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慈化转到一个猪肉商摊子前,见一个年轻的猪肉商正在和一个近三十岁的妇女为猪肉的价钱争论着。最后是妇女败下阵来。那妇女说道:“我买三斤了,只要你秤头足够,不缺斤少两的。我家里也有秤,我回去还要称过,你如果称少了,我下次来找你麻烦。”
那小伙笑道:“姑奶奶,谁敢称少了给你,都是要做长久生意的。”说话时,切了一块肉,拿到秤上一称,有三斤五两。小伙说道:“哎哟,多了五两。”
那妇女道:“秤杆子都磨滑了,还称得不是多了就是少了。”
那小伙道:“这不是秤杆子滑不滑的问题,谁都不能保证切下来就精准无误的。”
那妇女道:“技术问题,技术问题。给我装好我拿走。”
洪慈化看他们完成了一笔交易,就直接去山歌对唱的那一带。在永安街的西面,有一块空地,是特意留出来给唱山歌的人专用的。洪慈化兴致勃勃地走到那熟悉的场地上,但是场地上还很冷清。别说是唱歪嘴刘张李和山歌万人迷纪仙歌没有来,就是往常爱唱山歌的也都没有来。只看到一个人跪在路边,那人的前面放着一只破碗,破碗里空空如也。在他的旁边立着一块木牌子,木牌子上写着‘求款救父’四个毛笔大字。
洪慈化见那人面目陌生,又见他跪在地上,心里好奇。走近两步再仔细地向那人看去,见他穿得破破烂烂,穿着打扮不讲究也还罢了,全身上下都蓬头垢面,真就是一个要饭要钱的人。那人抬起头来,看到洪慈化,对洪慈化打躬作揖。说道:“大哥好心投几块,来投几块救命财。积少成多消了灾,难人一生感恩德。”
洪慈化出门时,没有带钱,听他一来就要钱,心里发愁,正要转身离开。那人忽然拉住了洪慈化的裤脚。
洪慈化道:“你拉我干什么?”
那人跪在地上。道:“大哥,不要走,舍两块救命钱吧。”
洪慈化道:“我没钱,你抓住我干什么?我不认识你。你快放开手。”
那人硬拉着不放。又道:“小弟姓莫叫信仁,家中有位老父亲。父亲患病两三月,无钱医治要没命。”
洪慈化被他纠缠着,听他唱着山歌,唱得有条有序,不是要钱的疯子。又出于对山歌的偏爱。洪慈化说道:“你放开我,好好说话。你父亲患了病,你不去守着他,为什么来这里要钱?”
莫信仁放开了洪慈化,依然跪在地上。说道:“你不肯舍两文救命济人钱,我说再多也被你看作是行骗。你去吧。要饭的有要饭的职业操守,要钱的有要钱的道德素质。”
洪慈化听了这话,反而走不动了。心想:‘他对我又磕头又作揖,我没有钱给不了他实际的救助。他一个要钱的都讲究道德素质,也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我受了他磕头作揖的大礼,如果就这么走了,那就太不讲人情道义了。’
洪慈化想到这里。说道:“莫信仁,你先站起来。你跟我要钱,嗨,我没有钱帮不了你。不过你先跟我说说你的难处,我可以帮你想点办法,渡过难关。”
莫信仁看着那块木牌子。道:“什么法子都用过了,你看到没,我这是无路可走无法可施了,才来求钱救父的。要不然男子汉跪天跪地跪祖宗跪父母,我闲着没事干发神经,跪在这里求人舍钱,我难道是要钱不要脸的人?”
洪慈化看着眼前的莫信仁,这人是个陌生人,但是对他说的道理并没有感到陌生。洪慈化道:“你先站起来,好好说话。你说出你的难处,到底我能不能帮你想到办法,那是另外一回事了,总之我会尽力帮你。但你这样跪在地上,就不成个样子。”
莫信仁看了看洪慈化,见他长着一副老实人的面貌。老实得不能再老实,不但人长得老实,就是说的话,也很朴实。莫信仁站起身来。他跪久了,膝盖发麻。刚站起来,又坐到地上,揉了揉膝盖。
洪慈化坐到莫信仁旁边。道:“你叫莫信仁,我呢,你叫我洪慈化。你爹得了什么病?”
莫信仁见洪慈化长得朴实,也就信任了他。道:“我爹得了胆结石,严重得很。医生说现在医治呢,还能再活几年,要是拖着不治呢,结石越长越大,挨不过这个冬天。”
洪慈化道:“都看过医生啦?那医生不医治吗?”
莫信仁道:“要钱啊。没有钱谁肯给你治病?”
洪慈化道:“那你给他钱,不就行了吗?”
莫信仁嚯哟的叹了一声,白了洪慈化一眼,把头歪到了一边。就好像这句话是他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天真最无知的话。
洪慈化这才想到他是来求钱的。
莫信仁道:“我要是有钱付给医院,我还来用得着来这里求钱吗?我的钱早就花光了,检查费、医药费、住院费、、、、、、。单是这些费用就把我刮干了。现在要做手术,医院要我先交了钱才肯做手术,我才来求钱的嘛。”
洪慈化道:“你今天来的吗?上一次赶集我就没看到你。”
莫信仁道:“我这些天都去求钱,去过好多个乡镇了。每到赶集的一天,我就去街上跪着求钱。可是我都求了好多天了,还是差很多。要是再求不到钱,就只能接他回家,接回家呢,我刚刚也说过了。只能拖着,看着他去。”莫信仁说到后面,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到,更像是在抽泣。
洪慈化听他说得可怜,看着他抽泣,顿时心热想帮他。又问道:“那你的亲戚朋友呢?遇到这种事,找他们借一点,等过了这关,以后赚到钱还给他们就是了。”
莫信仁见洪慈化老实得有些可爱。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他,但觉得完全可以跟他说实话,袒露心声。
莫信仁道:“你说的法子,早在一个月前。我都想到过了,也都用过了。那时候,我去东家借,具体是哪一家我就不跟你露底了,东家说没钱。去西家借,又说他还欠债,比我还穷得老火。也有肯借一点的,但是不够啊。”
洪慈化道:“哎哟!你的运气真是背。你这名字也取得怪啊,莫信仁,就是千万不要相信别人。你都不相信别人,别人会相信你吗?”
莫信仁道:“名字的事,那你就错怪我了。我是‘信’字辈的,取名字时就要先有莫信。后面加字。再说,我的仁是仁人志士的仁,也不是普通人的人。”
洪慈化听他排起家族的辈分,为自己的名字辩解。说道:“你的亲戚全都不肯帮你吗?这是为什么呢?”
莫信仁呆了呆。说道:“也怪我平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亲戚中,有钱不肯借的,那是怕我还不起了。肯借一点给我的,还念着点旧情。是这样吧?”
洪慈化道:“我不是你的亲戚,我不乱猜。你的朋友呢?你有没有朋友?”
莫信仁道:“朋友啊,我平时的朋友多得很,知道我的父亲患了胆结石,要一大笔手术费后,就全都不见了。只有几个要饭的,还一直替我张罗呢?”
洪慈化仿佛是吃了一惊,脸上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问道:“要饭的?”
莫信仁道:“因为我帮过他们,那几个要饭的,倒和我合得来。他们到街上要来的钱,大部分给了我,交付了一些费用。我借不到钱,就和他们做了同行,到今天已做了十三天,一直收入低微。”
洪慈化道:“难怪你刚才抓住我就不放手,你是把我当肥羊了?”
莫信仁嘿的一笑。道:“我今天来还没开过张,你看碗里都还空荡荡的。好不容易等你来了,当然是想从你身上捞点,哪知道你也是个穷鬼。”
洪慈化道:“可是我和你一般的年龄,你对我又磕头又作揖的。我白受了你的大礼,又不能具体帮到你,这让我很惭愧。”
这些日子来,莫信仁为筹钱四处奔波,磕头求人这种事都算是稀松平常的了。但他遇到过的人当中,有的受了他的磕头大礼,果然就给他钱的。也有受了礼占了便宜后不肯施舍大笑着走开的。对这种人他当时不说,背地里把那人的十八代祖宗也翻出来骂了个遍。洪慈化受过他的礼,是第一个肯留下来听他倾吐心声的人。见洪慈化敞开心扉,没有一点半点隐藏。莫信仁发现了洪慈化坦诚的一面。于是说道:“我当时给你行礼,你没有嘲笑我是个傻子。我看你那时脸上有些恐慌,不像是来占我便宜的,你就算没有留下来,我也不会怪你。如果是故意来占我便宜的,等我父亲的事过去了,我会一个一个的要他们把我磕出去的头磕回来。”
洪慈化听他说得严肃,想了想。说道:“那些头是你自己磕的,怎么能要别人磕回来呢?这也是你入行时间短,连我这种穷光蛋都辨别不出来。”
莫信仁道:“我说我要他们磕回来,就一定要把磕出去的头磕回来。你不是那种人,所以如果你刚刚走了,我也不来找你麻烦。”
洪慈化给他分析了一下。道:“那么多人,你就见过一面,你能记得住他们的吗?再说了,这样闹下去也会很麻烦。而且人家也多半不会承认,就是承认了的,谁愿意对着你磕头呢?”
莫信仁道:“那么,我的头就白磕了吗?这事不用你操心,我说要他们磕回来,就一定要让他们磕回来。凡是受过我大礼没有施舍大笑着走了的,在东城西街上我遇到三个,在东城南大门的街道是我遇到五个。这八个人早晚我要他们给我磕头。”
洪慈化听他仇恨心很强,不想再争论。说道:“你还是赶快筹钱就你父亲要紧。动手术的事,还有几天到期呢?”
莫信仁看了洪慈化一眼,听他说的也都在理。说道:“还有一个星期。”
洪慈化哦的答应了一声,脸上有几分忧色。心想:‘他连磕出去的头都要收回来,如果一个星期他筹到的钱不够,不知他会闹出什么事故来。’
莫信仁似乎猜到了洪慈化所担忧的事,不等他开口问。说道:“如果一个星期我筹的钱不够的话,我就要用其他办法。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让我父亲动手术!”
洪慈化听他说得很有自信,隐隐觉得要有大事发生。
这时候,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突然出现在永安街头。那人四处看了看,看到莫信仁,就径直走过来。在莫信仁耳边轻声说道:“莫大哥,楚家庄那边有消息了。兄弟们等着你回去筹划,这对莫大伯的动手术的事也是一个大的转机。”
莫信仁的眼光忽然变得十分敏锐,点了点头。看着洪慈化,给那人作了引荐。洪慈化对那人也很客套。看着那人,猜想他应该是莫信仁所说的要饭的人中的一个。莫信仁便说道:“洪朋友,以后有缘再聚。永安街离东城不远,我们相识一场,以后有什么难事,去东城找到要饭的,就可以找到我。再见。”莫信仁说完话,和那个蓬头垢面的人一起走了。往东城的方向。
洪慈化无意间碰到了两个怪人,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过了很久,心情才算平复。听他们要商议什么大事,一时也没放在心上。想起要去街头找梁蕙芳,和她一起返回永安村。忙从场地上窜到街上,挤过人群,来街头寻找梁蕙芳。 老东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