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白俊庞问起,洪叁通才慢慢地回过神来。说道:“我自小跟随师傅,粗通文字起,就钻进佛家典藏中,渐渐地我才悟到此身非我有。既非我所属,驱驰劳顿,又何足惜?我心思钝慢,领悟得迟,看通世事是说不上的。只是我心中常念,昨日之是,今朝已非,因此故我非我,并不是忘却故我。”
白俊庞凝神静气地听着,听后豁然贯通。念道:“昨日之是,今朝已非,因此故我非我。昨日之苦,岂非今朝已别,因此故苦非苦。故我非我是一大境界,故苦非苦又是一大境界。”
白俊庞说着说着,心随意转,悠然神往,天机开悟。又道:“连昨日之是,都不可长保,又何必枉费心机栽培昨日之苦?世间纵有百千万亿苦,难道竟无一拔苦随乐之法?”
洪叁通钻研佛家经典,陷得深,得知世间七苦,以为苦楚无所解慰。唯一可行的便只有故我非我。
故我非我,重在于所故已非。是对过去的释怀,于佛于道,是一种自我精神上的超然。
白俊庞将苦楚解为故苦非苦。解得十分片面,片面得飘逸。
洪叁通听他歪解禅意,虽是在歪解,想着故苦已非苦,心境才由大悲苦境渐渐转而为非苦境。
白俊庞得他分说了人生七苦,要兑现等价交换。缓了缓。说道:“你给我解说了七苦,我说的佛家三戒,便是‘贪、嗔、痴’这三戒了。你目前已犯了嗔戒。所以我说你佛家弟子的身份早晚难保。”
洪叁通听他上一句还在歪解七苦,本有些意趣。但转瞬之间,又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说自己佛家弟子的身份保不住,心中有些着急。不得不为自己辩解。说道:“你说不保就不保吗?这不是你说了算的。”
白俊庞见他眉头紧皱。说道:“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就这么紧张地和我争辩了。我先前拿你逐走我们的事来说闹,你当时就已犯了嗔戒。我以为你逍遥遁世,心无杂念,做到故我非我,已然修得百毒不侵之金身,不会再有烦恼嗔念。但你还是让佛祖失望了。”
白俊庞搬出了佛祖,洪叁通心中敬畏。向大殿看了一眼,脸色十分凝重敬畏。说道:“我一心向佛,佛祖有悲愍之心,有照见万千世界的慧目慈光。我有没有犯嗔戒,佛祖心中自然有数,任你数黄论黑,别想动摇我舍身从佛的决心。”
白俊庞听了这话,心中暗想:“糟糕糟糕!大好青年,一心从佛,不务实际。遁隐山林,该怎么劝解。”
随即回想到洪叁通要化解赵侪飞和钱彪的梁子。便说道:“罗仁飞和钱彪明天就到,你不想劝解啦?”
洪叁通道:“谁说的?这不是你要做什么等价交换,才和你说佛道禅的吗?你有什么好办法,也该说来听听了。”
白俊庞和洪叁通谈佛论禅,一时之间心境不自觉地投入到佛禅的境地。两人以佛禅结交,一番辩论下来,只觉得酣畅过瘾。
这个时候,白俊庞才从佛禅的精微奥妙之中走出来。转而回到化解仇怨的事上。
白俊庞被问到后,眨眨眼。说道:“我的办法,就是睡觉。”
这话一出,卫英卓呵的一声大笑出口。洪叁通勃然变色,章谦茨立刻跳了起来。
当白俊庞和洪叁通论禅的时候,卫英卓和章谦茨听得一知半解。两人一句也岔不上。
章谦茨满脸疑惑,看着白俊庞。亟不可待地说道:“俊庞,你到底在想什么?倘若睡觉都能解决问题,那我们早该睡觉了。何必要熬到现在?”
白俊庞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古人云。闲来无事不从容,睡到东方日已红,静观万物皆自得,四时风光与人同。睡觉是养身第一妙法,庄周一觉梦蝶,醒来后不分蝶我,何等逍遥自在?境界之高,我辈望尘莫及。今夜邪月沉沉,乘月而眠,实人生一大美事。何必要为那些个劳什子伤神费心?任你劳苦功高,总无人道个好。”
说完。白俊庞径直向桃花林走去,口念桃花诗。只听他朗声颂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白俊庞渐走渐远,身影已没入了桃花林中,只听得他念的诗句随他飘然入夜。
洪叁通呆呆地坐着,回想着刚刚和白俊庞论禅的场面,心中也是一阵阵惊动。
洪叁通熟读佛经,至于其中所诉世间七苦,他自己没经历过。白俊庞和他争论,也只在字面上论真假。但白俊庞一脸较真,虽然各执一词,但在佛道的辩论交流中,两人欣然神往。这时候,见白俊庞越走越远,洪叁通怔怔地看着,只觉得彷徨无措。
总算章谦茨和卫英卓和白俊庞相处甚密,颇能识得出白俊庞的心意。
那桃花诗中有一句最为狂放自傲。白俊庞没念出来,但章谦茨和卫英卓却知道。那句‘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白俊庞没念到的,卫英卓和章谦茨都知道他的用意是在此处。
待白俊庞走入桃花林后。章谦茨看着洪叁通道:“他早就想到办法的了。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洪叁通呆了半晌,悻悻地说道:“我知道。”
章谦茨吃了一惊。问道:“你知道?那你干嘛不问他?”
洪叁通呆呆的坐着,嘴唇微动。说道:“我问过。他不说。”
章谦茨这又问道:“你可知道他为什么不说呢?”
洪叁通道:“他不说就是不说,你为什么还来问我他为什么不说?”
章谦茨听了这句,只觉得已经快听不懂洪叁通的话了。呆了呆,大摇其头。说道:“冥顽不通,不通事务。”
洪叁通道:“通是不通,不通即通。”仍然呆坐着。
章谦茨已有些哭笑不得。说道:“既然通是不通。你洪叁通的名字,该叫你洪叁不通了。这大通寺的庙门上趁早换作大不通寺,那才好看!” 老东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