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亮时,荀晋穿过闹市,往贡嘎雪山去。集市上果然热闹非凡,一派过节的气象。
许多人家外面都竖有火把,荀晋问这个怎么用,有人告诉他,天黑以后点着了,把香面往上撒,立即会有一阵火花闪现,非常漂亮。
荀晋给那些人讨要了一点香面,放在鼻翼之间嗅了一嗅,却并没有闻到金蒿的气息。不过,他现在已经无力再查这个,必须马上赶往山上去。
他吃了点东西,往山上赶。过了半山,便开始感觉到树荫里藏有东西。
隐约可以看到一些面孔,青黑的,应该便是僵尸;脸色煞白的,多半便是吸血鬼;而带有极浓重血腥味的,应该便是食人族。
只不过此时烈日当空,他们隐蔽在草丛和灌木中,不敢现身,只能眼睁睁看着荀晋擦身而过。
大约正午时分,荀晋已经赶到山顶。
那里果然有支极大的火把竖在空地上,足有三层楼高,空气里都是浓郁的金蒿味道。
看得出,火把上涂抹了极厚的金蒿,有的部分甚至是直接用金蒿做成。
火把下面,坐了一个人,蓬头垢面,衣着褴褛,一副乞丐模样,正在烈日下打着瞌睡。
荀晋走过去,他睁眼看了看,显然有些吃惊,却也并不十分惊慌。
荀晋将一壶老酒摆在他面前,他瞥了一眼,不耐烦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掷了过来。
荀晋伸手接住,嗅了一嗅,果然是金蒿。
他淡淡一笑,将那袋金蒿叠好,重新扔还那人。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眯着一双布幔血丝的眼睛看着他。
荀晋放下扛在肩上走了一路的那条齐人高的大布袋子,打开,从里面倒出几十坛子老酒来。
其中几个坛子砸在地上,立时破裂,酒水外溢,空气中都是浓烈的酒香。
那人看了看地上的酒,又看了看荀晋,喉咙动了一下。
荀晋坐下来,伸手扒开一个坛子的酒塞,仰天倒了半罐,一拱手:“长白山荀晋。”
那人迷惑的也拱手还了礼,“蜀山常胜。”
语音苍凉、浑厚。
荀晋笑了一笑,“看来,这‘将军’倒是真的……”说着,随手抓了一坛子老酒,扔过去。
那人接酒在手,冷冷一笑,扒开酒塞子,也猛灌一气,同时赞了一声:“好酒!”然后眯缝着眼睛看荀晋,“你怎知我是将军?”
荀晋微笑道:“阁下不是住在将军岭么?”
常胜哈哈一笑,然后盯住荀晋的眼睛:“你到底是什么人?能够来到山顶与我喝酒的,应非等闲之辈。”
荀晋淡淡笑道:“原来你真不认识我。好吧,江南那些事,吸血鬼、蛊师、参巫,都是在下折腾的。”
常胜眉毛一挑,重新打量了荀晋一番,然后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有意思!”
荀晋一笑,喝酒。常胜也喝酒,两人都不说话。
一壶酒尽,常胜道:“你刚才的话,似乎只说了一半?”
“哦?”荀晋假装好奇,“哪句话?”
常胜鼻子里“嗤”了一下,“你说在下真是将军,却省掉了‘常胜’两个字……”
荀晋哈哈大笑,“在下不曾亲见阁下作战,怎么你是常胜,还是常败?”
常胜大怒,瞪大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荀晋,“你说什么?”
荀晋微笑道:“我就随便激你一下,你都沉不住气?”
常胜强压怒火,嘴角却在不停抽动。
荀晋又给他掷了一坛子酒过去,常胜接在手里,冷冰冰问道:“你在江南折腾你的,跑这来做什么?怎么,手里东西不够?”
荀晋微笑道:“我找你,不是要金蒿,只想知道金蒿的来处而已。”
常胜又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果然又是一个贪心之辈!那你知不知道,但凡跟我说过这句话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荀晋点点头,“听说了,非疯即傻。”
常胜冷笑,“那么你呢?”
荀晋一耸肩膀,“我随意。”
常胜一时语塞。他冷冰冰看着荀晋,“说实话,你跟那些人,还是不一样,这一点我看得出。”
“哦?”荀晋微笑道,“怎么看出的?”
常胜哼了一声,“我腿虽然折了一只,眼睛可雪亮得很!”
荀晋点点头,淡然问道:“你腿怎么折的?”
“战争。”常胜也平淡答道。
荀晋冷笑一下,“一将成名万骨枯。那句话是这么说的吧?”
常胜看着他,目光如电,“我是怎样的将,自有我的部下来评判!”
荀晋笑着点点头,接着喝酒。
这时,山下有光闪了一下,似乎有人已经点燃了火把。
过了一会,山下已是一片火树银花。
常胜瞥了一眼,无动于衷。
荀晋漫不经心的问道:“将军的大火把还不点燃?”
常胜冷笑一下,“天尚未黑,着急什么?”又问:“怎么,你很急吗?”
荀晋一笑,“我有酒喝,着急什么?何况火把本就应该留到天黑,尤其是将军这样的大火把,不到天黑,怎有热闹可看?”
常胜歪头看着他,“说起热闹,阁下前些日子闹的那些好戏,便是热闹非凡啊。”
荀晋笑道:“在下手里地衣有限,怎比得上将军,这么一支火把,足以把远近的各道朋友都招来了。”
常胜冷笑道:“这么说,你小子是专程赶来看热闹的?”
荀晋道:“不然我带这么多酒干嘛?”
常胜笑道:“原来这些酒,不是用来讨好我,换取金蒿来源的?”
荀晋也笑:“我知道你对金蒿的源处,藏之有甚于自己的生命。几坛老酒,实不敢奢求!”
常胜漠然道:“所以,你想用在下的性命来换?”
荀晋摇摇头,“不敢!何况,也换不来。”
常胜奇道:“那么,你想用什么来换?”
荀晋道:“不急,喝酒!”又打开一坛子酒。
常胜眯着眼睛看他,“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目的,究竟何在?”
荀晋道:“我说了,我来自长白山,姓荀,单名一个‘晋’。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弄清楚金蒿的来源。”
“弄清楚以后呢?”常胜又问,“怎么用它?”
荀晋摇摇头,“我没打算使用它,也不想让别人用它来做任何事。”
荀晋笑笑:“还没想好。”
常胜哈哈一笑,“我只道,你会摆出一副义正词严的嘴脸给在下看看。”
荀晋苦笑也许,坦然说道:“我自问不是小人,却也不敢自称君子,更不敢奢谈圣人。金蒿的神奇,你我心里都清楚,我确实不知道,有朝一日面对它,我会生出怎样的心思来。”
“比如……”常胜淡淡问道。
“比如……呃……利用它,成为黑暗世界的一名将军。”
常胜一听此言,立即暴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之声。
他的笑声里,荀晋仍兀自喝酒。
常胜说:“我不过一介武夫,我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很简单,那就是:武器和胜负。”
荀晋微笑着点点头,表示认可。
常胜接着说道:“以前我带兵打战的时候,我手里的兵器上一把大刀,我凭着这把大刀,过五关斩六将,入重围如入无人之境,便是用它,我从一个无名小卒,成为了一个所向披靡的将军。”
荀晋问:“那么现在呢?”
常胜苦笑一下,“现在我手不能再握刀,不过金蒿成为了我的新武器,我一样可以用它立于不败之地,无可厚非吧?”
荀晋笑笑,不知可否。
常胜打量着他,“你小子,理应认同我的看法。”
荀晋笑道:“在下确实会些武艺,但在将军面前,实不敢自称武人。我对于这个世界的态度,就是迷惑与求解,仅此而已。”
常胜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叫什么?莫名其妙!”
荀晋看了一眼山下,透过云层倾泻而下的璀璨阳光里,此时可以看到一团团的烟雾升腾。他不由感叹了一句:“将军,那便是人间烟火了,对吧?”
常胜转头瞥了一眼,不屑的笑笑,“乌烟瘴气!”
荀晋笑道:“将军是在高处待得久了,体会不到烟火人间的深味。”
常胜摇摇头,“深味?嘿嘿!这个你倒是真错了!这些年,我一直过着沿街乞讨的生活,大概没有别的什么人,有我体会的人间烟火要多了……”
“但是,你的心仍在高处……”荀晋平静的说道。
常胜皱了皱眉头,这一次,他没有急于反驳。
荀晋说道:“将军,你其实一直放不下当年的辉煌,也放不下一呼百应的豪情,你更放不下……”
“够了!”常胜怒吼了一声,“我常胜是放不下,不过,我放不下的东西,不是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可以明白的!”
荀晋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笑道:“将军这么一说,我倒可以放下了。”
常胜奇道:“什么意思?”
荀晋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常胜的一条腿,好奇的问道:“对了,将军的腿是怎么回事?”
常胜微一沉吟,冷冰冰的说道:“战争。”
“哦?一场怎样的战争?”荀晋接着问。
“你问太多了。”常胜显得有些不耐烦。
荀晋笑笑,“其实,将军越是这样,荀某只会越加好奇,究竟怎样的战争,竟令将军三缄其口,讳莫若深?莫非,那其实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鬼盗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