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海鸟。”海船的夹板上,巧姐顺着夏桑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群洁白的海鸥正在船侧滑出优美的弧度。鸣叫声和海风带来的淡淡腥味,让巧姐恍若梦中。
离涵哥回京已经十年过去了,巧姐怎么也没想到,夏桑霖还记得答应过她的事。一直登上船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每天睡醒后都要往外看看,确认自己身在何处。
“我们去涵哥呆过的地方看看,在陆地上住二天,正好海船也要补充一些淡水和食物。我们好好把涵哥呆过的地方走一走,也去尝尝他推荐过的美食。”夏桑霖跟巧姐讲解行程。
“我们这么久不回去,真的没事吗。”巧姐始终有些担忧。
夏柘雅,也就是巧姐的女儿囡囡,已经长大成人,此刻正在府里与二哥夏柘哲说着话。
“你放心,就是找了所有伯父来也没用,父母不在,谁也不敢定下你的亲事。”夏柘哲晃着脑袋,丝毫不担心。
看到小妹眉头仍不肯舒展,大声道:“你就是不相信我,也要相信大哥,他怎么会把你定给那些人。”
“我不高兴,才不是因为担心。可恨那些人心里只有皇位,把婚姻当成买卖,把我当成一块肥肉,都想争着咬一口。哼,也不看看自己胃口有没有那么大。”夏柘雅杏眼圆瞪,显然气的不轻。
“二哥,别人这样对你妹妹,你能不能忍。”
夏柘哲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明知道小妹绝不是这么容易就伤心主,还听了信就跑了来安慰,结果上当了吧。这哪里是被逼迫之后伤心欲绝的少女,明明是拐自己上贼船的山大王啊。
“连二哥都不管我了吗,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夏柘雅举着袖子抽泣,真是闻着伤心,听着落泪。
偏偏夏柘哲丝毫不为所动,“这招已经过时了,妹妹。”说话间眉头都没有动一下,显得极为镇定。其实内心早已在咆哮,爹、娘求求你们快回来吧,除了你们谁也治不住这丫头。
“哼,说吧,帮不帮我,你现在可以不答应,只是走出这个大门你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夏柘雅放下手,双手叉腰,哪里看得到一滴眼泪。
正想拨腿就走的夏柘哲小腿一啰嗦,又退了回来,讪笑道:“哪能呢,你可是我的亲妹妹,我不帮你还能帮谁呀。”
夏柘雅这才满意的笑道:“放心吧,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好处?大哥不把我撕了就算谢天谢地了。”当然,这句话夏柘哲也只敢在肚子里腹议。
海面上风平浪静,他们丝毫不知女儿已经在京城里搅得天翻地覆,巧姐还在担心女儿的婚事,“本来看上了几家不错的小子,结果被他们这么一搅和,谁家还敢提亲。”
皇上登基之初广纳后宫,二三年的时间里一下子多出四五位皇子,到如今也都长大成人了。太子地位稳固,如今都是四十岁的人了,自然不把这些年幼的弟弟们放在眼里。
只是可惜皇后几年前过世,皇上很快立了新后,因为这件事太子与皇上起了间隙。而新后利用这件事大作文章,终于让皇上和太子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所以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爹,皇后若在,他们的关系绝对不会这样。”巧姐想到她最后一次进宫看望皇后时,她眼中的不甘和担心。她与皇上同甘共苦一辈子,没有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登基,她怎么能安心。
可是不安心也只能带着不甘离去,哪怕最尊贵的人也逃不脱生死的轮回。皇家的事,巧姐不想掺和,可没想到她不找事,事却找上她。
也不知道是谁翻出陈年旧事,说当今圣上能顺利登基离不了一位贵人,说来说去这矛头就指向了德容公主也就是后来的敦王妃方怡巧。
巧姐的女儿夏柘雅就成了一块人人争抢的肥肉,新后的侄子也就是三皇子的表兄,淑妃的侄子也就是四皇子的表弟,甚至一位美人的弟弟,都露出口风想求娶夏柘雅。
皇上好像存了心打算看热闹,又或是被新后迷住了,不仅不插手反而饶有兴趣在一边看戏。夏桑霖带巧姐出海,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十年前的约定,另一方面也是想逃避这件事,让他们冷静。
“如果十几年前有人告诉我,我会因为几个臭小子向囡囡求亲而逃到海上,我肯定呸别人一脸。”
“怎么能叫逃跑呢,我们一走了之,等于拆了他们唱戏的台子,过不了多久就会撤了。”夏桑霖轻笑。
“我可不会就这样放过他们,敢欺负我的宝贝女儿,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巧姐气的一捶桌子。
若不是皇上在背后撑腰,用几个棋子来试探他们的反应,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怎么有胆子敢上门。皇上果然是世上最难缠的生物,四海归心国库丰盈,就开始不着调了。不是看这个想夺他的江山,就是怀疑那个对他不忠。还以为自己退的快,却没想到还是遭了皇上的试探。
“太子迟早会登基,不用我们动手,自然会有人收拾他们。”夏桑霖冷笑,这也是他不能出手的原因。
对付几个羽翼未丰的皇子皇亲,夏桑霖还不惧,但太子还等在一边等着给他递刀子。这个时候陷进去,等于是把一家人都拉下水。他不能只想自己,还有岳父母家,亲家都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他只好隐忍,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让自己冷静下来,也让事态冷静下来。
夏柘涵一边叹气一边转着圈,周书儿在边上为他擦汗,“多大点事,看把你激动的。三皇子和他的表兄睡小倌不给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涵哥一把抢过帕子摔到地上,“你,你是明知故问。说,这事你知道多少,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又没长千里眼顺风耳,上那儿早就知道去。”周书儿憋着笑,也不与他多说。
“去把那两个小畜生给我找回来,看我不,看我不……”说了半天,后半句却象是卡了壳,怎么也吐不出来。
此时的夏柘哲和夏柘雅兄妹的正暗戳戳的躲在一处小宅院里,不停有乞丐或是街头混混一样的人轻叩大门,然后领走一个钱袋。
“让他们加大力度,传的再广一样,中间的细节要说的跟亲眼所见一样,加点香艳的内容进去。对对,就是这样说。”夏柘哲一边摇着折扇一边对下人吩咐着。
下人一走,就冲屏风里的夏柘雅苦笑道:“我说姑奶奶,闹够了我们还是回家吧,大哥找我们快找疯了。”
“胆小鬼,现在回去我们就别想出府一步了。四皇子和五皇子还没有教训呢,我才不回去。我说,四皇子母妃的娘家是不是就在这附近住。”
夏柘雅说完,夏柘哲刚擦完的汗,瞬间又冒了出来,“你想干什么,说吧。”似乎已经认命了,夏柘哲板着脸问道。
“着火了,救火救火。”
“快点,水,抬水来。”
“快,保护老爷夫人。”
趁着乱夏柘哲兄妹俩摸到菲儿公主的府上,菲儿看到他们大吃一惊,“这么晚你们怎么……”
看到他们穿的衣服,又听到下人过来报淑妃娘家失火,顿时哑然失笑,“行了,你们今天一天都在我们家坐客,早就歇下了,我可以作证。”
夏柘雅冲夏柘哲挤挤眼睛,得意的表情似乎在说自己选的证人够硬吧。
千算万算他们忘了一件事,高调入住公主府是没什么,可是夏柘涵听到消息亲自过来接人,他们就没招了。
公主府的后花园,一架梯子架到围墙上,夏柘哲着急道:“快,周大人帮我们拖住大哥,翻过去下面就是马车。”
夏柘哲比夏柘雅更急,那是当然的,妹妹回去了最多就是禁足。自己少不了家法伺候,说不得还有什么酷刑等着自己。还是快点跑,等大哥气消了再说吧。
“你们是周大人的客人。”一位少年,好奇的看着骑坐在围墙上的两人。
可惜只看到少女的嫣然一笑,他们就已经翻身跳了下去。外面传来几声“唉哟”,然后就是马车踢踏远去的声音。
“好像有人过来了。”少年的下人过来说道。
“帮他们把梯子收了,就说什么都没看到。”少年淡声吩咐下去,梯子没有了,地上被踩踏的草坪也被处理好了。就连墙上刮蹭的几道痕迹也被人抹了去,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找过来的正是涵哥,后面是身为主人的周大人,向涵哥介绍道:“这是黄将军的长子,回京探亲的。”
“原来是王爷。”黄少爷忙上前施礼,夏桑霖在三年前已经上书将王爷之位传与涵哥,否则他是不能轻易离开京城的。
周大人这才对涵哥苦笑道:“你看吧,是不是没人,他们一大早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到底何事,不知能否帮上忙。”黄少爷好奇的问道。
夏柘涵叹气道:“多谢,不过这是家事,家丑不可外扬,不提也罢。”
当天夜里,那位美人的弟弟在青楼里为了一个女子与人大打出手,结果被揍的半死,事后连对方一根毛都没抓到。一件事也罢了,问题是三件事关系到三个求娶的皇亲,傻子也看出来是敦王府的报复了。
若说是那位恶名远播的公主,可人家两口子据说出外游历去了,没有半年回不来。而且老人们都摇头,这一看就不是德容公主的手段。她的心黑着呢,惹了她怎么可能给你放把火,或是让你难堪一下就算完。她可是要么不出手,出手招招要人命的主啊。
除了她还有谁,夏柘涵可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虽说娘子厉害了一点,可也在正常范围值内。夏柘哲小有薄名,可听说只是嘴巴有点毒,也没做过什么离谱的事。
数来数去,难道是这件事的当事人夏柘雅,可这姑娘自从跟她娘出入社交场合,表现的十分优雅端庄。谁也不愿意相信,那样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能做出这种事来。
新后哭着找皇上诉苦,堂堂皇子都有人算计,这日子可真是没法过了。皇上意外的没有哄她,反而大笑几声转身走了。
虽说几位皇子都知道这件事与敦王府脱不干关系,但他们几个在朝堂中除了外家就没有任何的助力,根本奈何不了他们。就算有心怀不轨的,想到巧姐的性子,也只能憋在心里给几位皇子精神上的支撑。
朝堂上的方澄瑜冷笑对御史道:“你有闻风言奏的权利,可这风是怎么来的,我倒要请教一下。”
这御史与四皇子的关系,谁人不知,这样愣头愣脑冲出来送死,年轻大些人都有些不忍心看了。
“当然是百姓所言,人心所向,堂堂敦王府的小姐竟做出这等下作之事,父母教养何在,简直是败类。”御史王大人梗着脖子,大言不惭。
方澄瑜脸色忽变,火气一下子窜了起来,当着他的面敢质问他姐姐姐夫的家教,这个人绝不能饶恕。
“百姓所言是吗?人心所向是吗?我怎么觉得是御史所言,银子所向呢。”说完掏出一张画了押的证词,在众人面前抖开。
“诸位请看,这就是他收买京城乞丐和街头混混传播这件事的证据。几位皇子皇亲之事分明是他所为,栽赃到敦王府身上。”
“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你是买通证人诬陷我。”御史根本不惧,谁会相信他才是脑子坏掉了。
“这是你最近从钱庄提取银子的帐本,随便帮你查了一下,你在钱庄存了十万两银子。啧啧,我记得王大人读书时一餐只能吃两个窝头,这才做官几年呀,已经攒下这般家产了,真是生财有道啊。”
王大人张着嘴,十万两银子,怎么可能,把他买了也掏不出这么多银子来。又是诬陷,他正要开口就看到齐沐宣站出来道:“臣有本奏,有人告王大人的儿子强占民女,苦主求告无门,辗转求到臣的门下,苦主等在门外请圣上裁定。”
皇上砸砸嘴,不悦道“大理寺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会求告无门。”
好好一个朝会被搅成一锅乱粥,在大理寺的请罪,御史的喊冤,方澄瑜的证据,齐沐宣的补刀中顺利落幕。
“哈哈哈,那个王大人怎么样了。”夏柘雅笑的倒在大嫂怀里,毫无形像可言。
“查证之后证据确凿,罢官流放家产充公。”德儿从外面走进来说道。
“舅舅威武。”夏柘雅大喊一声,坐了起来。
“再威武也不能让你出门,老实在家呆着吧。”方澄瑜和夏柘涵一起进了屋,看了一眼侄女,方澄瑜说道。
夏柘雅吐吐舌头,她和二哥终于被抓回敦王府,二哥比她还要惨,连院子门都不让出。而她好歹可以在院子里转一转,当然身后无时无刻都跟着四五个丫鬟。
“那个黄子旗又来了吗,他干嘛老是来找大哥,我们家跟他很熟吗。”夏柘雅嘴里碎碎念着,坐在二哥的院子门外,两人一人一把椅子,一个坐在院内,一个坐在院外,院门大开着,中间放着一张桌子。
下人们哭笑不得的摆上茶具,只因为夏柘涵怕他们兄妹串联,所以吩咐下人,二少爷不可以走出院门一步,大小姐不可以进院门一步。于是夏柘雅就想出了这么一出,反正她只是想和二哥说说话,在什么地方都无所谓。
“谁知道,大概是想攀关系吧。”夏柘哲喝了口茶,明显的心不在焉。
“什么,娶我。”
“什么,娶她。”
面对大哥,兄妹俩人都震惊了,夏柘雅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夏柘哲打量一下妹妹,又回头看看大哥,心想那家伙不是傻掉了吧,看到妹妹翻墙还想娶她。
夏柘涵倒觉得黄子旗人品不错,喜孜孜道:“这件事还是要等爹娘回来,我倒觉得比娘之前给你相看的人家要合适的多。”
至于夏柘雅的抗议,涵哥压根没有多听,正为妹妹的名声发愁呢,结果就有大好青年上门提亲,不管答不答应都是雪中送炭的行为。
“人家请了周大人来提亲,娘一回来淑文公主也会来跟娘说的。”淑文公主自然说的就是菲儿公主,周大人的妻子。
“相公,你觉不觉得下了船,走到地面反而有些晕了。”巧姐坐了快四个月的海船,开始的新鲜劲一过,剩下的就是想家想孩子,想念京城的一切。
对于忽然冒出来的少年黄子旗,巧姐和夏桑霖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敦王府和黄将军压根不熟吧。倒是听说菲儿的相公周秋秩与黄将军关系莫逆,可是,这孩子一脸羞涩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而且他们下船的时间,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孩子怎么打听到的。带着一肚子疑问,再看到他鞍前马后服侍周到,还是夏桑霖先转过弯来。
问他,“你到过京城?”
“嗯。”黄子旗的脸有些红了。
“见过我们家几个孩子。”
“嗯。”黄子旗的耳根子都红了。
得了,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夏桑霖和巧姐交换一下眼色,心里狂笑,却不得不憋着,摆出长辈的架子来。
“什么,三皇子,这怎么可能,文大人他们家又,这这……”听了京城里几位皇子皇亲的遭遇,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伯父不用忧心,这件事是王御史做下的,已经查明了真相。”黄子旗腼腆道。
两人坐到马车里嘀咕,巧姐道:“这御史肯定不是好人,不然小石头不会用这种办法的,虽说有关皇子的事不是他做下的,但他儿子的事一定是真的。”
夏桑霖道:“这个我倒是相信,小石头不会乱来的。可是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女儿家还没出阁就闹出这些事来,以后可怎么嫁人。”
“不是有现成的吗,我看这孩子不坏,至少长的很端正。”巧姐已经自行代入岳母的角色,越看越觉得这孩子不错。
“哼,想娶我的女儿,哪有这么容易。”夏桑霖一想到宝贝女儿被这人掂记上了,顿时把之前的一点好印象都磨掉了。
一路停停走走到了京城,黄子旗送他们到府,言称自己明天再来正式拜访。巧姐抿了嘴直笑,都一路上跟了几个月,还要正式拜访,不用想也知道他的意思了。
在城门口接了他们的一家人闻言都是暗笑,只有夏柘雅跺脚道:“明天不许来,谁想认识你。”
第二天,果然菲儿夫妻两陪着他一块过府,正堂中,黄子旗忽然双膝跪下,说道“伯父、伯母,我黄子旗指天盟誓,若能如愿一生得此一人足矣,若有违背人神共弃。”
巧姐看到屏风后裙摆不停的抖动,暗笑女儿的口是心非。嘴里迟疑道:“这太突然了,总要容我们想一想。”
黄子旗一脸失望,一路相处几个月还要想一想,明摆着拒绝了。他勉强站起,虽不失礼数,人却象失了魂般,连眼睛都没有了神采。
屏风后的人影开始不安的跺脚,整个屏风都开始不正常的摇动,只是没人有心情去关注罢了。
黄子旗一脸惨白,勉强说声告退,便打算回转,巧姐忽然道:“我现在想好了,把女儿嫁给你。”
“若是不嫁,怕是我这架屏风要保不住罗。”巧姐用只有屏风后面的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屏风一下子就稳住了,屏风后的人也旋风一般跑了个没影。
当晚的家宴,夏柘雅缺席,巧姐肚子里笑得抽筋,面上却严肃道:“派人去请御医来看看,这肚子痛可大可小的。”
夏柘雅自然不会让人去请御医,很快不药而愈过来吃饭。看女儿脸红红的,巧姐恶作剧般的心理得到了满足,哈哈大笑。这一笑,夏柘雅也知道她是故意的了,气得嘟了嘴却又不敢说话。
“真是一物降一物,母亲一回来,我才能睡得着,为了她的事,愁的我头都大了一圈。”涵哥诉苦。
看着满满一屋子人,抱怨着,诉苦着,还有使着小性子的,他们都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巧姐微笑着,紧紧握住夏桑霖的手。
回来头在他耳边低语:“谢谢你,让我的一生如此幸福。” 巧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