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青年人又吹了两声口哨,两只画眉鸟从梁上窜下。窜到鸟笼门前世,挥着翅膀,‘哆哆哆’地叫了几声。先是互相啄了几嘴,忽然脚掌相对,四只爪子死死绞紧。你来我往,就开始互啄。
画眉鸟生来怕人,一旦有人从旁惊扰,还没分出胜负,胆小的可能就泄气不斗了。因此旁边观看的几十人,都屏住呼吸。原地不动,两眼发光。他们等了很久,为了就是一睹打斗的精彩。此时已开始打斗,谁也不会去惊扰那两只鸟。谁都不愿接受没结局的收场。下了赌注的,更是大气也不喘。心里却在给己方的鸟加油助威。
只听到‘托托托’的声音不停地响,两只画眉越斗越激烈。
那青年人的右手半握拳,散在空中,随着他的鸟啄咬的频率不停地挥动。
他的脸上焦急不安。鸟没打斗之前,他生怕鸟不肯打架,执意要把鸟逗得兴奋。待他的鸟开始打了,见那鸟被对方啄得片羽零落时,心里又倍加疼惜。
他此刻的心情,正像在最接近幸福时刻的心情一般。想握在手里,又怕捏紧了漏掉。想要放松,更害怕漫不经心的轻放后,就此脱手飞走。
白俊庞看着那青年人,不禁想起早上追鸟的时候,第一次摸到了画眉的尾巴,以为它弱小不堪重负,怕下手重,捏损了它。结果捏得轻了,被那鸟趁机逃脱。
这一点,白俊庞和那青年竟然出奇的相似。见自己的鸟好斗称雄时,为它倍感自豪。而一旦打架受伤时,又爱怜泛滥。然而不让它和别的鸟打斗吧,彰扬不出它的雄旺。要让它打斗吧,必会造成伤害。在此左右为难之际,心里的天平也左摇右摆,两端总是难以持平。
白俊庞看着看着,心里竟也突突地鼓抖起来。
就这样过了有四五分钟,青年的鸟越斗越勇,越啄越狠。啄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对方的鸟喳喳地叫嚷着,叫声悲戚,似在哭泣,已开始退让躲避。
和青年人打赌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养鸟汉子,那人见自己的鸟露了败象,立刻喊停。这是他斗鸟斗出来的经验,一般允许败北,却不让鸟一败涂地。
正像是棋艺超高的棋手对弈,较量了三五十步。便能预判到棋局的走势,就此收局。双方不提胜败,只在较量中,已知己知彼,棋力的悬殊对比,两人心知肚明。
斗鸟的时候,先喊停的一方算输家。如此一来,就是那青年人的鸟打赢了。
白俊庞不禁松了口气。旁观的人看了一场精彩的鸟斗,在旁议论纷纷。有说青年人的鸟厉害的,有说那中年人的鸟也不错的。但大多数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钦羡的神色,看着青年人的那只鸟。
那青年人见自己的鸟比对方的更能打时,心里虽然疼惜,但见对方的鸟被啄得更惨,不免得意。说道:“它还想打,不如让它打个痛快。打死算了。”
对方那中年人说道:“不了,不了,隔开吧。我认输了,不能让这鸟输到怕,那会很难扶起来。”这也是他的经验,一般斗鸟的人,如果是套钱的。那么打输了就停,输家将鸟拿回去将养一段时间,如果鸟性好的,还能再旺,还能再打。就是自己不要了,或送人,或拿去卖,只要不提这鸟曾经打过败仗,也能哄骗得过去。所以这斗鸟的人都是许败但不能一败涂地。
青年人嬉笑着,和那中年人一起将各自的鸟隔开,关上了笼门。
旁观的人有高兴的,有失落的。有满意的。评论了几句,已渐渐散开。各自转回梧桐树下,去看视自己的鸟。
石桌旁边只留下那青年人和他打赌的中年人,还有白俊庞,章谦茨,卫英卓。
按照原先订下的赌约,中年汉子数了一把钱给那青年人。
那青年人接过钱,点了数,正要离去。和他打赌的那人忽然说道:“你这鸟卖不卖?”白俊庞向那人看去,见他年纪在三十左右。中等身高,相貌平平。穿着倒很讲究。手上戴有一块黄金色的名表,他是个做鸟生意的人。而且肯定很有钱。那青年人虽然是赢家,但相比中年汉子,他就显得寒酸了很多。
青年人犹豫了一下。说道:“不卖的,你要是还想打,改天来吧,我经常来这里斗鸟的。”显然,这青年人的鸟是一只很旺的鸟。只要有人和他斗鸟比赛,似乎他都能钱,这简直就是一种可以让自己无限增值的方式。假如将鸟一口价卖了,相对于无限增值来说,就吃了很多的亏。
中年汉子又问道:“不卖啊,那你家里还有鸟没有?”中年汉子和青年人只是第一次见到,但这种斗鸟会,双方认不认识都无所谓。只要谈好了价钱,认为自己的鸟可以与对方一斗,便‘放过笼’,让两只鸟撕咬。而旁观的人便做了输赢的见证者。
那中年汉子见青年人的鸟威武凶悍,便以为青年人养出来的鸟也都一般的厉害。
那青年人也是个养鸟汉,听到中年汉子问起后。说道:“我家里还养了好几只呢。”
中年汉子指着青年人手中的鸟。问道:“像这种品种的鸟,还有没有?”
那青年道:“这个品种的就这一只。”
中年汉子问道:“哦,能带我去看看其他的鸟吗?我这鸟打输了,一时养起不来。你这颗摇钱树舍不得卖,那就算了,要是还有能打的鸟,我就给你买来养。”
那青年人似乎不太懂得做生意。将中年汉子的话搁在一旁,他看了看天。说道:“我要回去了。不然师傅会怪我。”
中年汉子问道:“那你住哪里呢?”
青年人说道:“我住金鸡岭大通寺。很好找的。你要买鸟的话,上岭去跟师傅说。”听了他这话,原来这青年人做不得主,显然他的鸟都是他的师傅主管着。那么,极有可能,他今天来斗鸟也都是背着他师傅下来的。
青年人说完话,就提着鸟迈步向前。对四周的人不看一眼。中年汉子顿了顿。忙喊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说道:“我叫洪叁通。名字是师傅取的。”
中年汉子考虑了一下。说道:“既然你师傅在等你,洪叁通,你先忙吧。改天我再来金鸡岭找你。”
青年人洪叁通点点头。走出了两步后,忽又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呢?”似乎是想到中年人刚刚问了自己的名字,礼尚往来,也该回问他。
那中年汉子道:“我叫姚海。”
洪叁通‘哦’的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提着鸟取道而行。忽然眼光到处,看到了白俊庞,白俊庞也正好看着他。白俊庞一直在旁边等着,正想找他学习养鸟之道。听了他的名字叫洪叁通,住在金鸡岭大通寺里。住在寺庙里,但他又不是和尚,洪叁通处处透着古怪。白俊庞也没有说破,知道他对养鸟一道很有些专长。而且他很对鸟有很大的兴趣,暗想着要和他说话,得从鸟开始,方可投其所好。问道:“洪叁通,你明天来斗鸟吗?”
洪叁通并不认识白俊庞,听到白俊庞直接呼喊自己的名字,脸上很有些意外。
只听洪叁通说道:“嗯,我明天可能还会来呢,但是也有可能不来,并无定法。无定法故,定无恒定,法无常法,唯悟唯醒,唯觉唯圆。世人多求恒定恒法,不是愚人自扰哉?”洪叁通这话便是嘲笑白俊庞要约定自己明天来斗鸟。
白俊庞听他说了几句似懂非懂的话,越觉得这人不一般。但他话带机锋,要称他小师傅,他又非和尚,要直接叫他的名字,他明明又懂得些佛法。
白俊庞犹豫了一下,对他话中那些法定愚人只好不加理会。说道:“我想和你斗鸟,但我今天没带鸟来。我明天带鸟来,如果你来的话,我正好和你斗一斗鸟。”
洪叁通本来很好斗鸟,但这时他赢了点钱,很有些心不在焉,又着急要回大通寺。说道:“嗯嗯,我如果明天还来的话,我就和你斗一斗。”
白俊庞问道:“你斗多少钱的?”白俊庞刚刚看到那中年汉子姚海输给洪叁通的有不少钱。心想自己没太多钱用来赌鸟,最好能先知道一些斗鸟场的真实情况,问明价格,那么,回去后,好做准备。
洪叁通道:“法无定法,价无常价。这不是先定价的,如果真要斗鸟时,待价而沽又何妨?”
章谦茨和卫英卓听到白俊庞和洪叁通在谈论赌鸟的价钱,洪叁通语出机锋,一时都接不上话来,只好在旁听着看着。听洪叁通时时有禅意传出,心中纳罕:“洪叁通的年龄显然没有自己的大,但他似乎能通很多禅理。难道他从小就入了佛?还有金鸡岭上有大通寺这一则,也不知是真是假。”
白俊庞怔了怔。说道:“好吧,那赌金的事就先不论了。到时候,再待价而沽。可我有一个疑问很想不通,要向你请教请教了。”
洪叁通道:“请教不敢当,你有什么疑问,跟我说说就是了。我能帮你的就帮,不能帮你的莫怪。”
白俊庞咳嗽了一声。说道:“既然法无常法,也就是说,你今天说过的话,到明天也就不是了。你虽然处在佛门中,不也成了个说话不算话的人了?”
洪叁通听了这话。说道:“还请你不要钻牛角尖才好。我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我也没有说过不算数的话来。”
白俊庞笑了笑。洪叁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白俊庞道:“法无常法,名字倒是有常名字。我的常名叫白俊庞。”
洪叁通看了白俊庞一眼,听他抓住自己一句法无定法,一味的来跟自己相逗,倒觉得这人有些元觉。说道:“白俊庞,我要回去了。”说完话,提着鸟笼,往广场东大门走去。他的身影虽然有几分孤单,但也无牵无挂。
白俊庞看着他走过广场。想着自己今天捉到了画眉鸟,还认识了洪叁通这个似懂非懂的人,只觉得五味杂陈。 老东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