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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无字花笺 枯城阙 3136 2021-04-06 16:44

  那天清晨,街道上笼罩着浓雾。推开木窗,也只能看见庭院里的景象,围墙外一片混浊,但那预兆着很快就会开出明媚的阳光。

  若暚打开窗户后,就没有再合上,让新鲜空气涌入室内。她坐在镜台前,身着雪白的中单内衣,端详许久后,披上和服。插戴那支花钗好几次,她都觉得不满意,拔下后盯着发髻看一会儿,又尝试戴在不同的角度。那个假发髻是她提出要戴的。她跟良太说,要是光穿和服,没有搭配的发髻,只会显得更奇怪。但是她的头发太短,根本盘不出饱满的发髻。良太见她自愿,也就顺势答应。

  若暚忙活了半天,直到响起敲门声,她仍旧没有选好合适的位置。

  女佣端着早餐步入,跪下后垂首说:“夫人,您醒得真早。我帮您把早餐端上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我在庭院里打扫落叶,看见窗户开着。”

  她把托盘搬到若暚面前。今天准备的是和式早餐:土豆味增汤和白饭冒着热气,还有一碟烤竹荚鱼和用于拌饭的生鸡蛋。并不是佣人没有顾及她的饮食喜好,而是从第一天到来时,她就很自然地吃完定食和生鱼片,并没有表现出不适应。若非她不会说日语,女佣都不敢确定她究竟是哪国人。

  “等等,我还没洗漱。”若暚又摘下花钗,再度思虑别的戴法,不厌其烦地调整位置。她转向女佣,问:“你是日本人吧?”

  “是的,但我会说中文,所以先生让我来服侍您。”

  “那你应该很清楚花钗应该怎么戴才好看。我自己戴,感觉既不配发式,也不配和服。你帮我看看吧。”

  “是。”女佣颔首,上前双手接过花钗,先仔细端详她的外形,发现连和服都未穿好,只好先放下花钗,拿起腰带又重新替她穿好衣服,才开始插戴首饰。

  女佣几番思虑后,选择把花钗戴在左额角上方两三寸处的发间。如此一来,流苏正好垂到她的额前。她答复道:“您的脸型和眉型都好看,花钗戴在正面比戴在侧面更好看。”

  “是吗?”若暚对着镜子照了照,又说:“但我觉得还是不怎么好看。”

  “请恕我直言,其实是服饰不搭配。您的和服是胭脂红色的,发钗却是粉色绢缎制成的樱花步摇,压不住衣裳的颜色。不如换一根发钗吧,用琥珀或是金簪,哪怕红宝石都好。”

  “不搭配吗?”若暚端详后一笑:“算了,就这样吧。先生起来了吗?”

  “先生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说是要去外面拿礼服,很快就会回来。”

  若暚问:“宴席上用的菜馔都准备好了吗?”

  “从昨天就开始准备了,大部分菜色都已备好,还有汤和天妇罗要现做,河豚生鱼片也是要在吃前一刻宰杀,才最新鲜爽口。待会儿您再去过目,看看还有哪里不满意的。”她抬目飞快地觑了若暚一眼。

  若暚颔首不语,端起那碗味增汤。

  至十一点时,宾客纷至沓来,大都是良太的好友。他们并没有把这场订婚宴当回事,完全是当成小孩子的过家家酒。日暮老先生得知此事后,气得火冒三丈,连发数封急信寄予良太,叱责他“独断专行”的举动,并喝令他立刻打消念头。他的怒意,即使是在几张苍白的信纸上,也能清晰地窥见。那几封信仿佛随时都会自燃。良太却视若无睹,坚持要举行订婚礼。若不是年近七十的父亲不能出远门,为家人所劝阻,早就暴跳如雷地出现在他面前。

  那几位同僚,也全把今日看作是享受的机会。战争带来的浑噩与紧张实在太难熬,他们必须随时找到发泄的方式,所以竭力索求每一场酒肉宴席。

  良太穿着一身玄色礼服,跪坐在花团锦簇的浮世绘壁画之中。他眉目清俊,见两名侍女扶着若暚出现,扬起一道与周围绮丽妖冶的浮世纠葛截然不同的纯净目光,那温和的眼神令他悄然弯起的唇角像是烛台上静谧的灯火,发出让人沉溺的暖黄光晕。

  两人坐在正首,接受着宾客或起哄或怜悯的祝福,拿起酒盏一一回敬。片刻后,下人一一端上菜馔,摆于每位宾客的小木几前,又默默退下,拉上木门,待命于屋外。房间犹如四四方方的万花筒。各色芍药迤逦盛开,丰腴美人的视线茫然错落,未有终点,倒地撑开的纸伞上又是一幅新的画面。

  良太对众人说:“今天有两道菜是内子准备的,是她对各位的谢意。”

  一番赞美声中,他压低声音对若暚轻笑道:“听说你在厨房忙乱得差点把人给吓晕。你该不会是穿着礼服去下厨的吧?”

  “没有,是她们小题大做。我只是穿着平常的衣服,她们担心弄脏,又是给我系围裙,又在边上时刻举着手,紧张得就好像随时要灭火一样。我要什么东西,她们噌一下就拿到我面前了。我看得实在难受,故意把汤水溅在身上,跟她们说那件衣服很贵。她们吓得赶忙去拿香皂,熨斗和新的衣裳。我趁把她们支开的空隙,三两下就做好了。”

  良太轻嗤一声,低语道:“你的‘蹭一下’太可爱了。”

  “你夸人可爱的样子更可爱。”

  若暚扯出与浮世绘上的美人相似的黯淡笑意,拿起酒盏对他说:“在中国,有合卺之礼,夫妻双方敬彼此同一盏酒。今天我陪你走完日本的仪式,你也该陪我走一段吧。”

  良太拿起酒杯,却未与她对敬,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对半切开的匏瓜,两柄之间以红绳相系。面对她讶异的神色,他得意地笑着:“正规的合卺酒不是要用匏瓜吗?我想不能单独只用一方的仪式,就去四处寻问中国的婚礼仪制。譬如结发之类的好多仪式,如今都没有人会去做了,只有合卺酒始终留存到现在。那也是很好的象征和寓意吧。”

  他把酒水从杯盏中倒入两瓣匏瓜瓢中,递到若暚面前,刚说完:“就让他们见证吧。”

  良太意识到底下渐渐没有了声响。他挪过视线,发现宾客竟都东倒西歪,或是躺在地上,或直接趴在托盘上,个个犹如死状。若是醉酒,绝不会全军覆没。

  他大为震惊,手中的酒瓠坠落于木几上,合卺酒全都泼洒出来。他瞠目看着若暚。她的面色变得极为惨白,额间布满汗珠,那株花钗也在颤抖不止,仿佛在狂风中即将掉落的晚樱。良太抱住她的双臂,忙问:“你怎么了?”

  她挤出惨淡的笑,双手僵于袖中。良太往下看去,才发现一道血流洇湿裙摆,在胭脂色的梅花刺绣上阒然刻下痕迹。

  他几近崩溃,脑中轰然作响,质问道:“你——为什么?”

  “你们的——军队杀进来时,我的父母把我塞进药柜后,墙壁的夹层里。那原本是,用来储藏最珍贵的药材。地方很窄,只能躲一个人。我听得见,他们被砍死时,发出的惨叫。你还记得,那座尸山吗?那就是你所坚持的信仰,那也是我的,真相。”

  他的表情极为僵冷,她依旧安静地笑着。 无字花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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