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慈化睡到第二天太阳出来才醒。他记得要和梁蕙芳一起去永安街上,起床后,先去堂屋前看燕子。见洪福莱已坐在堂屋前,正在看着燕子。洪慈化一时没说话,转身洗了脸,随便吃了点东西。到堂屋前跟洪福莱打了个招呼,就急急忙忙往河边跑去。
去永安街上,没有路,只有一条河岸,沿着河岸走,可通到永安街上。洪慈化到了河岸边的时候,梁蕙芳还没有来。洪慈化爬上一颗柳树,在树丫里坐着,微风吹动柳树轻轻晃荡,洪慈化紧抓住一枝柳条,一只眼睛闭着,避开太阳,另一只眼睛瞟着河岸。如果梁蕙芳来了,他用一只眼睛也可以看到,这样就不至和梁蕙芳错开。
阳光铺到河水中,暖烘烘的太阳晒得河水发出一阵阵鱼腥味。河底两边水草肥美,藏了不少鱼。引来了不少野鸭野鹭在水草里悄无声息地展开着一场场肥鱼争夺战。河中间铺满了鹅卵石,被流水冲击得光滑玉润,泛着鹅黄的光斑。
从洪慈化所在的位置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河岸两边的稻田里满是绿油油的秧苗。一块块水田纵横交织,看似杂乱无序,其实哪一块是哪一家的,早已有主。偶尔从秧苗里窜出一两只觅食的白鹤,叫得几声,在空中旋了几旋,又很快扑到另一块稻田里。大片大片的稻田延伸得很宽很远。
永安村里要去赶集的人都会经过这条河岸,洪慈化看着行人,有认得的,有认不得的。见他们从身下的河岸边路过,也懒得打招呼。有三三五五成群组队去的,扰攘得河里的野鸭忽然窜出水面。有一个两个各走各的,折了根柳条拿在手里,一路上抽打着,盼着抽中一条肥鱼野鸭,好拿回家里替换那五谷杂粮以改善伙食。路上的行人来来去去,没一个停下来的。
过得一会儿,洪慈化在柳树上看到梁蕙芳正从从小岔路往大路上走来,很快就会走到河岸边。看到梁蕙芳后,洪慈化再无心思去看田园景致。梁蕙芳显然是精心打扮过,这让洪慈化眼前一亮。
梁蕙芳的头上挽了一个辫子,她穿了一件白色长褂,一条蓝色裤子。衣服裤子干干净净,全身上下整整齐齐。
梁蕙芳还没走到柳树下,洪慈化已下树来等着她。老远就喊道:“蕙芳。”
梁蕙芳向他笑了笑。不徐不疾地走近。洪慈化赞道:“蕙芳,你打扮得这么好看,不像是我们永安村的小村姑了。倒像是外面大城市流落进来的美女客人。”
梁蕙芳停下脚步,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你少来捧我,你去街上买什么?”
洪慈化道:“我是凑热闹的,看看最近有什么新闻没有。”
梁蕙芳道:“那走吧。”
洪慈化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说道:“蕙芳,我昨天晚上跟我爷爷又学了些山歌,还知道不少事情呢?”
梁蕙芳道:“山歌你就少来了,知道什么事呢?说来听听。”
洪慈化心想:对山歌是对不过她的了,只好说说话,陪她消愁解闷也好。
洪慈化道:“蕙芳,你知不知道我家后面的三间空房子以前是谁家住在里面呢?”
梁蕙芳呆了呆,没想到洪慈化会问起这件事来。道:“那房子都空了好久了吧?以前是有人住的,怎么搬走的,我就不清楚了。”
洪慈化道:“那三间空房子里,以前住了一家姓陈的穷人。一对夫妻和三个半成年的儿子。三个儿子,大儿子老实,二儿子聪明,三儿子狡猾。他家五个人都有一个相同的脾气,就是很懒。因为是一家人,吃的用的都是五个人分。他家里也很穷,装水吃的是破了半边的沙缸,煮饭用的是沙罐,炒菜的佐料只有食盐。用的食盐是三只鸭子下蛋卖钱来买的。”
梁蕙芳道:“是很穷,那为什么要搬走呢?”
洪慈化道:“有一年,家里没饭吃了,一家五个人你看看我,我守着你,这样饿了三天后。那男的眼看不行,就动员一家人去山里挖野菜,先补一顿。拿沙罐的拿沙罐,带锄头的带锄头,五个人去了山里,挖了野菜,洗菜的洗菜,烧火的烧火。就在山里煮菜吃,五个人围着火,守着沙罐,闻着沙罐里野菜的清香流口水。刚要起锅时,被一只野山羊踢落几个石块,把沙罐打破了。沙罐破了,野菜和菜汤洒落到地上。五个人都是饿了三天的,就地上抓起野菜混着泥土也吃了一顿。那男的让老二带着破沙罐先回家,说他们还要去挖点野菜拿回家煮来吃。老二拿着破沙罐就先回了家,回到家后,发现三只鸭子少了一只。老二到处去找,也没找到。天快黑的时候,其他四个人也回来了,还挖了不少野菜。老二就把鸭子丢了的事跟一家人说了。可是,其他四个人都说是老二把鸭子藏了起来,或者是他把鸭子杀了偷吃掉。无论老二怎么解释,那四个人谁都不肯相信他。老二是个聪明的人,挨穷受饿他不怕,但得不到家人的信任,他心里气不过。当天晚上,老二一个人偷偷跑了出去。老二走了后,第二天家里人发现了那只鸭子。才后悔冤枉了老二,可那时老二已经走远了。”
洪慈化说到这里,顿了顿,想到老二被家里的亲人冤枉时,心里一定很难过。叹了口气。
梁蕙芳问道:“那后来呢?老二回来过吗?”
洪慈化缓缓说道:“后来,家里的四个人听人说老二去外面做生意,赚了大钱,过上了好日子。那对夫妻因为当年冤枉了老二,不好去找他,让大儿子去找老二,劝他回家。大儿子找到老二后,老二问他家里的情况,大儿子照实说了,说和原来一样,还是很穷。老二听了后不高兴,把大儿子赶走。大儿子回到家后,照实汇报,骂老二翻脸不认人。那对夫妻已经七八十岁了,卧病在床,一时也没法子。老三自告奋勇,说要去劝二哥回家,夫妻两人也答应了。老三找到了老二,见老二过得殷实,心中也羡慕。老二依然问他家里的情况。老三动了动脑筋,如果说家里没有他这里好,那老二肯定不会回去的,只有说家里比他这里好,他才有心思回去。老三说‘你走了后,家里富裕了,现在啊。七十几人做饭,八十几人挑水,三只船兑食盐,半边江装水吃,富得流油呢。’老二听了也动心了,就说老三和大哥说的不一样。老三扯谎骗老二。又说‘大哥骗你,怕你回去跟他分家产。’
洪慈化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梁蕙芳问道:“老二信了吗?”
洪慈化道:“老三就这样骗了老二。老二回家后,见到七八十岁的老父老母卧病在床。老父老母见到老二,就说当年因为家里穷,那三只鸭子分担了大部分的柴米油盐,对一家人的生计很重要,当年鸭子丢了的事,冤枉了老二。现在重病在床,临死前,要见老二一面,把冤枉的事给老二说清楚,得老二原谅。一家人不应该有怀疑怨恨,只要老二不再记恨他们,死了也可以安心了。老二见老父老母重病垂危,哪里还来计较当年被冤枉的事。想到自己在外面过得好,舍弃亲人不顾,让老父老母在家挨穷受苦,病危之时没能服侍尽孝。而老父老母将要过世,仍然惦记着自己。老二心中又是惭愧,又是难过,眼泪就哗哗哗的滚落下来。”
洪慈化沿着河边走在前面,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有些感动,就停了下来。梁蕙芳听到这里,也受了些感动。洪慈化又道:“老二哭了一场,掏钱给老父老母治好了病,就把一家人接到他那里去了。从那以后,他们就再也没回来过,那三间空房子空着有好多年了。”洪慈化转头看了看梁蕙芳,见梁蕙芳眼角有些湿润。说道:“惠芳,你怎么啦?”
梁蕙芳道:“我没什么。快走吧,就要到了。”
洪慈化和梁蕙芳已快到永安街上。他们从河岸边绕到一条小路上,只要沿着那条小路爬过一个小山坡,就是永安街上。虽然还没到街上,但已可听到从街上传来的喧嚣。
这时候,正是人最多,最热闹的时段。洪慈化说了个故事,只为给梁蕙芳消愁解闷。他听到那街上传来的喧哗,心中也跟着起哄,脚下加快。梁蕙芳在他后面,也总能跟上。两人很快过了山坡,就到了永安街头。
放眼望去,见永安街上站满了人。
永安街不是很长,也不是很宽,人群拥挤,街上摆满了货物。这已足够让光明村、正大村、常乐村和永安村四个村子的人以及周边村子来的人完成想要的交易。
来街上赶集的,有斗鸟的闲汉,有补锅匠,有杀猪匠,有卖衣服的客商,有摆地摊卖吃的,有卖玩的。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有学生、有教师、有干部。有来还债的,有来追债的,有来做正当生意的,有来寻仇生事的。不一而足,鱼龙混杂,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各守次序。人多拥堵,有时有路过的车辆,行到街上走不动,开车的司机就下车自行疏通道路。还顺带当一次交通警察,过一把指挥交通的瘾。
有驻足在摊子前的,买主和卖主正在讨价还价。
闹闹哄哄,喧喧嚷嚷。每个人到这里后都成了演员,无须化妆,不用脸谱,不需要导演,也不必拍摄记录。有笑逐颜开的,有愁眉不展的,各种表情应有尽有。没有固定的台词,交流也通俗精彩。
来这里宣泄各种心情,倾吐各种怪事,新闻轶事多得数不完。男人打老婆的大事也好,牛马被强盗偷走的也好,甚至小到张家的猫偷吃了李家的腊肉。都笼统搬来这里,作为交流时的谈资。他们的交流,从来没想过要取悦谁,只在互动中增进彼此间的熟识。虽然喧嚣吵闹,其实又多为淳朴的人讲述着平凡的事。
洪慈化要看热闹,梁蕙芳要去铁匠铺买菜刀。两人就在街头上分开了走。
洪慈化把嗓子扯开。道:“蕙芳,一会儿我们就在这里碰头,一起回去。”
梁蕙芳道:“嗯,你和我,谁先回到这里,就等着。如果我到了,等了你十分钟还不来,那我就先走了。”
洪慈化道:“只等十分钟,这么少啊。”梁蕙芳白了他一眼,去了铁匠铺。
洪慈化在街上转悠着。他要去唱山歌的那一带,看看山歌万人迷纪仙歌和唱歪嘴刘张李有没有来街上。 老东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