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将采薇葬在山坡上朝东向阳的地方,墓碑上书:“义妹采薇之墓。”墓旁植松树两株,墓前插满花朵,雪梅写了两篇古风纪念采薇,和纸钱一起焚化,其中一首写道:“采薇采薇,幼随雪梅,同行同走,情深姐妹。采薇采薇,性情贤淑,先人后我,大德常沐。采薇采薇,何以先去,日月同华,照尔石墓。采薇采薇,愿汝常安,植树护佑,长眠百年。”另一首写道:“早起开窗,呼尔不应,我心凉。午膳摆箸,空尔一双,我心慌。入夜铺被,隔帘空望,我心伤。”
雪梅奶水全无,苦了儿子正和,婆子只有煮了米糊喂他,他不肯吃,一定扑在雪梅怀里,吮吸**,雪梅又疼又伤心,一边心疼儿子饥饿,一边为失去采薇心伤,眼泪止也止不住,双眼一直是肿的。
汉南县衣宅中。
向晚,卫长青独坐灯下,心里颇有遗憾,那就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未能生个儿子,到如今,卫长青一口气生了五个女儿,衣闰余,衣赛男,衣如玉,衣红妮,衣莫愁,小的几个还看不出来,大的几个,个个美若天仙。世瑛常年往郊区酒窑跑,经常夜不归宿,卫长青时不时担心世瑛在外找妾,总是心神不宁。
第二天早上,卫长青一觉醒来,就觉得眼皮跳动,心中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坏事,她心里猜测,可能世瑛要像世瑜一样,带小妾回来了。
到晌午,卫长青还是眼皮跳,小女儿莫愁突然啼哭不已,怎么哄也哄不下来,这让卫长青更为焦躁,总有一种不祥之感。
丫鬟把饭摆到桌上,卫长青还没来得及吃,就收到坏消息,比世瑛找小妾严重多了,世瑛被人举报,漕运酒瓶时,夹带私盐。
卫长青一听这句话就蒙了,贩卖私盐,这罪名太大了,恐怕死罪难逃!
卫长青顿时站也站不住,丫鬟扶她坐下,卫长青心里埋怨世瑛,卖盐就卖盐吧,卖哪门子私盐。酒槽枋和窑厂生意这么好,犯得着做铤而走险的事吗。
长青想着想着,突然想起来,还是自己年前劝世瑛卖酒瓶之余,有空看看卖盐的生意,现在淮北废引改票多年,卖盐的都转了钱,荒年都饿不死人了。咱们多赚点钱,总是没坏处的。世瑛听进去了,沿河漕运瓷瓶到外地回来时,顺带买了食盐,再沿河贩卖,生意很好,钱是没少往家拿,看到夫婿有长进,长青高兴坏了。卫长青心里纳闷,按说世瑛买卖食盐都是合法的,照票手续都办好了的,世瑛怎会取巧夹带私盐呢,到了这会儿,想啥都没用了,长青真是“悔教夫婿觅封侯。”
过不一会儿,门房来报,说世瑛的小厮万泉没来得及进院,说了一句话就直奔东家院里去了,估计现在正在前厅,跟东家叙说情况。
卫长青问,四爷呢?
“四爷,没见回来。”门房回答。
卫长青赶紧换了衣服,直奔大嫂叶秀敏家。
世瑛的小厮叫万泉,十八岁,聪明伶俐,人虽不大,却很老成,世瑛很多事,都交给万泉来做,所以事情始末,万泉都知道。
卫长青跟大嫂叶秀敏,隔着屏风往大厅看,只见世琦、世珍和世瑜三兄弟都在,万泉灰头土脸,跪在当中地上,说自己没有照顾好四爷。
世琦把金锅金杆的金烟袋放到桌上,让万泉起来,又让仆人搬了圆杌凳给他坐下。
世琦又安抚他,说,不要惊慌,慢慢说,世瑛是被哪个衙门带走的,你们到底有没夹带私盐,官府在窑厂搜到什么,举报人又是谁。
万泉说,据说是匿名举报,汉南县衙门派人来,在窑厂搜到没有开封的一包净盐,盖有淮北盐场戳记,马上带走四爷,说审问情况,小的们去探望四爷,官府拒不让进,只打听到尚未定罪,孙逢雨已经打点了银子。
原来,郊区窑厂的厨房总买不到好盐,菜里都是掺了沙子的脚盐,世瑛经常被沙子硌牙,异常郁闷,时不时派小厮回聚福堂运盐。
孙逢雨说,四爷是富贵堆里长大的,吃不惯,我们打小就吃这盐,习惯了。四爷有所不知,这制瓷的土坯里掺进一些盐,搅拌均匀了,烧出来的瓷瓶更光洁,亮度好。
世瑛听说食盐还有这好处,大为惊讶。
有一天世瑛回聚福堂,在酒槽枋门口立着,看到一个脸色焦黄、形容枯槁穿旧袍子的中年男人,在酒槽枋门口踅来踅去,偷眼瞧着摆在柜台前头的一瓶瓶酒,嘴巴不时吧嗒吧嗒,看样子,酒瘾不小,世瑛看出这是个落魄之人,没钱买酒,不由动了怜悯之心,白送了十瓶一斤装的酒给这人。
谁知这人没过一会儿又回来了,硬塞给世瑛一沓盐引,说他家世代为盐商,也曾富贵发达,可惜后来私盐泛滥,大商家的盐掺沙灌卤,价格奇高,销路不旺,滞留盐岸,自家的盐引也积压成山,为了纳课已卖地卖房,被官府抄尽家私,这些盐引放在家里也没用,送了四爷,没准以后用得着,否则这酒我也喝不心安。
世瑛不肯收,盐商执意要送,世瑛没法,只得收下,回去跟卫长青说起此事,颇有兔死狐悲之感。
卫长青灵机一动,说,现在淮北已经废引改票,以后你漕运酒瓶到淮北,回来时可运些食盐,沿路贩卖,一来免得空载,二来多赚些银两留作家私。
世瑛夸卫长青聪明,自此之后,每到淮北,就带足资本,找到局员,一路到本场大使衙门,纳税请票,照票戳记,运盐出场,沿路分销,获利丰厚。因为盐质好,世瑛舍不得全部卖掉,偶尔运出淮北,将盐带回瓷窑,这下世瑛在瓷窑终于吃上了净盐。
世琦听万泉讲到这里,才明白世瑛近一年不再从槽坊运盐到瓷窑,反而偶尔会送净盐给兄弟们各家,说是别人赠送,原来是这么回事。
万泉说,官府规定,淮盐不得运出其州县之界,咱在淮南,竟有淮北的盐包,官府一口咬定,四爷的淮盐是私盐,所以不由分说,把四爷带走了,说着说着,竟哭起来。 衣钵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