那些嗜好黑夜的生灵，往往会误以为已是黑夜降临，便免不了要出来走走……”

　　常胜冷笑一声，“未必。”

　　荀晋道：“原本真是未必。不过前些天，我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沿街收了大批用金蒿做成的冥币。”

　　“你……你想干什么？”常胜越来越紧张。

　　荀晋笑道：“你放心，那东西我留着没用，我朋友也这么想，所以便在她那些火把上尽数烧毁了。”

　　常胜“噌”一下直起身子，想站起来，结果却又跌坐到了地上，“你们……你们想用那些金蒿，引出邪灵？”

　　不过他想了一想，忽又冷笑道，“其实那也没关系，你们不过提前为了做了这件事而已。反正邪灵一旦现身，照样无人可以幸免。”

　　荀晋微笑着摇摇透，“为朋友火把上放出的烟雾，奇臭无比，人在其中，简直无法呼吸，这种时候，谁回出来，全躲房子里去了。”

　　常胜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才努力沉住气，像在自言自语，“没事，天很快就黑了，它们会没事。”

　　荀晋说：“现在不过下午，离太阳落山，还早着呢！”

　　常胜怒道：“即便如此，那么浓厚的烟雾，也不可能说散就散，肯定……”话说一半，他忽然愣住，指着山下浓烟里闪烁的蓝绿光芒，问荀晋：“那是什么？”

　　晋看了一下，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那上什么。我说过，我朋友手里的东西，我始终没弄明白过。不过不管是什么，它的作用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用最快的速度，驱散那些烟雾，令烟霾笼罩下的世界，重见天日。”

　　“彭”一声，常胜手里的酒坛子摔螺在地上，砸得粉碎。

　　他眼睁睁的看着，山下原本浓烟弥漫的世界，果然在飞速的烟消云散。

　　他甚至可以看到，下午已经不太灼热，但依然光华灿烂的烈日下，一团团的烟尘忽然升腾而起，然后，灰飞烟灭。

　　他不知道，那究竟是吸血鬼、食人族，还是僵尸？不过，他已经看得明白，那些他费尽心思铸造的武器，此时已经在蜀山脚下化为灰烬，连同他的复仇计划，完全落空。

　　他一言不发的看着，面如死灰。

　　过了许久，他转过头来，看着荀晋，神情苍老，语音疲惫，“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荀晋一指山下，“为的，便是此时的人间烟火，烟火人间。”

　　常胜重新转回头去，此时山下的世界，果然已经重新变得清朗，阡陌深处，渐渐飘出一阵阵的炊烟。

　　“人们开始做晚饭了，”荀晋说道，“除了那阵讨厌的烟雾，他们根本不知道，其实就在他们近在咫尺之处，刚刚发生过一场战争，虽无声无息，却一样的残酷凶险。”

　　常胜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胜了！”

　　荀晋苦笑，“我不是斗士，胜负对我没有多少意义，我也不需要用它来证明自己。”

　　常胜垂下头去，一言不发。

　　荀晋让他平静了一会，刚才说道：“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为金蒿来处了。”

　　常胜笑了一下，摇摇头。

　　荀晋道：“好吧，那你告诉我，那位巫师的姓名，我自己去问他。”

　　常胜道：“我问过，他说他没有名字；即便有过，也已经忘了。”

　　“那么，他现在何处？”荀晋又问。

　　“死了。”常胜轻描淡写的说道。

　　荀晋锁紧眉头，“你把他給杀了？”

　　常胜无力的点点头，“我的复仇计划，需要万无一失。”

　　荀晋冷冰冰的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常胜道：“他自己手里有许多毒药，我都清楚。我用他自己的毒药毒杀了他，为了以防万一，又点了一把火，把他的尸骸烧了个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荀晋看着他，一言不发。

　　常胜道：“你放心，我懒得说谎！金蒿的来处，他确实告诉了我。准确的说，他自从告诉了我以后，自己就不愿再去了，一直是我自己在跑，因此，我再熟悉不过。只是……”

　　“只是什么？”荀晋问道。

　　常胜嘿嘿冷笑，“你破坏了我的计划，让我再次生不如死，那么我也让你痛苦一下，不为过吧？所以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告诉你那金蒿来处的。”

　　荀晋沉默许久，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常胜原本黯淡的眼神种浮现处一丝神光，转瞬即逝。他冷冰冰说道：“你对我做了这些，我原本应该一刀宰了你。可我知道，我已经办不到了……”

　　荀晋说道：“你曾经问过我，是不是要用你的性命，换取金蒿的来处。”

　　常胜鼻子里嗤了一下，“我说过那没用，一条贱名，你随时可以来取。”

　　荀晋点点头，“我也知道，那没有用。”

　　常胜瞥了一眼那支火把，“还有这个，它现在已经没有多少用处了，你随时可以取走。”

　　荀晋还是摇摇头。

　　常胜眼睛里再次闪过一丝不安，他现在已经有点怕了面前这个年轻人。可他还是想不出来，这人手里握有什么，可以逼他说出金蒿的来处。

　　荀晋心平气和的说道：“您是一位将军，并且自封‘常胜’，我相信如果没有过人的胆识和韧性，你肯定不敢要这个名头。更何况，从你这些年的隐忍中，我也看出，你做事一定比一般人更加执着，不会轻易放弃，这就让我彻底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常胜恶狠狠问道。

　　荀晋道：“你再看看下面，有个地方，始终没有浓烟覆盖。”

　　“将军岭？”常胜冷笑道，“你还知道跟我客气？”

　　荀晋微笑道：“不知为何，将军岭这个地方，我从第一次去，便对他极其好奇……”

　　常胜右手又抖了一下。他发现但凡此人说出“好奇”二字，便已经有什么事情，在等着他了。

　　荀晋说道：“其实我头一次刚一踏上那山岭，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可能其他人未必有这感觉，但我是个学武之人……”

　　常胜阴恻恻问道：“什么感觉？”

　　荀晋说道：“我总觉得，那山岭像是浮动在那块沼泽地上的。”

　　常胜漠然笑道：“将军岭本来就在沼泽之上，你产生错觉，以为浮在水面上，何怪之有？”

　　荀晋说道：“问题是，山岭下面好像是中空的……”

　　常胜又眯缝了一下眼睛，然后忽然笑道：“所以你认为，金蒿的来处，是在将军岭下面？”

　　荀晋心平气和的说道：“您是一位将军，有胆有识，心思缜密，尤其是您对旧部下的一片深情，荀某唯有景仰！”

　　常胜收起笑容，低声喝道：“小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荀晋说道：“这些年来，您将自己承受的极大不公置之脑后，却又不惜忍辱负重，散布金蒿，在蜀山内外打造了一批神鬼奇兵，屠戮山民，为你的旧部下报仇雪恨，我不相信，您会轻易放弃另外一件对您来说，应比性命和尊严更为重要的事情。”

　　常胜怒视着荀晋，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荀晋平静的道：“山岭内部，不仅中空，并且时有细微的，几难察觉的动静……”

　　常胜身子微微一颤，“好吧，我承认，那是我隐藏金蒿之处，这些天，我一直待那里边。”

　　荀晋接着说道：“我还听说，将军岭在山民口中有个别称，叫作‘僵尸岭’。”

　　“你别听他们胡说！”常胜怒吼道，“将军与僵尸，一字之别，他们胡说而已。”

　　“他们未必是在胡说！”荀晋沉声道，“因为有人夜过沼泽之时，曾经被泥浆里伸出的手臂，抓住过脚踝……”

　　“怎么可能？他们在山岭底部，怎么到得了……”常胜话说一半，知道中计，只好闭上嘴巴，怒视着荀晋。

　　荀晋也一言不发，等着他自己开口。

　　过了良久，常胜长叹一口气，“你说的情况，曾经确有发生过。那时我对金蒿的使用还不熟悉，引来了许多僵尸，藏在沼泽中，有人路过，僵尸便会从沼泽中出来抓人。有时伸手一抓，便将人整个拉进沼泽深处，有时则会在沼泽中蹦跳着追人，大白月光下，许多人可能都见过这样的情景。”

　　荀晋还是一言不发，“后来我用金蒿将他们引入山岭底部，用泥封住，他们轻易出不来，便自然无事了。”

　　荀晋问道：“这些僵尸，他们是什么来历？”

　　常胜抓抓蓬松的乱发，“我哪知道他们什么来历。反正循着金蒿而来，就是附近的孤魂野鬼罢了。”

　　荀晋叹了口气，“我说了，您是一位将军，对于您的旧部来说，您确实是一位好将军，无论是在他们生前，还是身后，您都是他们名副其实的将军。”

　　常胜惊恐的抬起头来看着荀晋，努力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良久，忽然长叹一声，再次垂下头去，然后苦笑一下，嘶哑着喉咙，说道：“常胜？嘿嘿，常胜？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我便一败涂地，说什么常胜？常败！我是一个常败将军！”说着，他忽然发狂似的撕扯着自己头发和前胸的皮肉，仿佛要将自己扯得粉碎。

　　荀晋默默看着他，然后递了一坛子过去。

　　常胜一把抓过酒坛子，仰头喝了一气，将酒坛子摔碎在山石之时，然后嘶哑着声音问荀晋：“你是怎么猜到的？”

　　荀晋平静的道：“您是一位骄傲的将军，即便自己承受了极大的伤害和屈辱，也根本不于去找那些人报复。可是为了您的部下，却在心里燃起了复仇之心，不惜煞费苦心的做下各种布局，甚至不惜滥杀无辜，屠戮生灵。您这样的一个人，我不相信您会放弃对于旧部遗骸的寻找，尤其当您还有机会将他们重新铸造成一批神鬼奇兵……”

　　常胜傲慢的哼了一句，摆摆手，“绝大部分，你都说对了。只有一处，你猜错了。”

　　“哦？”荀晋奇道，“哪一处？”

　　常胜渐渐平静下来，“我将我的兄弟们藏在将军岭，不是为了把他们铸造成一批你所谓的神鬼奇兵，而是为了让他们不朽。”

　　“不朽？”荀晋一怔。

　　常胜脸上忽然露出一种极痛苦的表情，“我用了许多年，极尽可能的去探访、寻找兄弟们的遗骸，所得也不过十之一二，绝大部分根本已经下落不明。即便寻回的一部分，许多也都只有一副骸骨，另有一部分，则体无完肤。那帮畜生下手之歹毒，远不是你所能想象，我相信任何一个正常人看到那样的惨状，都一定会跟我一样，在心底燃起复仇之念。”

　　荀晋点点头，神色沉重，一言不发。

　　常胜说道：“我用金蒿为他们修复，一则想还他们一个完整的身体，二来，我希望金蒿能給他们一个不朽之身，长存于世。”

　　“仅此而已？”荀晋问道。

　　常胜苦笑一下，“此前你说，我用僵尸复仇的时候，没用自己的兄弟，是担心我的计划会因此败落，连累其他人。原本，我确实会有这样的顾虑，只不过，我确实不想再劳累我的兄弟。他们一生征战，最终换得什么？他们受我牵累，结局至此，那么复仇的事，由我来为他们做就够了。”

　　常胜又看了一眼山下，将军岭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异动。

　　他问荀晋：“你没让你朋友在那里放火把，用金蒿，引出我的兄弟？”

　　荀晋点点头，又道：“若非将军刚才一番话，我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藏在将军岭下方，竟然是将军的旧部。只不过，我也猜到那批僵尸对将军来说举足轻重，只恐是你藏在最后的神鬼奇兵，因此我让我的另一位朋友，在沼泽四周的林子中做过手脚，金蒿的气息不容易侵入，将军岭虾自然也就不会出现异动。”

　　常胜看着他：“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鬼盗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