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裴安此法确实可行,但是景翎钧只是冷哼一声,道:“呵,是哪里来的小辈,也敢在此大放厥词!家奴便是家奴,一点御下之道都不会!”
景流风冷冷一笑,道:“我看我这小辈提出来的方法确实很好,简易可行,你却不肯采用。怕不是你的身世确实有问题,才在这里死撑吧!”
对于景翎钧而言,若是答应了裴安,自是颜面尽失。毕竟他向来认为自己是天选之子,若是一个无名小辈的一句质疑,便能让他方寸大失,急忙去找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正统,岂不是贻笑大方?可是,也像是景流风所说的那样,此刻他若是不能轻描淡写地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地正统,那么对他身世的怀疑,就会化作一根暗刺扎根于今日亲眼目睹此事的下属之中,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探出头来,对他的大业造成影响。
此刻还是忠心为主的老文士继续道:“胡说八道!当年老王爷,便是内子亲自从皇宫中抱出来的!内子是景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怎么会把自己主子的孩子抱错呢!”老王爷,便是景翎钧之父。
此时,景流风摸了摸下巴,缓缓道:“唔……我记得,贾氏抱着老王爷出来的时候,因为宫中多为土木建筑,当时已经燃起熊熊大火。而贾氏为了护住刚出世的老王爷,不仅脸被烧毁了,嗓子也被烟熏哑了,不错吧?”
老文士迟疑了一会,道:“你想说什么?你若是要侮辱内子,我今日便要让你血溅五步!”
景流风此刻竟然轻笑出声,道:“哎呀,先生您都老了,可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暴脾气了。我只是想说,既然贾氏原本是景皇后身边的心腹宫女,那想必是一直与景皇后住在深宫中,同你们并不熟悉。而她的面容和声音都已经完全改变,你们又怎么知道,这个毁了容,声音都被熏哑了的人,一定便是景皇后的心腹宫女,贾氏呢?需得知道,面容声音相似的人难寻,若只是身形相似,那可要简单得多。”
老文士气得面色通红,胸脯不住地起伏:“好哇!好哇!本来我也没有想着你这个狂悖之徒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可是你如此说当初待你至诚的内子,景流风,你还有没有良心!”
“呵,”景流风轻蔑一笑,道,“我听到了什么?一个反贼,在和我说良心?而且老先生,你也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了。难道现在最要紧的,不是看看景翎钧到底是不是景皇后的后代么。你同我在这里纠缠我到底有没有良心,有什么用?”
“殿下当然是景皇后的血脉!”老文士忍不住抬高了嗓门。
“有理与否,不在于嗓门高低。”景流风凉凉笑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滴血认亲之后不就知道了?”
景流风倒不是很在意景翎钧的身世,他也觉得其实裴安所说的话,不过是个可以让人用来大做文章的由头。此刻,他只要死咬这一点,便足够让景翎钧等人焦头烂额,又怎么能不让人感到快慰呢?
老文士恨恨道:“当年景皇后在后宫中广施仁政,哪个人提起来不是满心钦佩,这才有内子贾氏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把景皇后的亲子救出来。刘念儿逆行倒施,搞得天下怨声载道,罪孽滔天,又怎么会有人去救她的孩子呢!”
此时,李观妙突然道:“哦……说到这个,当年两个孩子其实都活下来了,其中一个孩子就在景家。”
对此表现得最惊讶的反而是景流风:“你怎么知道!”
趁着李观妙说话的时候,景翎钧又在乱动。有些不胜其烦的李观妙索性点了景翎钧的穴道,方继续道:“固国侯和我说的啊。”看着李观妙无辜的神情,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语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说什么十分普通的事情呢,“固国侯同我说了,当年,他便救了其中一个孩子。”
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李观妙身上。但李观妙所说的话,并不像裴安那样惹人怀疑。也不是因为李观妙的威望比裴安高上许多。而是因为他提到的那个名字:固国侯宇文克。此人凭着自己的能力,屹立多朝不倒,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不可小觑。
景翎钧的面孔都扭曲了,但是碍于李观妙点了他的穴道,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景流风看了景翎钧的表情,收拾了一下心情,面上重新挂上了漫不经心的笑容:“呵,这可就有趣了。你打算如何证明自己的正统呢?”
老文士心中想着,此事必定不能善了了。但只要今天他能带着全须全尾的殿下离开此地,那么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那么,所有筹谋都要从李观妙和景流风这两人入手。而他身为殿下的谋士,对这两个一直执着于同他们作对的江湖人士并非一无所知。
景流风,自不必多说,是景家叛逃的家奴,为着他特殊的身份,在他小时老文士还为他上过几堂课。景流风同景家作对的理由,老文士自认为自己还是一清二楚的。
而李观妙呢?此人作风同景流风大相径庭。虽说他是麒麟庄大庄主,可是他作风一向低调。在江湖上,若是要稳景流风是个怎么样的人,不知道又多少人可以口若悬河唾沫四溅地讲出一篇篇长篇大论,毕竟以景流风高调的作风,时时刻刻都能留下许多被人乐于谈论地轶事。可若是要问李观妙,那么刚刚这些万事通十个有十一个都要变成哑巴。大多数人只知道,这是麒麟庄的大庄主,武功想必也十分强————不然,高傲如景流风怎么会只愿意屈居一个二庄主?
老文士只能通过为数不多的情报,以及自己对人心的认识中推测,李观妙反对景家造反应该只是出于自己心中的一腔义愤,以及对正义的追求————当今天下太平,若是有人妄图再掀战火,那么这样的人,在李观妙看来,显然便是十恶不赦的。
像这样自诩正义的人,应该都不会罔顾人命。抱着这样的念头,老文士对李观妙道:“李侠士,可能先把我家殿下放开?阁下一个武林高手,如此挟持我家殿下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怕是有违江湖道义吧?”
这话要是对着景流风说,对着裴安说,这两人都只会一笑置之。但是对着死脑筋的李观妙,这话竟然真的奏效了。他皱着眉头,开始犹豫。
熟识李观妙的景流风自然知道刚刚那番话对李观妙这个死脑筋来说,有着多么大的威力,他连忙道:“阿妙!你此时放了景翎钧这个混球,成全的是小义;你抓着他不让他走了,好让固国侯那老头率数万大军来给他包个饺子,那成全的才是大义呢!”此刻,景流风猜景翎钧同老文士应该已经知道宇文克要来了,刚刚才会连他和刘念儿都不管便想要走。而他此刻居高临下,恰好能将景翎钧带来的一干人等尽收眼底。他在心中略微一算,便算出景翎钧此次不过带了数百人来。
虽然景流风并不知道宇文克会带多少人来,但这可不妨碍他随口吹个让人听了便要害怕的数字————反正他吹牛又不用上税,是吧?果然不出他所料,景翎钧的部下听了景流风随口吹出来的数万之数之后,面色都难看了许多。
李观妙比较老实,没有景流风肚子里这么多弯弯绕。他心中还在想,他到底能不能放了景翎钧?若是彻底放了,那便如阿陆所说,是于大节有亏,天下若是因为他今日放了景翎钧便要再起战火,那可如何是好?
可是他学武,最开始只是为的强身健体,可不是用来在不会武的人面前耀武扬威的。这般左思右想,李观妙便索性把景翎钧的穴道的哑穴给解了。人不能放,给他干过过嘴瘾还不成吗?
景翎钧先时被李观妙点了哑穴,满腔子的话说不出来憋在心里。本来,他能做到殿下之位,也不光光是凭着他的出身。若他是个中人之资,景家也不会选在他这一代起事。但或许是因为年少之时同景流风的纠葛,他碰上景流风时总是会失了分寸:“景流风!”
“哎。”景流风回过头,笑着看景翎钧,嘴中却对李观妙道,“阿妙,你怎么把这疯狗的哑穴给解了,便是他被你制住了,谁听了疯狗在嚎叫,心情也不好呀。”
景流风平日里说话,倒也没有这么不堪。只是他心中知道,只要他们能制住景翎钧,拖到宇文克前来,那么大局就定了。而他此刻,说话说得越难听,越能激怒景翎钧。最好把景翎钧气个火冒三丈,让他心中除了怒火别无他物,这才起不了歪点子,叫他想出其他脱身的方法来。
既然打定了主意,景流风便再接再厉起来:“哎,你瞧瞧你这个模样,争了半辈子,连自己身世都不清楚,真是叫人好笑。你猜猜小月儿看着你现在这个模样,是认你做大哥还是认我做大哥?”
当时,景翎钧为着韬光养晦的缘故,在京城的名气,受人追捧的程度,远不如惯会出风头的景流风。嫡亲的哥哥这样低调,其实弄得景翎月在京城贵女中很是没脸。景翎月年少轻狂,为了出心中一口气,索性在外头也喊景流风做哥哥,对景翎钧颇有些避而不提的意思。景翎钧那时候年轻,颇是怄了一口气在心里。
后来,景翎月更是为了景流风而不惜同景翎钧作对,最后阴差阳错之下香消玉殒,景翎钧心中的心结又重了一分。景流风对此事一清二楚,此时便又拿此事出来气景翎钧:“啊,也是我忘了。哪有做人大哥却不知道小妹葬哪的呢?便是小月儿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厚颜无耻的大哥,明明是刘贵妃的孙子,却想着假扮成景皇后的后代好去争那至尊之位,还想着用自己的亲祖母祭旗,这必定是要同你割袍断义,转认我做真大哥啊!”
虽然景翎钧的身世还没有弄明白,但景流风看景翎钧和老文士碍着自己的面子问题,就是不肯下去抓刘念儿上来搞滴血认亲,他便也放肆起来。反正大家都没证据,光凭一张嘴,景翎钧和老文士还能是他的对手?
景翎钧被景流风拿捏住身世和妹妹两大命门,再被他那么夹枪带棒的一通说,脸都被气红又气白了。老文士?早就被景流风这个悖逆狂徒气昏过去了。
倒也不是景翎钧身边只得老文士这么个得用之人。只不过,景翎钧原先想着,不过是同两三个江湖人作对。在景翎钧已经拿捏住听雪小楼的时候,带上这么多人,再加一个惯见事故又真心为他的老文士,已经是景翎钧小心谨慎了。
景流风还在想着有什么话能用来气景翎钧呢,不想景翎钧铁青着脸,一字一顿地道:“着人,把刘贵妃请上来!”
“哎哟,”在一边听景流风骂人听得津津有味的裴安倒是吃了一惊。她同君谨走了这么多年江湖,虽仗着君谨宠她,养出了个有些无法无天的性子,可三教九流的人见多了,看人的眼光便自然磨练出来了。裴安自然能看出来,景翎钧是个极好面子又极自大的人。这么个人,怎么就为了裴安一句没影的诬陷,真肯自损身体来澄清自己的身世?
也是此一时彼一时。刚刚,裴安一个无名小辈,跳上来嚷嚷景翎钧出身不正,连被人当个笑话的资格都没有,那是没有让把裴安的话放在心上的。
可没过一会,那个看起来便是正人君子的蓝衫男人————即李观妙,竟说固国侯宇文克也说过类似的话。当年竟然真的有两个孩子活下来了!如此,景翎钧的出身到底如何,可就真的值得好好考量考量了。
本来,景翎钧自己也想过要不要去验证一番————当然是私底下,偷偷的,着自己心腹中的心腹去验证。而不是在这里,大庭广众之下,万一真的验出来他其实是刘贵妃的孙子,那都没有办法收场。可是看景流风那小人模样,再不验证一番,怕是黑的都要被说成白的!别的不说,景翎钧视线往自己下属那儿一扫,便看出不少人都被景流风说得怀疑了起来。
今日之事若不立时便解决,日后定成大患! 掌刀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