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叁通呆坐着,就像一尊雕塑。说道:“不能改,不能换。”
章谦茨道:“为什么?”
洪叁通道:“洪叁通这名字我喜欢,大通寺这寺名也很顺耳。”
章谦茨惊异地看着洪叁通,见洪叁通无动于衷。叹道:“哎!白俊庞是个怪物,怪得发妖,妖得让人捉摸不透。你是个钝物,钝得生锈,绣得怎么磨都不利。”
洪叁通坚决地道:“我和他都是人。”
章谦茨顿了顿,勉强答道:“我看出来了。”
洪叁通道:“是人都要睡觉。”
章谦茨不由得又是一顿,是人都要睡觉,这似乎是无可争辩的。章谦茨只得回答道:“这道理我懂。”
洪叁通道:“我睡大殿,你们自便。”
洪叁通说完,向大殿径直走去。偏房里只留下卫英卓和章谦茨。
章谦茨看着洪叁通的影子,满腹狐疑,呆了一会。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咂咂嘴。说道:“依我看,这两个都是怪物。一个有计不说,一个愚昧不问。”
卫英卓道:“你刚刚为什么不问俊庞?”
章谦茨道:“嘿嘿,俊庞的心思洪叁通不知道,你我都不知道吗?”
卫英卓道:“你说来听听。”
章谦茨道:“他刚刚口念桃花诗,飘然而去。他念桃花诗前,说什么来着?”
卫英卓道:“他说睡觉是养生第一妙法。”
章谦茨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句,最后一句是什么?”
卫英卓想了想。回想着白俊庞刚刚离去的形状。时候道:“最后一句是任你劳苦功高,总无人道个好。”
章谦茨点了点头。忽又问道:“桃花诗的诗眼是哪句?”
卫英卓道:“桃花诗句句经典,至于诗眼嘛,这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吧。”
章谦茨道:“那么这个人如果是俊庞,他会选哪一句?”
卫英卓道:“以俊庞的性格,他最喜欢的应该是那句‘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章谦茨道:“对啊。我们和俊庞相处了这么久,对他也该了解了些。”
卫英卓道:“是有些了解了。”
章谦茨道:“你别打岔,听我说完,你一搅,我想到的都搞忘了。”
卫英卓道:“那你想到什么了?”
章谦茨道:“我刚刚正想问你,什么时候俊庞会吟诗作对?”
见卫英卓不说话,章谦茨又道:“嗨,我在问你话呢?”
卫英卓道:“你不是让我别打岔吗?”
章谦茨道:“但我是在问你话,你回答我不会打岔我。”
卫英卓道:“你问我什么话?”
章谦茨脸上有些无奈,又只得重新问一遍。说道:“我刚刚问你,什么时候俊庞会吟诗作对?”
卫英卓道:“在他豪兴大发时。”
章谦茨又点了点头。说道:“你有没有发现,每当俊庞豪兴大发的时候,他就会吟诗作对。但他吟诗作对时,又在想些什么?”
卫英卓道:“定然沉迷于诗中绝美的意境里。”
章谦茨摇了摇头。说道:“这可不对了,俊庞吟诗作对时,那是在找夸赞。就像人们每有欣然会意时,发个说说,不管有心无意,看到集赞越多,心里总归是愉快的。”
卫英卓这才恍然大悟。说道:“那你为什么不夸赞他?说不定,你只要一夸赞他,他就会说出解决的办法来了。”
章谦茨又摇了摇头。说道:“我夸赞他,没用。洪叁通夸他,才有用。”
卫英卓道:“这就怪了,这天下夸赞的话都一个样,为什么换个人夸就不一样了呢?”
章谦茨道:“因为洪叁通想有求于他。俊庞潇洒狷狂,有计在身,他要帮洪叁通解劝罗仁飞和钱彪的仇怨,不求名利。只要夸他几句,有什么奇谋诡计,他还不和盘托出吗?”
卫英卓恍然大悟,小眼睛犀利地转个不住。说道:“怪不得俊庞先说什么‘任你劳苦功高,总无人道个好’。又念着桃花诗,走进桃花林。原来是洪叁通不通事务,看不穿他的心迹,俊庞要帮他化解仇怨,他连句赞美的事都没有。”
章谦茨和了口茶水。摇了摇头。说道:“你这么想,又错了。”
卫英卓怪叫一声,问道:“难道不是?”
章谦茨道:“俊庞不是计较洪叁通没有夸赞他,而是要帮洪叁通放下成佛的执念。这才与洪叁通辩论佛禅,但洪叁通执意从佛,俊庞苦劝无果,这才飘然而去。他有好办法,这会儿应该还没睡着,我们去问问。顺便也在桃花林中睡一觉。”
卫英卓的小眼睛又骨碌碌地转了几转。说道:“不错,在桃花林下睡觉,我这辈子想都没想过。”
章谦茨叹道:“要是我们早点回学校,这会儿多半都睡着了。跟着俊庞,你想都没想过的事,只怕还多得很。管他的呢,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两人说着话时,向桃花林走去。
卫英卓和章谦茨到了桃花林,呼喊着白俊庞。
大通寺修造在高山之巅,桃花林和大通寺所处同高,山巅之上,寂静无声。
月光下的桃花褪去了娇红艳丽。银辉铺落到桃花花瓣上,更显得白里透红。仿佛美人醉酒后,熏熏之意上涌,娇怯迷人的脸庞。
章谦茨和卫英卓轻声叫唤,但这时四下寂静,似乎比平时大了几倍。两人唤了几声,就静下来倾听是否有人回应。
停顿片刻,只听林子里白俊庞沉声说道:“是谁在这里高声喧哗,扰得我大梦复醒。”
章谦茨和卫英卓互看了一眼,巡声找到白俊庞。
见白俊庞正抱着头,躺在一块大石上,大石上铺满桃花。白俊庞仰头看着夜空,眼睛似乎从来就没有合上过,但他口称自己已是大梦复醒,那两人见状后,都感到好笑。
章谦茨见白俊庞双眼圆睁,脸上没有丝毫睡意。赞道:“你可真会享受,你这张桃花床,是自己铺的吗?”
白俊庞知道是他二人,依旧原样不动。说道:“美中不足的,就是桃花质量不好,一压就扁。”
章谦茨向大石上看去,果然见那大石上的桃花都已零零碎碎。便道:“再把花垫得厚一点,不就能弥补不足了。”
白俊庞仍然仰着头。说道:“不足就任其不足,这点小事能值得我花更大的力气去弥补?我高卧花林,所追求的并不是这花床完不完美。而是睡在花床上的神仙快意。就算没有石头垫底,我睡在桃花林下,心中也一样甘美。”
章谦茨道:“你直接说你不想起身把桃花搬到大石上,不就完了吗?何必要絮絮叨叨发一大推牢骚。牢骚太盛防肠断,这对身体不好。”
白俊庞道:“哎,你只能用发牢骚来形容我了吗?真是浅薄无知。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卫英卓见章谦茨又要争辩,拉了他一把。章谦茨默契不够,不能领会卫英卓的意思。又被白俊庞怵了两句,心中有忿。说道:“你拉我干什么?” 老东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