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水顿觉一阵心悸,却又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心中纷乱不堪。朱祁钰和另一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他和他如此相似,让她茫然不知所措。
“你说什么?”
忽然的一声,猛地将她拉回现实,她为自己方才心里奇怪的触动所震惊和不安,看着朱祁钰的脸竟忽然手足无措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也不知为何慌乱,是因为那个他,还是因为眼前的他?如坠梦里,分不清现实和幻觉的交界到底在什么地方。
她太大意了,竟然在他面前提到那个名字。
好在朱祁钰并没有听清她的话,还以为是一句无关紧要的喃语,他自顾自问她道:“朕知道你一直以来的愿望,朕且问你,如果可以离开这里,你最想去哪里?”
离开?何苦要用这样遥不可及的梦来逗弄自己。
她陪笑道:“奴婢不敢有此妄想。”
“朕是说如果……就当许你妄想。”
沐秋水听了心中一沉,侧脸望着湖面上的荷叶出神片刻道:“如果可以……其实我想去江南。那里小桥流水,泛舟湖上,寒烟轻拢,是天下最美的地方,即使是冬天也十分暖和呢。哪像这里,四四方方,到处都死气沉沉,冬天又格外寒冷。”
她说完这话恍惚了一阵,忽然就回过神感觉自己太过放肆,连忙谢罪道:“皇上赎罪,是奴婢失言。”
朱祁钰愣了一刻却是报以一笑:“若是说出心里话也有罪的话,那天底下的牢房都要不够用了……你随朕过来。”
他说完尚不等她发问,转身就沿着太液池而去。沐秋只得亦步亦趋跟随在他身后,眼见他对这里的一殿一廊,一林一池都格外熟悉。想来也是了,他年年来此避暑,这也是他的家。
二人最后在一处池水转弯的地方停住,角落系着一叶小舟,舟上放着两根船桨。
沐秋水不明所以,只看着自己的倒影落在水里,蜻蜓点在水面上,弄皱一池波澜,让她愈加看不清自己……
愣了一会儿再看朱祁钰时,见他已经弯腰放开了小舟上系着的绳子。
“皇上想要做什么?”
话才问出口,谁知他已当先跳上船,并向她伸出一手示意,这分明是要她也上船去。
这恐怕也太不合规矩了。
“皇上?”
“你方才不是说想去江南吗?江南远在千里之外,朕给不了你。只是虽然朕不能带你去那里,但却能带你泛舟池上——只要你不嫌天气炎热。”他的目光十分坚定却又温柔,全无平日对待朝臣的冷峻。
沐秋水犹豫着,想要提醒他两位大人尚在等待,可是他兴致如此之好,必然不达目的不肯罢休。他静静看着她,沐秋水思量片刻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朱祁钰立刻接过她的手一拉,将她带上了小舟,跳上船的一瞬间,小舟晃动了一下。沐秋水一个不稳,轻呼一声,眼看就要落入水中,却被朱祁钰顺势一把抱住。
他这一抱就没有松开,她僵在他的怀里左右为难,说话也不是,动作也不是,慌乱的心像要跳出腔子。
过了一刻朱祁钰松开手,看她狼狈的样子笑了一笑,自顾自坐到一旁取过船桨,也示意她坐下。
沐秋水忐忑难安,却又不好拒绝,于是靠在小舟的另一头坐下,畏手畏脚倒像是挨人欺负的小媳妇。
朱祁钰憋着笑,将船桨抵到驳岸上用力一顶,小舟晃晃悠悠便离开了岸边。
她涨红了脸只敢低头瞧着湖面,耳边是船桨划开水面的哗啦声,小舟破开两边的荷叶驶向池中央。她只得一手遮面避开迎面而来的宽大叶片,左闪右避之下好不狼狈,最后几乎是半躺在舟上,才能得已无碍。
不知不觉就来到湖心,耳边再听不到船桨晃动的声音,池水渐渐重新合拢,静静流动。耳边听不到其他声音,她坐起身看,见朱祁钰已躺在船板上摆出一副惬意的样子。
“皇上……”
他“嘘”了一声让她不要说话,自己更是将双臂枕到脑后,好不悠闲自在。虽说正是酷暑时节,但荷叶交错掩映,又在水面之上,小舟周围倒是难得的凉爽。
见他如此享受这安宁的一刻,她也不忍心再打扰,于是静静坐在一旁陪伴。
朱祁钰似乎是睡了过去,许久也不曾出声。沐秋水坐久了想动一动,船身却轻轻晃动起来。
她其实并不熟水性,因此多少有些害怕,于是便一动也不敢再动。如此久了反倒腰酸背疼,眼见朱祁钰一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便又学着他的样子,折了一朵荷叶遮住面部,半依半躺在舟上。
小舟随着太液池的池水微微荡漾,伴着丝丝莲花的清香,心旷神怡的环境催得人昏昏欲睡。渐渐她倒也觉得享受起来,安心地躺在那里,将烦恼抛诸九霄云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船身忽然猛烈地晃动了几下。她取下荷叶想要去看,一时之间却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眼前一片暗花时,就觉得有温热的鼻息凑了过来。
她一惊,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虽然眼睛还看不见,但手臂一撑就想立刻坐起身,谁知竟堪堪被他挡住。
顿了一刻,终于眼前恢复明亮。
她半倚在舟上,朱祁钰双手撑在她身子两侧,静静地看着她,嘴角边是她从他脸上见过的最温暖的笑。
他清亮的眸子里反射着太液池的波光,柔和到让人心驰荡漾,他凑得这样近,近到二人的呼吸都交错在一起。沐秋水觉得双颊火一般的滚烫,回眼也瞧着他,一时忘了闪避。
眼看着他的双眼越来越近,当一个绵长的吻落在她额头的时候,她闭起眼,只觉得心里空白一片,天地之间好像再无旁物。
这个吻这样温柔而小心翼翼、满含珍惜,让她恍然间回到那被爱过、被珍惜过的岁月,心外裹着的堡垒几乎都要碎了一地。
这份心意是何时开始的,她似乎隐隐有过知觉,但从未细细揣摩过。
那两片温柔的唇离开她的额头,但双臂仍然撑在她两侧,双目凝视着她不曾挪开分毫。
看着她埋到几乎和胸口平行的脑袋,朱祁钰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问:“你要这样避朕到什么时候?” 朔风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