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暚说:“我说过,我们处于不同的立场。不会有人能理解我们,因为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如果是我们这边的人杀死你的家人,或许我就能理解了。那样我就感受不到失去的感觉,只渴望着拥有。要是那样,也很好。但我每次刚一拥有,就会立刻失去呢。我一直以为,我与他们,只是走投无路的人互相作伴。我真的没有想到,原来他们跟我在一起时,已经不寂寞了。”
他面目扭曲,一句也不想听进去,自顾自去捡那半块打翻的合卺匏瓜,手被若暚突然握住,动作也为之所制止。
“但是我不想让你变得像我一样。要是毒死他们,独留下你,你该怎么面对啊?”她举起一双银筷子。宴席上为显奢华,又考虑到安全,用的全是银筷银勺,而席间没有一副餐具产生异常情况。她仅仅是在汤中下了迷药。那群醉酒啖膻的人轻易昏死过去,在发现之际也来不及发出叫喊。墙角的留声机旋转出的日本雅乐,早就掩盖了寂静。外面的人能听见吵嚷,但听不到安静。
若暚因失血过多,支撑不住,但未靠在他的身上径直向侧面倾倒。良太目光一阵震颤,下意识扑向她的躯壳,抓住温软衣袖上的那支红梅。
她望着木墙上斑斓若曦的浮世绘,低声喃喃:“我好喜欢听你讲故事,讲化猫的故事,讲你不受看好的童年,讲各种各样画面跃然于眼前的故事。我选择用刀自尽,是希望能划破这副皮囊,魂魄像化猫一样,依附,在另一个不受禁锢的东西。最好是大家都怕的东西,反正你是不会……”
她没有说完,阖眼晕厥过去。良太也分不清她是已经死去或是昏迷。他也没有力气再过问,起身不知眺望何处。
岂止是底下的同僚于他而言与尸体无异,他听见心底发出崩裂的声响。二十年的执着与坚守瓦解。他们像戴着花纹面具,咧出扭曲的笑容。
良太推翻用以温暖气氛的烛台。掺和百合香料的蜡烛瞬间断开,化成一摊红泥。燃烧的烛心弹上纱帘,随后蹦跳到纸门木墙,顷刻间融化出一片炼狱,涨满四处逃窜的幽香,旋即又为浓烟所吞噬。
他抱起若暚,从屋后离开,开车一路往城郊去。东郊杳无人烟,寒鸦在空枝上啼叫,它是他今天见过唯一没有强颜欢笑的生灵。它驻守在枝头,仿佛荒原的看守人,但今天等来的却是一个活人。
良太将若暚放在没有尸体拥挤的空旷树下,拔出她手中的那把匕首,慢慢爬上尸山,步伐并不坚定,走几步就会摇晃打滑,但他的眼神始终盯着终点,就如同小时候,别人都认为他难以企及的高度,他照样会像一株藤蔓慢慢攀爬上去。
等他走到顶端,他却望那座遥远的城池,面无表情,拿起匕首,以最悲壮的武士自尽方式,走完他携带着她的最后一程。 无字花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