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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断 片
昨天K.对我们讲了他同比尔格见面的经过。他碰上的偏偏是比尔格,这真是太滑稽了。你们都知道,比尔格是城堡官员弗里德里希的秘书,而弗里德里希的名声近几年是大不如前了。为什么会这样,说来话长,需要的话我也可以讲出一些这方面的情况。反正有一点毫无问题,那就是,弗里德里希的议事簿今天在哪里都很不吃香了,这种情况,对于连弗里德里希的一等秘书都不是而仅仅在一大串秘书中排在最末尾的比尔格究竟意味着什么,当然是谁都能看出来的事。这一点人人明白,唯独K.不明白。你们看,他已经在我们这儿村里住得够久的了,可是对这里的情况仍然很生疏,就好像昨天晚上刚来似的,就是在村子里仅有的三条街上他也还会迷路呢。他倒是很努力,很留意周围发生的事情,对自己要办的事也是像猎狗追踪一样紧追不舍,可他就是没法适应这里的环境。譬如我今天跟他讲比尔格的事,他很专心地听着,因为凡是人们讲的有关城堡官员的事都与他息息相关,他边听边提一些很在行的问题,对我所讲的理解得又快又正确,不仅是表面上懂,而是真懂;但是,请你们相信我,到明天他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或者说恰好相反,他全都记住了,什么也没忘掉,但是记的东西太多,各式各样的官员弄得他眼花缭乱,凡是听来的他一概没有忘记,他听到的又太多,因为他抓住每一个机会增加自己的知识,在对官员的了解方面他也许理论上比我们知道得更多,在这一点上他是令人佩服的;但是,如果要让他运用一下这些知识,那么他不知怎的总是不对劲,他好像在一个万花筒里团团转似的,那些知识一点也用不上,它们只是使他晕头转向、无所适从。说到底,大概这一切全因为他不是本地人吧。也可能是因为这一点,他要办的事也就搁浅了。你们知道:他硬说自己是我们伯爵大人聘来这里做土地测量员的。关于聘任一事的前前后后、来龙去脉,要讲起来那就是一个非常离奇的故事,我现在在这里不打算扯到这上头去,总之,他被聘为土地测量员,也打算在这里做这个工作了。为了这件小事,他到目前为止已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然而一点成效也没有,这个情况你们至少从道听途说中已经知道。要是换了别人,在这段时间里可能已经测量完十个州的土地了,可是他直到今天还在这村子里各位秘书中间来回转悠,东晃晃西晃晃,根本不敢去找城堡官员,至于是否有可能某一天被允许去城堡办公厅,他大概从来没抱过这样的希望吧。他找到那些从城堡到贵宾楼来的秘书已经知足,他一会儿受日审一会儿受夜审,他一再对贵宾楼悄悄进行窥探,就像狐狸悄悄围着鸡栏转,所不同的只是,实际上秘书们是狐狸而他是鸡。这些只是附带说说,我想讲的还是比尔格。
从头说起吧,且说K.昨天夜里又一次被传去贵宾楼见埃尔朗格秘书谈他自己的事,他的事主要就是由埃尔朗格主管的。对于这样的召见他每次都感到受宠若惊,兴高采烈,在这方面,失望情绪休想钻进他心里,这一点真是人人望尘莫及!每次新的召见在他看来都是一个新的证据,不是证明在多次失望之上又增加了一次,而只是证明他以前各次所抱的希望又一次来了。于是,在这次新召见的鼓舞下,他就兴冲冲、急匆匆地赶到贵宾楼去。但是他的竞技状态不佳,因为他并没有料到会有这次召见,所以会见前仍在村里为他的事进行了多方面的紧张活动。他在这里拉上的关系已经比在本地生活了几百年的老家庭还要多了,所有这些关系,全是用来为他做土地测量员一事服务的,因为这些关系都是他经过艰苦努力才拉上的,一旦断线又必须再次经过艰苦努力才能重新接上。所以他必须时时处处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它们。你们得想清楚他的情况:这些关系的线头,简直可以说随时随地都可能一不小心就从他手中滑脱掉!所以说他总是一天到晚为这个操心奔忙。可是同时他又挤出时间来跟我或者随便哪一个人扯另外一些离他的正事非常远的闲事,一扯就是老半天,但这样做仅仅因为他认为没有哪件闲事、小事不是跟他那件正事有关的。这样,他就老是忙个不停,说实在的我从不记得他什么时候睡过觉。然而情况又的确是:睡觉在他和比尔格的这个故事中甚至起着主要作用。原来当他匆匆跑到贵宾楼去见埃尔朗格时,人已经疲倦到了极点,他不是没有预料到有这次召见吗,于是就随随便便胡乱安排自己的时间,头天夜里一点没睡觉,这之前的两天也是每夜只睡了两三个小时。
因此,接到埃尔朗格半夜召见的传票虽然使他心花怒放,就像接到任何一张这类纸条一样,但同时又使他忧心忡忡,因为精神不佳,这种状态可能会大大影响他,使他不能做到像精神抖擞时那样在谈话中随机应变。好,他来到了贵宾楼,找到了秘书们住的客房所在的那条走道,倒霉的是在那儿碰上了一个他认识的客房女招待。他在这里的桃色新闻也真不老少,一切全用来为他那件事服务嘛!这个女招待有点什么事要跟他讲,是关于另外一个也是他认识的女招待的,就拉他到自己的小屋里去,他二话没说就跟去了——这时还没到半夜——这是他的一条原则啊:决不放过任何能了解到新情况的机会。这种抓紧一切机会的做法除了有好处之外,有时也带来一些很大的坏处。唔,也许几乎总是这样,比如这一次就是如此,你看,当他困得东倒西歪,离开了那个喋喋不休的女招待又来到走道上时,已经都四点钟了。他这时一心一意只想着不能误了埃尔朗格的召见。在一个不知谁忘在墙角没拿走的茶盘上,他发现还有一瓶甜烧酒,于是拿来喝了,精神便稍觉好了些,也许甚至好得过了头,他有了气力,于是就蹑手蹑脚走过这条很长的、别的时候非常热闹但此时却像墓地小路一样死寂的走道,来到他认为是埃尔朗格住的房间门前。为了不致惊醒可能正在睡觉的埃尔朗格,他没有敲门,而是径自推开了门,当然,是极度小心地轻轻推开的。好了,现在我就来把这段故事尽我所能按照K.的原话原原本本讲给你们听,争取一点细节也不漏掉,跟昨天K.带着各种各样绝望到极点的表情给我讲的一模一样。但愿在这次召见后,他又从另一次新的召见中得到了一点点安慰吧。这段故事本身可是太滑稽可笑了,不过你们听着:真正滑稽可笑的,当然恰恰是描述得非常细致的地方,所以说你们听我的转述肯定会有不少损失的。如果我的转述很成功,你们就有可能看到一个完整的K.,当然对比尔格恐怕至多只能了解到一点皮毛。如果我转述得很成功的话——这一点是前提。因为这个故事弄不好听起来也会味同嚼蜡的,它也还包含着这个因素。不过让我们来大胆试一试吧。
……临别时握了握手,“跟您谈话我真是感到非常愉快,简直可以说,这使我良心上得到了安慰。也许不久还能再见到您吧。”
“可能我还会有事再来的,”K.说,弯腰鞠躬时嘴离米齐的手很近了,他想硬着头皮吻这只手一下,但米齐吓得轻轻地惊叫了一声,从他手里挣脱了自己的手,把它藏到坐垫底下去了。“小米齐,亲爱的小米齐。”村长会意地、怜爱地说,一边抚摩着她的脊背。
“我们这里随时欢迎您来,”他说,这话也许是为了帮助K.摆脱米齐刚刚制造的这个窘境,但是他接下去又说。“特别是现在,就是在我生病的时候。等到我病好后又能坐办公桌了,公务当然就会把我的时间完全占满的。”
“您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K.问,“即便您今天同我谈话也不是公务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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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正确,”村长说,“我是没有同您谈公事,可以把我们这次谈话叫做半公务性质的吧。我说过,您太小看非公务性质的谈话,但是您同样也小看公务性质的谈话。比方说吧,一个公务上的决定,决不像这儿床头柜上这个药瓶一样。一伸手,就可以拿到它了。在作出一个真正的公务决定之前,首先必须有不计其数的过细的调查研究,这就需要有一大批优秀的官员长年累月地工作,即使比方说这些官员一开始就知道最后决定是什么也不例外。再说真有什么最后决定吗?检查机关是做什么的?它们的工作就是不让出现最后决定嘛。”
“是啊,”K.说,“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细密周详,谁还会怀疑这些呢?不过,您给我把总的情况讲得太吸引人了,说得我不想尽一切办法把所有的细节也完全了解清楚就不能安心。”
K.连鞠几个躬以后走了。两个助手另外再用嘁嘁喳喳、嘻嘻哈哈的特殊方式向主人告别,但不多时也就跟了出来。
在酒店里,K.发现自己的房间已收拾得焕然一新,使他几乎认不出来。弗丽达确实太勤快了,现在她站在门槛上,用一个亲吻迎接他。屋里空气完全换过,炉火生得很旺,地板擦洗得干干净净,床上被盖叠得整整齐齐,那几个女仆的衣物和她们的相片一概不见了,现在挂在床上方墙上的只有一张新照片。K.走近几步,那些相片……
……相反,不管我想走到哪里都行,而且还带着孩子们那种兴高采烈的劲头。在急急忙忙走来走去时我正好到了阿玛莉亚身边,把那只织好的袜子从她手里轻轻拿过来扔到桌上,家里其余的人都已在桌旁坐好了。“你干什么?”奥尔嘉叫起来。“唉,”我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们全让我生气。”然后我坐到灶沿凳上,把刚在那儿打盹的一只小黑猫抱起来放在怀里。我在这里觉得多么陌生,可同时又多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啊,到现在我还根本没同两个老人握过手,跟两个姑娘也几乎没说上一句话,跟那个我感到他在这里完全变了样的巴纳巴斯呢,也同样没说什么话。然而我又的的确确坐在温暖的氛围中,这时没人睬我,因为我同姑娘们拌了几句嘴,那只毫不认生的猫呢,沿着我的前胸一直爬到了我的肩上。虽然我在这里曾感到失望,但现在从这里确实又萌发出新的希望来了。巴纳巴斯现在没有去城堡,但是明天一大早他就要去的,而且即使城堡那个姑娘不到这里来,那么也肯定会有另一个姑娘来的。
弗丽达也在等着,然而不是等K.;她在观察着贵宾楼,也在观察着K.的动静。她可以放心了,她的处境比她自己原来料想的要好些,她可以毫无妒忌地坦然旁观佩碧怎样吃力地干活,冷眼旁观佩碧怎样越来越受欢迎,因为到适当时候她就会出来结束这一局面的。她也可以冷静地旁观K.怎样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四处活动,她是不会让事情发展到他完完全全离开她那一步的。 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