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史铁生作品全编

第454章 多梦时节[1]

史铁生作品全编 史铁生 69238 2021-04-06 15:08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史铁生作品全编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序幕

  1.都市街头晨外

  晨光熹微。一张海报被贴在街头的高墙上,醒目的标题:华裔著名大提琴演奏家华光独奏音乐会。然后,贴海报的人骑上摩托车远去。画外渐渐响起鸟鸣声。

  2.河岸上晨外

  晨雾蒙蒙。河岸上走着一个推车的老头。车上全是鸟,有的在笼子里叫,有的在木棍上跳,有的干脆落在老头的肩膀上。

  3.罗菲家中晨内

  罗菲还在睡梦中。纱幔轻轻飘动。她把枕头搂在怀里,睡态极不规矩,但睡得香甜。

  4.都市街头晨外

  贴海报的人把摩托车停在路边,又在一家商店的橱窗旁贴了一张同样的海报。

  5.罗菲家中晨内

  罗菲翻了个身,四肢伸开像“大”字。吊兰长长的枝条垂下来,垂在她的脸旁。仿佛从她梦境深处,又响起鸟鸣声。

  6.河岸上晨外

  老头推着婴儿车缓缓地走着。所有的鸟都在啁啾啼啭。河面平稳流动,鸟叫声传得很远。

  7.都市街头晨外

  摩托车在喷了水的路面上飞驰,贴海报的人背包里装满了尚未贴出去的海报。

  8.郊外晨外

  老头推着那些鸟走在露水晶莹的草地上,背后是雾气飘绕的树林。

  9.罗菲家中晨内

  梦幻般的鸟叫声。纱幔飘起,吊兰的枝叶摇动,一只通体透明的小昆虫从吊兰白色的小花上飞起,落在罗菲的柔发上,她仍在梦中。

  叠入片名:多梦时节。

  10.都市街头的古建筑旁傍晚外

  近景是凝重肃穆的古代建筑,成群的雨燕在古老的殿顶四周飞舞。远景是高耸入云的现代楼群,笼罩在落日灿烂的红光中。六七个才放学的孩子在这儿闲聊。自行车停在一旁。他们都只有十一二岁,其中就有罗菲。

  他们边聊边津津有味地吹着泡泡糖,一会儿这个鼓起来,一会儿那个啪地爆响然后瘪下去。远处,五颜六色造型各异的汽车往来如梭,大都市喧嚣不息。随着镜头的推进,我们听到了孩子们在聊什么。

  女孩甲:“你还邓丽君邓丽君的呢,邓丽君早过时了!连费翔都过时了,知道吗你?”

  男孩甲:“废话,我当然知道了,现在是崔健。”

  女孩乙:“唏——你最多也就知道崔健,知道荒原狼吗?”

  一个胖胖的女孩子(她叫胖妮)说:“嘿,要是打人不犯法,你们想打谁?”但没人回答,没人顾得上她。

  男孩甲:“什么荒原狼?荒原狼是谁?”

  女孩乙问罗菲:“是哪几个字?”

  罗菲:“荒就是荒芜的荒,原就是原野的原,荒原上的狼,这你们都不知道还说呢。”

  胖妮又问另外两个男孩:“要是打人不犯法,你们打谁?”这两个男孩正在说时事测验的事,也顾不上理她。

  男孩乙问男孩丙:“第八题你怎么答的?两伊战争是谁跟谁打的?”

  男孩丙有点口吃:“伊朗和伊、伊、伊里兰。”

  男孩乙大笑不止:“你可真有两下子,怪不得你才得二十一分呢,伊里兰是什么?是羽绒服。”

  男孩丙也笑了,挥挥拳头做了个怪样,像是模仿什么电影里的台词那样高声喊:“对不起同志们,因为我们痛恨战争,我们宁愿要羽绒服!”然后他伏在膝盖上把错题改正。

  这期间,另一边的侃大煽一直继续着。“国外现在时兴大哑嗓,就像‘我们是世界我们是孩子’里的那样”。“没错儿没错儿,只要有感情哑怕什么。”“哑才真实呢,哑才自然。”一个男孩子于是学起来:“Wearetheworld,Wearethechildren.”一个女孩子接着说:“前天我听了一张激光唱片,绝对是最新潮的唱法。”说罢她试着学起来,把嗓子压得很粗,呜噜呜噜地根本听不清唱的什么,但挺有味。

  罗菲忽然唱起一支歌。这是孩子们自己的歌,天真、坦率又诙谐。大家都跟着她唱起来,边唱边纷纷骑上自行车离开这里。他们骑车的姿态各异,歌喉粗细不同高低错落,一支欢乐的车队融入夕阳中。

  11.清静的马路上傍晚外

  罗菲和胖妮骑车同行。

  胖妮:“要是打人不犯法,嘿,我问你呢……”

  罗菲没理她。她们正走过音乐厅门前,罗菲被那张序幕中出现过的海报吸引了。

  罗菲心不在焉地问:“什么,你说什么?”

  胖妮认真地说:“我说要是打人不犯法,你……”罗菲却已掉头向那海报骑去。胖妮喊:“哎,你上哪儿?”

  罗菲在海报前停下,嚼着泡泡糖凝神注视,胖妮也跟了过来。海报上写着:迷人的旋律、精湛的技艺、辉煌的乐章、乐坛的骄子,来自大洋彼岸,重归久别故乡……等字样。

  胖妮:“你看它干吗呀?”

  罗菲不语,若有所思,把泡泡糖吹得“啪啪”响。

  12.罗菲家中夜内

  罗菲和姥姥的卧室内。罗菲坐在地毯上缝布娃娃,五颜六色的碎布头扔得到处都是,床头上挂着几个已经做好的布娃娃:变形的造型和热烈的色彩颇具现代风格。

  姥姥推门进来:“功课做了没有?”

  罗菲:“当然。”

  姥姥:“又摆弄你那些破烂,看把屋子弄得这乱劲儿!”

  罗菲:“这也是功课,我们要搞一个自制布娃娃大赛。”

  姥姥:“又不拉琴,看你妈回来怎么说。”

  罗菲不理睬,哼着歌缝她的布娃娃。忽然转过头又说:“我爸干吗不愿意去呀?”

  姥姥:“大人的事,小孩儿少打听。”

  罗菲:“那你呢?你干吗不去看看?”

  姥姥:“我去?我去你回来喝西北风呀?”

  罗菲:“告诉你,那可是五星级饭店,懂吗?最高级的。”

  姥姥:“我不懂,就你懂。”

  罗菲:“不懂我这不是告诉你吗?连最便宜的房间住一天也要二百多块。你要是上完厕所,立刻就有人给你送上来一块洒了香水的毛巾。”

  姥姥:“你什么都知道。”语气有些挖苦。

  罗菲:“阿毛说的,他爸去过好多次了。再说我妈也设计过大饭店呀。电梯都是玻璃的,唰——又快又稳。我妈设计的那个饭店也有总统套房,房一天得好几千块,当然啦!我妈说的。不过要是我,我才不花那么多钱住那儿呢。”

  姥姥开始收拾屋子,说:“你想得倒美。”

  罗菲:“我是说要是,懂吗?就是说假设有人让我住。”

  姥姥:“放心得了,就瞧你把屋子弄得这么乱,也没人敢让你住。”

  罗菲不服气地嘟囔一句:“那可没准儿。”然后继续专心缝她的布娃娃。忽然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罗菲:“华光跟咱们家什么关系?”

  姥姥:“朋友。”

  罗菲:“那我爸干吗不愿意去?”

  姥姥:“谁说?他这不是跟你妈一块儿去了吗?”

  罗菲:“哼,别以为我不知道。”

  姥姥一愣:“你知道什么?”

  罗菲:“反正我知道。”暗暗观察姥姥的表情,猜测着。姥姥却不动声色。

  这时候铃响了。姥姥去开门。

  没想到进来的是爸爸。姥姥也一愣。

  姥姥:“怎么这么快?”

  爸爸不回答,像是刚跟谁怄了气,径直走进自己房间。

  13.父母的房间里夜内

  爸爸一进屋就嘁哩喀嚓把笔挺的西装和锃亮的皮鞋脱下来,扔到沙发上,然后换上平时穿的衣服。他还没换完妈妈便匆匆地进来了。她把皮包往床上一甩,气哼哼地看着爸爸。爸爸继续换衣服,旁若无人。妈妈气得脸色发白。

  妈妈:“我没有别的意思。”

  爸爸:“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妈妈:“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爸爸:“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妈妈:“我没别的意思。”

  爸爸:“我也没别的意思。”

  妈妈:“那你现在这是干什么?”

  爸爸以调侃的语气说:“我在换衣服啊,一个公民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衣服穿,即便是去一家豪华饭店去会一个著名人物,公民也还是有这个权利。”

  妈妈气得说不出话来。

  爸爸:“而且,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带谁去,是我还是这套比我更像样的衣服。带我,这就是我。”他指指自己,“也许你是想带它去,那么我也给您准备好了。”

  妈妈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看你没有必要这样。”

  爸爸也严肃起来:“我看我们也没有必要非坐出租汽车去不可。”

  妈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已经说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时间来不及了。你想想,到那儿得倒三次车,下了车还得走半天,再说那个饭店咱们都没去过。”妈妈看一下表,“要想八点以前到那儿,你说,不坐出租可怎么办?”

  爸爸已感到自己理亏,不说话。

  妈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没想到你会这样。”

  爸爸正不知说什么,电话铃响了,他去接电话。妈妈独自在屋里,焦躁不安地等着他把电话打完。

  爸爸打完电话回来,抱歉地说:“有急诊重病人,我得去。”说罢匆匆地走了。

  妈妈呆呆地坐着,心绪烦乱。这时姥姥进来,边收拾屋子边唠叨开了。

  姥姥:“我早说过,什么人什么命,这回你该信了吧?”

  妈妈不满地看姥姥一眼。

  姥姥没发觉,继续唠叨:“一个电话又给叫走了吧?有几个晚上他能在家待一会儿的?一来就是‘我得去’。怎么就是你得去呢?别人的医道都不如你?可怎么别人都评上副教授了,就你评不上呢?”这时她正收拾到写字台上,看到那一摞未完成的论文。又说:“你瞧他有工夫写论文吗?你说他是聪明还是糊涂,就不知道评副教授得靠这个?哼,我早说过……”

  妈妈没好气地说:“行啦行啦,够不够?!”

  姥姥不敢吱声了,悄悄地收拾屋子。

  妈妈发现罗菲一直站在门边听着,便冲她喊:“你干吗呢?琴拉了吗?拉去,一个钟头!”

  罗菲撇撇嘴,转身离开。

  14.罗菲和姥姥的房间里夜内

  室内已熄灯。远处建筑工地上吊塔的长臂慢转,焊枪的火花闪烁,橙黄色或淡蓝色的光不时从窗口划过,使室内时明时暗。在这变幻不定的光线中,摇拍室内静物:墙上的画、床头的各种布娃娃,琴和琴谱、吊兰和钟……远处传来轻柔而幽远的黑管声。

  姥姥(画外音):“那时候我们不住在这儿。那时候还没有你呢。你妈大概也就是像你现在这么大,啊不,她已经上高中了。华光正上大学,是音乐学院的高才生,他琴拉得特别好,人也长得漂亮,高高的个子像个运动员。”

  罗菲(画外音):“你们怎么认识的?”

  姥姥(画外音):“我们?”姥姥意味深长地笑笑。“华光可不是想认识我,那时他就住在咱们家对面的楼上。你妈那会儿迷上了画画儿,总坐在阳台上画呀画呀,华光就总站在对面阳台上朝咱们这边看。有一天他就来敲咱家的门,我问他你找谁呀?他说我找您的女儿。他不会撒谎。”

  罗菲(画外音):“那你现在干吗老不让我跟男同学玩呀?”

  姥姥(画外音):“有你们那么玩的?你看你整天疯疯癫癫的,哪像个姑娘呀!你妈小时候又文静又漂亮,谁都说像我。你看你,有点像你妈的地方没有?”

  罗菲:“华光是不是有点喜欢上我妈了?”

  姥姥:“去,别瞎说,没有的事。”

  罗菲:“我爸那会儿在哪儿?”

  姥姥:“我早说过,华光将来能干成大事,看看让我说对了没有?”

  罗菲:“我问你我爸那会儿在哪儿!”

  姥姥:“我不知道,指不定在哪儿学拔牙呢。”

  罗菲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愤愤地说:“我爸才不是拔牙的呢!是口腔科主治大夫!”

  姥姥:“得得得,瞧你那小眼睛一眯,跟你爸一样。得得得,快睡觉吧。”

  罗菲:“就不!”她嘟着嘴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忽然跳下床,说:“对了,我今天还没拿大顶呢。”说着跑到墙根儿拿起大顶来。

  姥姥:“瞧你爸教你的这怪玩艺,像什么样儿。”

  罗菲:“你懂什么,这是科学!促进血液循环和新陈代谢,能让人变得聪明。”

  姥姥嘲讽地哼了一声。罗菲也使劲哼一声,倒立着冲姥姥做着鬼脸。远处黑管声不断。

  15.学校操场日外

  孩子们正在上教育课。跑道上稀稀拉拉跑着几个挨罚的孩子,胖胖的女孩子跑在最后,气喘吁吁。

  罗菲站在队伍里,同情地注视着她的好朋友——胖妮。

  体育老师的画外音:“第一不许说话,第二不许笑,第三站必须站直。谁违反这三条,对不起,我可不像别的老师那么心软,一律罚跑三圈。”

  同学们都望着那个女孩。她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但仍坚持跑着,脸色发白。

  体育老师的画外音:“别以为慢慢跑三圈就能糊弄我,谁糊弄我,我就让他再跑三圈,不行就再跑三圈!”

  罗菲忍无可忍,举手喊:“报告,我替胖妮挨罚行不行?”

  体育老师的画外音:“喔嗬?有自愿挨罚的了。好哇,你跟她一块儿跑,一人三圈!”

  罗菲:“我是说替她跑。”

  体育老师的画外音:“不行,一人三圈!”

  罗菲想了想,朝胖妮跑去,追上她:“别跑了,大笨蛋,听见没有。”胖妮不敢停下。罗菲跑上去一把将胖妮拽住,两个人一起坐在跑道边。胖妮喘作一团,挣扎着想站起来再跑,但实在累得站不起来了。

  体育老师(主观镜头)向她俩走近:“怎么回事,起来。”

  罗菲:“我抗议!胖妮已经跑了六圈了,她本来就跑不快,再跑就更慢,您老这么罚她不合理!”

  体育老师的画外音:“合理?抗议?这是上课你懂吗?跑!一人三圈,我说了算!”

  队伍里不知哪几个男同学低声哄了起来:“欧——”

  体育老师(主观镜头)急转回身:“谁!?”

  队伍里顿时静下来,一个个站得笔直,鸦雀无声。

  16.草地大树下日外(速度减慢,梦幻感)

  悦耳的鸟叫声。罗菲走在绿色的草地上。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目光中充满惊奇,凝望远处。

  悦耳的鸟叫声。开阔的草地四周是密密的树林。从另一角度拍摄,罗菲走着,仍然好奇地望着那个地方。

  悦耳的鸟叫声。再换一个角度拍摄,罗菲的红色连衣裙飘起,天空异常晴朗,她专注地朝那个地方张望。

  原来是一棵异常巨大的老树,树上挂满了白色的鸟笼,插满了白色的大棍,上百只鸟儿在笼子里或木棍上蹦跳啼鸣。一个老头坐在露出地面的树根上,穿一身黑色的衣服。整个画面有一种神秘感,像一幅古典派油画。

  罗菲朝树下走来,脚步轻盈。老头没有反应,他迷醉在鸟叫声中或生机勃勃的大自然里。

  罗菲走近,看鸟,看老头。老头二目微合,双唇微动,仿佛在与鸟儿交谈。

  罗菲缓缓跪在老头身旁的草地上。老头发现了她,冲她慈祥地微笑。她看看鸟,又看看老头,轻松地笑了。

  镜头缓缓拉开,空阔的草地上野花盛开,少女和老头呈一红一黑两个小点,悦耳的鸟叫声在天地间回荡。

  17.音乐厅前的空场日外

  罗菲与胖妮背靠三四米高的广告栏站着,广告栏上是放大了数倍的那张“华光独奏音乐会”的海报,空场上买票的长龙队曲里拐弯浩浩荡荡,人声鼎沸。两个孩子身体一伸一屈,用屁股有节奏地撞着身后广告栏,嘴里嚼着泡泡糖。

  胖妮:“他是谁呀?”

  罗菲不回答,看着买票的人群,目光中有一丝惶惑。

  胖妮:“他怎么你了,啊?”

  罗菲仍不说话,更加使劲地用屁股撞广告栏。胖妮见状也更加用劲地撞。

  猛然,罗菲转过身,从嘴里取出泡泡糖,啪地一弹,糖粘在海报上。罗菲说:“走吧。”然后推起自行车疾步走开。

  胖妮也推起车追上去,但犹豫一下又转回身,也把泡泡糖弹在海报上,这才似乎对得起朋友了,跑步出画。光剩下那面巨幅海报和两块留有牙印的泡泡糖。

  胖妮(画外音):“嘿,这家伙到底怎么你了?”

  18.吹黑管的小伙子家里日内

  这个小伙子是罗菲的邻居。

  从屋内的陈设即可断定,这个小伙子是个除音乐之外什么都可以不顾的人。到处都是乐谱,书架上挂满装潢考究的原版磁带,一架高级组合音响精美豪华分外夺目,除此之外的生活用具则杂乱无章,简陋且破旧。

  吹黑管的小伙子正全神贯注地吹着练习曲,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按动一排排铜柄,身体的其他部位则一动不动。

  罗菲坐在窗台上,与小伙子的女友交谈。

  小伙子的女友站在罗菲对面,边示范边讲解着各种现代舞。她给吹黑管的小伙子倒了一杯柠檬汁。

  小伙子的女友:“你看,这是霹雳舞,这样,这样,懂了吧?”她又给吹黑管的小伙子冲了一杯速溶咖啡。

  罗菲:“我光会一点迪斯科。”

  小伙子的女友:“迪斯科也不错。这样,这样是不是?”

  罗菲:“那机器人舞呢?”

  小伙子的女友:“老天爷保佑,你还想学多少。”说着,她又给吹黑管的小伙子调了一杯麦乳精。

  小伙子的女友:“这样,你注意,这样,再这样,你看像不像机器人?完全是现代感觉。”

  罗菲:“还有什么?”

  小伙子的女友:“……我看你先学太空步吧。”她又倒了一杯可乐,并且打开冰箱加了冰块,放在吹黑管小伙子的身旁。然后说:“我先教你太空步吧。”

  吹黑管的小伙子停下练习:“嘘——”嫌她们太吵了。

  小伙子的女友吐了一下舌头,抱歉地拍拍恋人的肩,对罗菲小声说:“什么时候我带你去舞会看看吧。”

  罗菲也小声说:“最好是星期三,星期三我妈政治学习。”

  两个人坐好,静静地听小伙子吹黑管。少顷,小伙子的女友起身,到厨房去了。

  罗菲问吹黑管的小伙子:“你不喜欢霹雳舞吗?”

  吹黑管的小伙子:“不。”

  罗菲:“可是你不跳?”

  吹黑管的小伙子:“对。”

  罗菲:“可是你不反对她跳,是吗?”

  吹黑管的小伙子:“对。”

  罗菲:“你跟她一块儿跳多好呀?”

  吹黑管的小伙子:“不。”

  罗菲:“你是不是没时间?”

  吹黑管的小伙子:“对。”他说话时嘴几乎不离开黑管,话只是在喘气的时候乘机溜出来的。

  这时候,小伙子的女友又端了一杯热牛奶,轻轻地放在小伙子身旁,那儿已有六七杯饮料了,都是满满的。

  19.罗菲家中夜内

  罗菲在自己的房间里练琴。房门开着一道缝,父母的屋门也开着一道缝。罗菲心不在焉地拉琴,从这两道门缝中间朝父母的房间窥视。从这儿刚好可以看见爸爸坐在沙发上,妈妈在屋里来回踱步。时而只看得见爸爸,时而妈妈走过把爸爸挡住。妈妈踱步的姿态高雅又漂亮。

  妈妈:“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和华光,准确地说还都是孩子。”

  爸爸手里摆弄着一串钥匙:“这不过是一个陈述句。”

  妈妈:“你要听什么?判断句?我说过一百遍了,我们过去是朋友,现在也不是仇人。这么说行吗?”

  爸爸:“对不起我提醒你一句,我没有请你说,是你自己要跟我说的。我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妈妈:“我也很抱歉地提醒你一句,我一直以为你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罗菲的琴拉得很糟。妈妈喊她:“怎么回事,G弦不对,对准了弦再拉!”罗菲赶紧吹一吹定音器把弦对好。

  爸爸:“你既然这么看我,咱们就甭说了。”说着站起身。

  妈妈:“坐下!”

  爸爸应声坐下,把妈妈也逗笑了。

  爸爸摇摇钥匙,解嘲似地说:“毫无办法,这是个夫权旁落的时代。说吧,我洗耳恭听。”

  妈妈:“当时,事情确实有可能是另一种结果,可是……”

  爸爸:“最好不用删节号。”

  妈妈:“可是后来你出现了。”

  爸爸:“欧,那可太遗憾了。”

  妈妈:“什么?!你觉得遗憾?”

  爸爸:“不不不,我是说我觉得不胜荣幸。”语气虽然仍有调侃味道,但感觉得出来,他心底已经松了一口气。

  妈妈:“你把他弄得好伤心哪,你知道吗?”声音很轻,兼有惆怅、感慨,甚至是深深的歉意,仿佛沉入遐想。

  爸爸反而手足无措起来,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什么好:“要不……我看……其实……咳!对了,我得打个电话去。”

  爸爸走出屋,过道里传来他拨电话和打电话的声音,显然是打给医院病房的,说的全是关于几个重病号的事。

  妈妈又喊起来:“菲菲!怎么老没记性,这儿是后半拍起。”说着,妈妈走进罗菲房中,指着乐谱说:“看,看清楚再拉,从头到尾再来三遍。”

  罗菲:“你说就拉一小时的,都到了。”

  妈妈:“再拉一刻钟。”说完走出去。

  罗菲小声嘟囔一句:“跟我们体育老师一样。”

  妈妈又回到屋里的时侯,爸爸已经打完电话,这回是妈妈坐在沙发上,爸爸在屋里踱步。爸爸的步态确实有点滑稽,有点书呆子气。

  妈妈:“我一直像怀念一个好朋友那样怀念他,我想这你一定会理解。”

  爸爸停住步:“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小肚……”想起刚才妈妈的反唇相讥,话憋回去,继续低头踱步。

  妈妈:“我知道我知道。”稍顿,她又说,“我甚至想,菲菲将来要是能出去留学,外边有他,我们也放心一点。”

  罗菲在那边喊起来:“我用不着!”

  妈妈:“没你的事,拉你的琴吧!”

  罗菲已经出现在房门口:“告诉你们吧,我才不会求爷爷告奶奶地去出国留学呢,我得让人来请我。”

  妈妈:“想得美,就你这样,谁请你?”

  罗菲:“不请我呀?我罗菲还不去呢!”

  爸爸猛转身,向女儿伸出大拇指。妈妈朝爸爸的大拇指打了一巴掌。父女俩互相做了个鬼脸。

  20.医院的喷水池旁日外

  池边的一条长椅子上坐着一个病人,他痛苦地捂着嘴轻轻地呻吟。他的半个脸贴满绷带,渗出药膏的黑褐色。

  爸爸和他的一个同事走来,每人端一个搪瓷碗,边吃边聊。正是午饭时间。他们在树荫下的另一条长椅上坐下。

  爸爸一抬头,见对面的藤萝架上也贴了两张华光独奏音乐会的海报,于是苦笑一下。

  爸爸:“唉,有意思,怎么我走到哪儿他跟在哪儿。”

  同事也笑了:“你老兄一向以豁达著称,这回是怎么啦?”

  爸爸自嘲地笑笑,摇摇头:“说不定我真是个伪君子。”

  同事:“据我这么多年对尊夫人的了解,我看你老兄的担心纯属杞人忧天。”

  爸爸:“是是是,我比你了解她。可不知怎么,心里像有个怪物。这些日子我常常是心里想的是一句话,可从嘴里出来的却是完全相反的一句。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口腔出了什么问题……”

  旁边长椅上的那个病人忽然把话接过去:“嗯——嗯嗯。”因为口齿不便,他极力做着赞同的手势。

  爸爸不解地看看那个病人,继续说;“细想起来,我真是对不起她。你知道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她是怎么说的吗?她说我是她的骄傲……”

  话又被那个病人接过去:“唉——唉唉!”他连连摇头,又拍大腿,意思是:唉,别提了,提起来让人羞愧。

  爸爸和同事看看那个病人,互相对视一下,颇觉莫名其妙。

  爸爸:“我呢,我也是下决心让她感到骄傲。可是你说,我现在有哪点儿能让她骄傲,你说?!”

  那个病人又说:“嗯——嗯嗯!”并且同病相怜般地看着爸爸和他的同事。

  爸爸和他的同事向他笑笑,感到在这种场合不宜交谈,便起身想换个地方。

  那个病人却走过来,使尽浑身力气但仍口齿不清地说道:“是这么回事,咱们都是对不起老婆的人。”

  21.小提琴训练班门前日内

  一间教室的门前,贴着小提琴训练班的招生广告,上面写着:“特聘专家辅导”。还写着报名费、考试费、学费的金额,贵得惊人。一条长龙队在楼道里转了几个弯——孩子们手提琴匣,孩子们的父母陪在他们身边,不停地叮嘱着什么。罗菲和妈妈排在中间。

  妈妈对罗菲说:“记住,别慌。”然后朝队头张望,又回身对罗菲说:“记住,中板,像唱歌那样,像唱歌那样的中板。”

  罗菲敷衍地点点头,无精打采的样子。

  妈妈:“你得有信心,我知道这次聘请的老师都是水平不错的。你现在再把旋律在心里重复几遍,我到前边看看去。”

  妈妈走后,罗菲烦躁地东张西望。她的身旁站着一个有些羞涩的男孩。

  罗菲问男孩:“一会儿你拉什么?”

  男孩:“小提琴。”

  罗菲:“我问你拉什么曲子?”

  男孩:“我也不知道。我是来学的。”

  罗菲:“你爱拉琴吗?”

  男孩:“我也不知道,我爸爱拉琴。”说着朝前边指指。“那就是我爸。”

  他爸爸的身高至少有两米。罗菲惊得吐吐舌头。

  22.街头的古建筑旁日外

  这里陈列着许多古代的天文仪器。罗菲和五六个同学在一座座高大的天文仪器之间漫步、闲聊。

  女孩甲:“我呀,我先开一家养殖场,养对虾,等我挣够了一笔钱我就把养殖场让给别人,我买一架高级相机然后去周游世界,我先到尼斯湖去,倒要看看有没有湖怪。”

  男孩甲:“那我看你不如买一架录像机,把湖怪录下来。不过我还是喜欢画画,像凡·高似的到非洲去。要什么钱哪?告诉你们,真正的艺术家都是穷光蛋,梵高经常饿得晕过去。我还要到热带森林去……”

  女孩乙:“我想去真正的原始森林。你们知道珍妮吗?美国的珍妮,她一个人去和黑猩猩一块儿生活……”

  女孩甲:“我不光要去尼斯湖,我要把十大世界之谜都弄清楚,百慕大三角,复活节岛的石刻、野人、埃及的金字塔……”

  男孩乙:“我学数学。”

  有点结巴的男孩:“对、对、对了,你的数学那么棒,干、干、干脆得个诺、诺、诺贝尔奖,中国的头一份。”

  罗菲:“傻瓜,诺贝尔根本就没有数学奖。”

  有点结巴的男孩:“那,那你呢?得个文学奖?”

  这时他们正走到天体仪旁。

  罗菲:“我说不定想当中国的第一个女宇航员。”她轻轻转动天体仪,那上面铸有一千八百颗恒星,她随手一指:“我要到这颗、这颗、这颗还有这颗上面去看看。等我回来的时候,就连那边那座新盖的大楼都跟这些仪器一样老了,可我只不过长了几岁。”

  一个男孩子:“牛!”

  罗菲:“当然啦,这是爱因斯坦说的。胖妮。你跟不跟我一块儿去?”

  胖妮:“我?我就只想当一个……大使夫人。”

  大家都笑起来,有的伸大拇指,有的吹口哨,有的说“干吗不当总统夫人?”“干吗不当联合国秘书长夫人呀?”“要是我,我当女王的丈夫。”胖妮申辩着,“废话,当然是大使夫人最帅啦!”

  罗菲:“别嚷!光会嚷,看那儿,你们谁敢?”

  不远的路边停着许多自行车。

  孩子们都领会了罗菲的意思,但谁也没敢说敢。

  罗菲又问一句:“谁敢?”说罢第一个跳下矮墙朝那堆自行车跑去,其余的孩子一个接一个跳下石台追上去。胖妮犹犹豫豫地跳下来,跑在最后。

  停放着自行车的路边。同上。

  低机位拍摄:许多忙忙乱乱的手和脚,许多自行车的车轮和车把。渐渐地不见了手和脚,不见了车轮,只有车把和车座颠倒着与地面接触。

  机位升高、镜头拉开:所有的自行车都被倒过来,车把与车座呈三点着地、车轮朝天,所有的前轮都在转动。车群中有一面金属牌:此处禁止放自行车。

  孩子们已经不见。画外传来孩子们开心的笑声和整齐的歌声,那是他们自己的歌。

  爸爸说我好呀,

  妈妈说我坏哎,

  老师也曾对我说,

  你这孩子怪。

  I'msorry,I'msorry,

  I'msorry,I'msorry,

  我就是我,我就是我,

  不好,不坏,也不怪。

  天让我长大,

  地让我等待,

  风雨也曾对我说,

  做个乖小孩。

  I'msorry,I'msorry,

  I'msorry,I'msorry,

  我就是我,我就是我

  不大,不小,也不乖。

  23.罗菲家中日内雨

  清晨,窗外细雨霏霏。

  罗菲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趿拉着拖鞋到厅里找什么。她听到一种机器发动的声音,朝父母室内望去。

  爸爸穿着睡衣,面对窗户坐在写字台前,故意慢悠悠地修理着电风扇。一会儿响了。电扇把屋里的纸吹得满天飞,床上的被子还没叠,妈妈靠在通往阳台的门边,满面怒容地看着爸爸。阳台门开着,雨声沙沙。两人刚吵完正赌气。

  爸爸正要拿钳子,妈妈眼疾手快一把抢过去。爸爸看也不看一眼,又拿起一把螺丝刀,妈妈气坏了,又夺走螺丝刀。爸爸漫不经心地看了妈妈一眼,想了想,又从兜里掏出水果刀,而且故作镇静地吹了吹口哨。妈妈又去夺水果刀,不知怎么地风扇又好了,最高速转动的风使妈妈睁不开眼,气得她在门边又站了一会儿,将手中的钳子、螺丝刀等全摔在桌上,冲上去朝爸爸肩上、脖子上乱捶一气,敲打得又狠又重。男人的自尊使爸爸急了,推了妈妈一把,并神速地站起来欲揍妈妈,母亲盯着父亲,心想:“你敢?!”爸爸气馁地收回手,坐在转椅上。风扇还在疯狂地刮着。母亲在屋里踱来踱去,爸爸下意识地将脚一伸,绊得母亲狠狠地向前摔去,爸爸赶快起身将妈妈搂在自己怀里。这回妈妈气着了,使劲将爸爸搡到门外阳台上,摔了个屁墩坐在那儿。妈妈转身拿了衣服和雨伞,疾步出屋,房门摔得很响。

  少顷。爸爸沮丧地起来,站在风扇前吹了片刻,伸着脖子朝窗外望去。

  24.街道日外雨

  缓缓流动的伞群中,妈妈打着的那把红伞在雨中匆匆地流动着。

  25.罗菲家中,父母屋日内雨

  爸爸将风扇的开关关闭了,双手捧着额头支撑在桌面上,似乎有些懊悔。忽然,他感到身后有人,转身看去。

  房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罗菲站在门口已经观察他很久了。两人对视片刻,罗菲跑回自己屋去。

  很快,罗菲又跑回来,抱着一堆自制的布娃娃。她装着对爸爸的情绪毫无觉察,嘴里哼着歌,把布娃娃摆在沙发上。

  她偷看爸爸一眼,像是自语又像是对爸爸说:“我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最好。”爸爸侧脸,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布娃娃。

  罗菲:“爸,你觉得哪个最好?”

  爸爸漫不经心地说:“我看都不错,确实都挺漂亮。”

  罗菲:“那我到底送哪个去呢?我们班要搞一个‘自己动手’比赛。”

  爸爸走过来,蹲下,捋捋这个头发,抻抻那个的衣服,调换一下它们的位置。布娃娃做得确实很有想象力,与众不同又具有现代派风格。可爸爸什么也没说,站起身靠着门框,望着窗外的细雨。

  罗菲看着爸爸,忽然冒出一句:“您别总认为您是个拔牙的。”

  爸爸笑了:“我?拔牙的?谁认为我是拔牙的?”

  罗菲:“那你就别管了,反正妈妈从来也不这么说。”

  爸爸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望着远处霏霏的细雨。

  爸爸:“也许我就是个拔牙的吧。”

  罗菲激动得像发射机枪连珠炮地说:“不是!你才不是拔牙的呢!你当年是医学院的高才生,妈妈说的!你现在是口腔科的主治大夫。谁要是口腔里长了癌,谁要是让汽车把嘴里头撞成稀巴烂,哼,谁就知道口腔主治大夫是怎么回事了,哼,让他去找拔牙的去吧,你甭管。”

  爸爸也被逗笑了。“行了行了行了——”他走到女儿身旁再次观察那些布娃娃。

  26.朋友家客厅里日内雨

  妈妈在与老朋友交谈(他就是爸爸的那个老同事,他是爸爸和妈妈共同的老朋友)。老朋友的妻子在厨房里忙早餐,传来煎鸡蛋的声音。

  妈妈:“我说什么了?我只是说你应该抓紧把论文写出来,他一下子脸就沉下来,觉也不睡了,没完没了地鼓捣那个破电扇,像受了多大委屈。”

  老朋友:“我也觉得现在这种评职称的方法很不科学,很不公正。”

  妈妈:“你知道,我不是那么看重什么论文职称的人。我生气他为什么这么不理解我,倒好像我是个薛宝钗。”

  老朋友:“不不,你还没理解他的苦恼是什么。”

  妈妈:“我当然知道了。可这完全没必要。就是现在让我在他和华光之间选择,我还是会选择他。他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俗气了?”

  老朋友:“你还是没完全理解他。他只是觉得对不起你。他甚至跟我这样说过,他说你当年要是跟了华光,你会比现在幸福。”

  妈妈:“天!简直开玩笑。”

  老朋友:“当然,当然是开玩笑。”

  妈妈:“他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连我把什么看作幸福他都不知道,这还说什么呢?”

  老朋友:“人会一时糊涂的。尤其是一个男子汉,他可以蔑视职称,蔑视一切物质享受,可是他若觉得对不起自己所爱的人。不能使自己所爱的人因为自己而幸福而骄傲,他就会糊涂起来。”

  两人无言,沉思。

  27.罗菲家中日内雨

  罗菲和爸爸一边摆弄娃娃一边接着谈。

  罗菲:“妈妈有时就是脾气不好,我都惯了,你甭在乎。”

  爸爸:“妈妈让你拉琴,对你的学习要求严格,这些都是为你好。”

  罗菲:“可我不爱拉琴。”

  爸爸:“你不想当个大音乐家?”

  罗菲:“什么狗屁音乐家!我才不想当呢。”

  爸爸:“欧,他可不是狗屁音乐家。”他仿佛忘了女儿在面前,陷入沉思,一边摆弄布娃娃,一边自语地:“老实说,他是很了不起,这么多年他真是不容易,他又有才华又有毅力,比我强多了……”

  罗菲:“谁呀?”

  爸爸发现说漏了嘴,慌忙掩饰:“欧,没什么,嗯……对了,你今天拿大顶了吗?”

  父母俩走到墙边,笑着拿起大顶来。窗玻璃上,雨水有节奏地流淌着。

  28.街道日外雨

  妈妈打着伞站在雨里,仰头望着自己家的窗口。从窗口中可以看到父女俩拿大顶时不断起落的腿。

  29.罗菲家中日内雨

  窗旁,父女俩边拿大顶,边交谈。姥姥推门看一眼,不屑地撇一撇嘴,走了。

  罗菲:“姥姥说,你光会给别人改论文,自己的老改不完。”

  爸爸:“那怎么办呢?他们是我的学生啊。”

  罗菲:“姥姥说,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手术、手术、手术。”

  爸爸:“那怎么办呢?我是大夫啊。”

  罗菲:“晚上来一个电话就把你叫走了,来一个电话就把你叫走了,真讨厌。”

  爸爸:“那怎么办呀?病人太多。”

  罗菲:“妈妈说,其实你自己的论文早就可以送去发表了,可你还老改老改老改,老也改不完。”

  爸爸沉思片刻,忽然叹口气,自嘲般地苦笑一下说:“上一代说我们是孵不成鸡的蛋,下一代说我们是下不了蛋的鸡。

  唉——”

  罗菲觉得这话挺好玩,笑起来:“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

  爸爸:“要是有一只孵不成鸡的蛋和一只下不了蛋的鸡,你说怎么办?”

  罗菲:“那有啥难办?把蛋吃了把鸡卖了不就得了?”

  两个人都笑起来。

  爸爸:“可能就是这样了。”

  罗菲:“可你不是蛋你也不是鸡。”

  爸爸:“是什么?”

  罗菲:“是人,是个好人!”

  30.草地大树下日外(速度稍慢,有一种梦幻感)

  全景:开阔的草地,远处的树林在晨雾中呈淡蓝色,巨大的老树的枝叶间漏下晨晖恬淡的光芒。老头端坐树下。

  罗菲蹲在老头对面。上百个白色的鸟笼依然挂满树枝,鸟叫声清脆嘹亮,更显出四周围的宁静。

  罗菲:“您的鸟儿卖吗?”

  老头奇怪的表情:“鸟儿?可鸟儿不是能卖的东西呀。”

  镜头缓缓推近少女与老头。

  罗菲思索着老头的话,又抬头看看鸟:“您养这么多鸟儿干吗呀?”

  老头:“那你呢?干吗要吃饭哪?干吗要睡觉哇?还有,干吗要喝水呢?”

  罗菲若有所思地站起身,绕着老树慢慢走一圈,仔仔细细地看那些鸟。

  各种各样的鸟,在白色的笼子里蹦跳啼鸣。

  罗菲又走到老头面前,大惑不解地问:“鸟儿,为什么叫鸟儿呢?”

  老头:“那人呢?为什么叫人呢?”

  罗菲愣愣地想了一会儿,笑了。老头儿也笑了。(罗菲看着老头笑,老头看着罗菲笑,复看三次,每次笑态各异)。鸟叫声中渐渐融入黑管的练习曲……

  31.吹黑管的小伙子家日内

  吹黑管的小伙子在专心地吹着练习曲。

  罗菲和小伙子的女友在翻看一本精致的签名簿。各种字体的签名很难辨认,小伙子的女友给罗菲讲解着:“这是刘心武,是作家;这是郎平,你知道;这是阿兰·德龙,意大利的影星……”

  吹黑管的小伙子:“不”。

  小伙子的女友:“法国的?”

  吹黑管的小伙子:“对。”

  小伙子的女友:“这是帕瓦罗蒂,意大利的歌唱家,这是胡絜青,老舍的夫人,画家;这是小泽征尔,大指挥家;这是黄家驷,著名的泌尿科专家……”

  吹黑管的小伙子:“不。”

  小伙子的女友:“心脏外科专家?”

  吹黑管的小伙子:“对。”

  罗菲:“你们想不想请个口腔主治大夫给你们签名?”

  小伙子的女友:“谁?”

  罗菲:“一个能治口腔癌的,老早就是医学院的高才生。”

  小伙子的女友:“很有名吗?有什么著作?或者,得过什么奖没有?”

  罗菲:“现在还没有。”

  小伙子的女友:“那不行。进我们这个册子的,都是第一流的。”

  罗菲敬慕地看着签名簿:“这些人都很了不起?”

  小伙子的女友:“那当然,二流的做梦也进不来。”

  罗菲:“那谁算一流的呀?”

  小伙子的女友:“嗯……比如说马上就要在咱们这演出的华光,华裔大提琴家华光。”

  罗菲:“他呀,”犹豫片刻,但还是说:“我妈认识他。”

  吹黑管的小伙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似的,立刻停止了练习,盯着罗菲问:“你说什么?”

  罗菲:“他们过去是朋友。”

  吹黑管的小伙子严肃地说:“真的?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罗菲:“当然是真的,你们要他的签名吗?”

  吹黑管的小伙子差点没乐晕过去:“欧,老天爷有眼,踏破铁鞋无觅处,真的?”

  罗菲不免有些炫耀起来:“他是我妈最好的朋友,这事包在我身上。”话出口又有点犹豫,“说真的,他很棒吗?”

  吹黑管的小伙子:“那还用说?他在费城演出,是波士顿给他伴奏,卡拉扬指挥。在维也纳是爱乐伴奏。你知道多少钱一张票吗?二百!而且是美金!晚上七点四十五的《文化生活》里专门介绍他。”

  小伙子的女友把签名簿交给罗菲:“那这事可就看你的了。”

  吹黑管的小伙子:“欧上帝,这你可别给她,万一丢了这不是让我上吊吗?”他找出两张漂亮的卡片,又把卡片装进一个信封,对罗菲说:“签在卡片上,千万别弄折了。”

  罗菲一直呆愣着想心事,忽然问:“是今天晚上七点四十五吗?”

  吹黑管的小伙子又开始练习了:“对。”

  罗菲:“八频道?”

  吹黑管的小伙子:“不。”

  罗菲:“二频道?”

  吹黑管的小伙子:“对。”

  黑管声圆润悠长。小伙子的女友又在调饮料。

  32.罗菲家中夜内

  客厅里妈妈坐在电视机前,等着看七点四十五分的节目。电视里正在播送广告。

  罗菲在隔壁喊:“妈!噤若寒蝉的噤字怎么写?”

  妈妈:“查字典,要字典干吗的?!”

  时钟指示七点三十分。电视里仍在播送广告。

  罗菲又在隔壁喊:“妈!吵死人啦,我们明天还要测验呢,把电视关了行不行?”

  妈妈把电视机的音量再拨小些。

  罗菲又喊:“妈!我的三角尺哪去了?帮我找找。”

  妈妈:“让姥姥给你找找。”

  没过一会儿,罗菲又喊:“妈!你过来一下!”

  妈妈:“哎呀,你有完没完,什么事?”

  罗菲:“明天我们要考试你知道不知道?还有好几道题我还不会哪!”

  妈妈:“自己先好好想想,八点钟我过去。”

  罗菲无计可施:“哼,就会看破电视,考坏了活该啊!”

  罗菲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看表,已经七点四十三了。书和作业本摊在桌子上,但她的心思根本不在功课上。她忽然灵机一动,赶紧找来晚报,看上面的电视节目。然后,她面有喜色地跑进厨房找姥姥。

  罗菲:“姥姥,这会儿有京剧,你还不快去看。”

  姥姥正在洗碗:“谁唱的?什么戏?”

  罗菲:“京剧演唱大奖赛,什么都有。”

  姥姥:“等会儿,我这还没弄完呢。”

  罗菲:“你快去吧,活儿我帮你干。”

  姥姥:“哟,这是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这么知道疼姥姥。你明天不是还考试吗?快弄功课去吧。”

  罗菲:“没事儿,就是个小测验,我都会了。你快去吧。”

  姥姥笑着要转身出去,罗菲又把姥姥拽住:“八频道,记住,不是二频道。”

  姥姥走后,罗菲开始洗碗。她尽量不让碗筷弄出太大的声音,轻轻地洗,支棱着耳朵听电视的声音,但仍听不清,她只好走到客厅门边,这回听清了,电视播音员正在介绍华光:“他将要在国内演出四场,演出的全部收入将捐献给残疾人康复事业……下面播放他在伦敦演出的片断。”

  看见妈妈和姥姥并排坐在电视机前,甚至有些激动地看着屏幕,她装作无事的样子走近客厅。

  镜头从电视后面拍摄:罗菲走到电视机前看了一会儿,贴在姥姥耳边轻声说:“怎么不看京剧大奖赛呀?”

  姥姥:“等会儿。”

  电视中的光在妈妈和姥姥的脸上闪动,她们屏息静观。

  罗菲在妈妈和姥姥周围不安地走来走去,又在姥姥耳边说:“再不看大奖赛可就快完了。”

  妈妈这才发现了她:“干吗呢你?明天不是要考试吗?”

  罗菲只好怏怏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罗菲站在阳台上。客厅里隐隐传出大提琴协奏曲的声音。她看见斜下方对面的窗口里,吹黑管的小伙子也不吹他的黑管了,和他的女友挨得紧紧地也在看这个电视节目。她侧转头听了一会儿,很多家的窗口里都传出那辉煌的协奏曲声,并伴有播音员赞美备至的言词。

  在这辉煌的乐曲声中,她忽然看见了爸爸单薄而疲劳的身影。是爸爸回来了,蹬着自行车,朝家里来了。她惊慌地回到屋里,坐在桌前不知如何是好,她希望爸爸不要看到正在播出的电视节目,尤其不要当着妈妈和姥姥的面看到。已经听到爸爸锁车的声音了。爸爸已经在开门了。幸好爸爸先进了卧室。她忽然想出一个办法,把台灯的灯泡拧下来,用钢笔试着往灯口里捅,但她有些害怕。爸爸出来了,幸好没进客厅而是进了厕所。她仍然有些犹豫,虽然她知道笔杆是绝缘体,只要让金属的笔帽碰上两极即可大功告成。厕所里的水箱拉响了,爸爸出来了,他肯定要去客厅了,不能再迟疑了,罗菲一闭眼,使劲把钢笔捅进灯口。拍地一个火花,整个单元的灯全灭了。

  她听见妈妈的抱怨声,听见姥姥在找蜡烛,听见外面有人在骂街。黑暗中,远处建筑工地上的灯光照进来,罗菲呆呆地坐着,甚至还弄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33.教室月夜内

  宽敞的教室里没有亮灯,清澈的月光从高大的玻璃窗中照进来,照在闪光的地板上和洁白的墙壁上,照在一条绿色的横幅上,几个鹅黄色的大字:自己动手。拍摇四周的墙上和教室中间的两排课桌上,挂满和摆满了同学们自己制作的物品——快艇、飞碟、布贴画、童话般的小房子、神话般的脸谱、最新式的汽车,以及各种各样新奇的极富幻想的物品,其中就有罗菲的几个布娃娃。每件物品前面都站着它的制作者,神情都非常庄严、肃穆。罗菲的声音:“放录音。”一支淡雅、神圣、纯洁的长笛响起,像是那朦胧的月光发出的声音。大家都一声不响,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这时罗菲说:“预备,开始!”所有的同学齐声说:“谷老师,请进!”一个同学把教室的门打开,一位鬓发斑白的女教师缓步走进来,脸上带着微笑。

  罗菲:“谷老师,今晚是预演,只请您一个人看,请多提宝贵意见。”她显然处在主持人的位置上。

  老教师点点头,一声不响,开始一件一件观赏同学们的作品。看样子她很满意,不断地点点头显出激动的神情。

  老教师走到一个男同学面前:“你能不能把你的作品给我讲解一下?”

  男同学:“这是一只可以飞出宇宙的飞船,嗯……反正它可以飞出宇宙,比美国的阿波罗号快一百倍,它是靠磁力飞行的,差不多跟光一样快,罗菲说她愿意来驾驶。”

  老教师指着那些布娃娃问罗菲:“这是你发现的外星人喽?”

  罗菲点点头。

  老教师又走到一个女同学面前:“请你给讲一下行吗?”

  女同学:“这是下个世纪的房子。那时候,工厂、铁路都在地下,地面上只有这样的住房,剩下的地方都是森林和草原,所有的动物都可以在大街上跑。”

  老教师走到有点结巴的男同学面前:“别急,慢慢讲。”

  有点结巴的男同学:“这、这、这是炎帝和黄、黄帝的脸谱,是,是我们的祖先,我想他们是、是这样的。”

  老教师又走到胖妮跟前:“你呢,胖妮?”

  胖妮:“这是世界上最有营养的蛋糕,一天只要吃一小块就一点儿都不饿了,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老教师走了一圈,心中倍觉欣慰。她忽然转过身来:“请问主持人,为什么不开灯呢?”

  罗菲:“因为我们觉得,月光更能唤起人们的想象,还因为这些东西我们都是在晚上做完功课时制作的。”

  老教师激动地看着每一个孩子,白发在月光中飘动。

  34.一组孩子们骑车的镜头日外

  背景是一排排飞闪而过的绿树,孩子们骑着自行车各显其能,有的骑在后座上,有的坐在车把上,有的把前轮抬起来,有的猛一捏闸纹丝不动然后继续朝前骑去……你追我赶,笑声不断,树的枝叶间阳光闪烁,树影、光斑洒在孩子们脸上和身上。

  35.罗菲家中黄昏内

  父母的房间里。父母还都没下班,罗菲独自坐在妈妈的梳妆台前,静静地端详自己。夕阳的红光照在墙上,三四个镜框中都是妈妈的照片,又漂亮又潇洒。罗菲看一眼镜框中的妈妈,又看一眼镜子中的自己,用手把自己的眼睛撑大些,再大些,仍然赶不上妈妈的眼睛大,她轻叹一声,想了想,又学着妈妈的微笑,简直糟透了。

  姥姥走了。罗菲拿起妈妈的化妆品,把眉毛描一描,又涂一点口红。忽然又转身打开壁柜,取出妈妈的一件连衣裙穿上,再照照镜子。裙子太长了,她找来一只小凳子站上去,再看看镜子,觉得有点像妈妈了,于是下来独自轻轻地跳舞。在越来越暗下去的朦胧的光线中,她自由自在飘然无声地跳舞。

  36.建筑设计院的陈列室日内

  这是妈妈的工作单位,罗菲和同学们一块儿来过队日——参观城市建设的宏伟蓝图。陈列室高大而肃静,陈列着许多巨大的沙盘模型,大理石柱旁摆着各种各样的雕塑,墙壁上的照片都是世界上著名的建筑。

  孩子们在沙盘模型之间穿行观赏,不时发出轻轻的赞叹声。女孩甲打着鲜红的队旗。

  走到一座白色的建筑模型前,罗菲说:“这是我妈参加设计的。”孩子们发出惊叹声:“是吗!”“你妈真够可以的。”罗菲不露声色但心中非常得意。

  又走到一片淡蓝色建筑群模型前,罗菲又说:“这个我妈也参加了。”又是一片赞美声,“嘿,盖了帽儿了!”“嘿,跟你妈说说给咱来一套怎么样?”一片轻轻的笑声。罗菲一本正经地说:“我妈才不会走后门呢。”

  又走到两座高层建筑模型前,罗菲说:“噢,我想起来了,这是中美合资的科技大厦。”男孩甲问:“你妈去过美国?”胖妮把话接过去,“废话,她妈老出国,还给我买过一个书包呢。”女孩乙:“我怎没见你用过?”胖妮:“废话,那是纪念品,用坏了怎么办?”罗菲:“过几天,我妈又要去欧洲了,唉,一下子要去四个国家,都是合资项目。”她装出心疼妈妈的样子,其实是为妈妈感到骄傲。

  37.建筑设计院日外

  孩子们的主观镜头,透过围墙的栏杆拍摄:妈妈身穿大褂,衣襟飘起,露出里面紫红色的长裙,在长长的走廊上走着,风度翩翩。

  孩子们的画外音:“哟喂,这是你妈呀?怎么好像还没有我姐姐岁数大呀?”“哟,你妈走路的样子真够帅的嘿!”“我看她像个电影演员。”“要不就是个歌唱家。”

  妈妈在走廊上碰上一个老工程师样的人,妈妈说起话来的样子显得又干练又迷人,简单几句话说完,妈妈上了楼梯,拐弯的时候乌发甩开,步伐轻捷,仿佛那不是楼梯而是琴键。

  尤其是女孩子们,扒在铁栅栏外看得入迷。

  女孩丙:“我看她像金丝姬,就是演苔丝的那个金丝姬。”

  女孩丁:“得了吧,我看像《克雷默夫妇》里的他妈。”

  男孩乙:“谁妈谁妈?懂不懂嘿!”

  女孩丁:“克雷默夫妇的儿子他妈。废话,你才不懂呢。”

  男孩乙:“比利他妈。你知道那个演员叫什么吗?”

  女孩丁:“废话,斯特里普,不比你知道。”

  男孩丙:“回答正确,加十分——”

  38.古建筑旁日外

  孩子们坐在那座石台上还在议论。

  胖妮:“我看你妈干吗不当时装模特儿呀!她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罗菲打了胖妮一下:“傻瓜,我妈是工程师。”

  有点结巴的男孩:“可、可、可你爸怎、怎么那样儿啊!”

  罗菲:“哪样儿?”

  有点结巴的男孩:“我看你爸每天骑车上班、怎、怎么那样儿呀?就这、这样儿,还、还这样儿。”他学了几下,学得还真像,弓着腰像个虾米。

  罗菲气坏了:“你少废话!我打你怕你不是个儿!”

  有点结巴的男孩:“你火、火、火什么?我、我每天都看得见,这、这、这是事实呀?”

  罗菲:“你再说,你再说一遍!”

  有点结巴的男孩:“这怎么了?”然后指指男孩乙,“不信你、你问他,这是不是事、事、事实?”

  男孩乙胆怯地看着罗菲,说:“我不知道,你别拉上我。”

  有点结巴的男孩也气了:“好,你小子做事不、不敢承认!你还说什、什么来着?你说她爸根、根本配不上她妈,这是不是事、事、事实?”

  男孩乙:“我没说!”

  有点结巴的男孩正要揪住男孩乙讲理,不料自己的领子已被罗菲揪住。

  罗菲:“你敢再说!”

  有点结巴的男孩:“你、你揪我也、也没用,事实还是事、事、事实。”

  罗菲猛地一推,把他推了一个大屁墩,正好硌在一块石头上。这男孩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半天没爬起来。

  男孩丙像拳击裁判员那样过去数数:“一、二、三……”

  有点结巴的男孩感到有失尊严,挣扎着爬起来向罗菲扑去,两个人扭打成一团。

  男孩丙:“各位观众各位听众,我们向您实况转播男女混合现代派摔跤比赛。”孩子们又喊又叫。

  有点结巴的男孩又被摔倒了,他爬起来再次向罗菲冲去。胖妮见机一伸脚,他不及防备又摔了个大马趴,回头冲胖妮喊:“好,你、你等着,俩人打一个我也不怕!”

  男孩丙:“各位听众各位观众,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刚才是三分钟准备,现在比赛正式开始了,双方加油!”

  两个人越打越凶。

  胖妮先吓哭了。

  举着队旗的女孩赶紧喊大家去拉架。男孩丙一看事态严重,也不“播音”了。大家一齐上去拉架。

  有点结巴的男孩浑身是土,向大家解释:“我、我没别的意、意思呀?长得不好有、有什么关系,拿破仑也、也、也长得不好看。架、架不住人家有本、本事呀?”

  罗菲一听又冲上来,两个人又抱成一团,滚下水沟去。

  39.罗菲家中傍晚内

  饭已经摆好了,一家人正在等她。门开了,罗菲满面灰尘地出现在家人面前。

  妈妈:“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罗菲低着头,径直奔入卫生间,把门插上。妈妈还想说什么,爸爸示意别说。罗菲在卫生间将脸、头打扫干净,才开门出来。妈妈装作没事似的:“快来吃饭吧。”

  罗菲飞快地跑进自己屋里,把门关上。妈妈、爸爸、姥姥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什么事,只听见屋里乒乒乓乓的声音。

  妈妈起身推开罗菲的房门,见她坐在地毯上,写字台的抽屉全被拉下来摆在地上,罗菲胡乱翻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扔了一地。

  妈妈:“怎么了,找什么?”

  罗菲不理睬,只顾气急败坏地翻找。

  妈妈:“你们去参观陈列室不是挺早就出来了吗?怎么会才……说话呀!到底是怎么啦?!”

  罗菲又把所有东西塞进抽屉,乒乒乓乓插回写字台。

  姥姥进来了,示意妈妈出去,和颜悦色地哄罗菲:“姥姥今儿给你做了糖醋鱼,快吃去吧。……考试没考好哇?唉,谁也有没考好的时候,先吃了饭再说,要不先拿大顶?省得吃了饭一拿大顶,糖醋鱼全跑出来……哟,裤子怎么撕了这么大口子?”

  罗菲把姥姥的手推开,转过身去背朝姥姥,仍不说话。

  爸爸进来,姥姥又出去。罗菲感到爸爸站在背后,表情有些变化。爸爸在身后踱来踱去,到底猜不透女儿怎么了,他忽然发现女儿在默默地流泪,于是走到女儿面前蹲下,抓住女儿的双肩:“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罗菲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得那样伤心,那样难以遏制。爸爸惊恐地将她搂在怀里,不知所措。

  对面楼里不断传来断续的黑管声。

  40.草地大树下黄昏外(速度稍慢,梦幻感)

  落日已沉到远处树林的后面,只将几缕黄得令人伤感的光抹在老树墨绿色的枝叶上,上百个鸟笼的剪影,鸟儿叫得有些凄惶。罗菲和老头的剪影一左一右坐在草地上,中间是那棵老树,他们的身影长长地斜铺在草地上。

  罗菲:“我也想养鸟儿。”

  老头:“想养干吗不养啊?”

  罗菲:“他们不让我养。”

  老头:“因为他们不懂得鸟儿。”

  罗菲:“可我也养过一只鸟儿。”

  老头:“哪儿去了?”

  罗菲:“丢了。”

  老头:“怎么会丢了呢?”

  罗菲:“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丢了。”

  短暂的沉默。晚风微微吹动树叶,吹动草地,吹动头发,老头一动不动。

  罗菲:“后来人家又送给我一只鸟儿,可我没要。”

  老头:“怎么呢?”

  罗菲:“那不是我的鸟儿。我还是想要我的那只鸟儿。”她低下头,声音也有些忧伤。

  太阳不见了,微风中,鸟的叫声幽深而绵长。

  41.医院走廊日内

  星期日,医院里人不多。罗菲拎着个多层饭盒快速走着。

  42.爸爸的办公室日内

  爸爸在吃午饭,饭盒中是妈妈特别为爸爸准备的午餐,小巧而丰盛。罗菲坐在爸爸对面,看爸爸机械地完成着用餐任务。

  爸爸歉意地说:“说好星期天带你出去好好玩玩,可又被一个电话叫到这儿来了。”

  罗菲:“哼,我早就习惯了。”

  爸爸:“让妈妈陪你去玩玩吧。”

  罗菲:“老天爷,她别逼我拉琴就不错了!”

  爸爸:“妈妈还不是为你好。”

  罗菲:“可我不喜欢拉琴。”

  爸爸:“下个星期天吧。我带你去游乐场玩,怎么样?”

  罗菲:“我不用你带。”

  爸爸:“怎么,也不愿跟我在一起?”

  罗菲:“你老那么累,老皱着眉头,弄得我都累,还玩什么劲儿。”

  爸爸揉揉眉心,笑笑。

  这时一位年轻的实习生走到爸爸跟前。

  实习生:“罗大夫,我的那篇论文您看了吗?”

  爸爸:“嗯?噢,看了,不,还没看完。事情太多,选题很好,很有见解……既有理论高度又有实践意义。不过,临床实例好像还不充足,我正想帮你搜集一些。”

  实习生:“那太谢谢您了。”

  爸爸:“这没什么。行。过几天我给你。”

  实习生再次道谢,离去。

  罗菲:“爸,你说过,不喜欢做的事,硬做也没有好处,是不是?”

  爸爸:“是,怎么?”

  罗菲:“那你跟妈妈好好说说,别让我拉琴了行不行?”

  爸爸迟疑片刻说:“我尽量跟她说吧。”

  43.舞蹈学院排练厅夜内

  这里正在进行最新的现代舞的排练。小伙子的女友和她的舞伴们动作优美,舞姿奔放,神态奇特,极富现代色彩。各种舞姿和造型及灯光效果传达出强烈的时代感和神秘的情绪氛围,伴奏音乐时而如大海的潮汐,时而如山谷的震荡,时而把人带入原始洪荒,时而让人想起永恒的宇宙;时而让人感到大自然的威力,时而又激发起人们的创造欲望。

  罗菲与吹黑管的小伙子在一旁入神地观赏。

  罗菲:“这也是一种霹雳舞吧?”

  吹黑管的小伙子:“不。”

  罗菲:“更不是迪斯科?”

  吹黑管的小伙子:“对。”

  罗菲:“噢,现代舞。最新的。”

  吹黑管的小伙子:“对。”

  舞蹈进入高潮。罗菲都看呆了,她被深深地感染了。

  44.幽静的马路夜外

  参观排练后,三人骑车回家,路灯把他们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又缩得很短。

  女友:“我说菲菲,华光的签名没戏了吧?”

  罗菲:“你着什么急呀。”

  女友:“反正这年头吹牛不上税是不是?”

  罗菲急了:“谁吹牛谁癞皮狗,还不行?”

  女友:“你妈到底跟他什么交情?”

  罗菲:“没的说。老朋友了,倍儿铁。”

  女友:“咳,老朋友就不能忘了啊?”

  罗菲:“他人还没有来,就给我妈写了两封信来了,我姥姥说。他年轻时老来我们家,老来找我妈。”

  吹黑管小伙:“嗯,什么关系?”

  罗菲:“那会儿还没我呢,我哪知道?反正、反正我妈说,我爸把他弄得挺伤心的。”

  吹黑管小伙大声笑着说:“噢,原来如此……”然后肯定地点点头,自言自语地,“嗯,这就对了。”

  女友:“怎么?”

  吹黑管的小伙子:“他写得最好的一首协奏曲,副标题就是献给我故乡的恋人,我说嘛,没有真情是写不出这么好的曲子的。”然后哼出那曲子深情的旋律。

  罗菲有些莫名其妙地问:“这怎么了?”

  吹黑管的小伙子:“噢噢,不怎么,这下你去找他签名绝对没问题了。”

  罗菲:“怎么呢?”

  女友:“傻瓜,你想他能不给他故乡的恋人的女儿签名吗?”

  吹黑管小伙子:“我很佩服这家伙,真正的艺术家。对生活和艺术一样执着。”

  女友:“我不知道阁下成名之后,会不会把过去的朋友忘了。”

  吹黑管小伙:“不,值得担心的是你,准夫人同志。”

  女友:“算了吧!我长得又不漂亮。”

  吹黑管小伙:“这我就放心了,谢谢。”

  罗菲一直沉默着,路灯的光不时地在她脸上闪过,这颗小小的心中正泛起波澜。

  45.罗菲家中黄昏内

  罗菲坐在爸爸的写字台前,模仿爸爸在她的考卷上的签字:罗健刚、罗健刚、罗健刚……写了很多,但都不像,气得她把纸揉成一团。她想了一会儿,拉开抽屉取出一摞论文翻看着。她忽然灵机一动,又找出爸爸的图章和印泥,在一篇论文的题头上盖上爸爸的图章。她再把这论文端详一会儿,藏在自己的衣襟里,然后把其余的论文放回抽屉,使桌面上不留痕迹。

  她揣了那篇论文出屋,蹑手蹑脚地躲过正在厨房干活的姥姥的眼睛,溜回自己屋里。

  46.草地大树下日外(速度稍慢,梦幻感)

  暴雨到来之前,天空中云团如涌,隐隐传来雷声。鸟儿叫得也似惊慌。老头依然坐在树下,罗菲仰面躺在老头身边的草地上,望着天听老头唱一支歌。

  老头唱的是《小鸽子错了》:“小鸽子啊,它弄错了,它弄错了,它要到北方却往南飞……它把星星当作露珠,它把炎热当成冰雪……小鸽子错了,它弄错了……”老头唱毕,稍停。

  罗菲:“可是,鸽子不是鸟儿。”

  老头:“鸽子怎么会不是鸟儿?鸽子是。猫也是,骆驼也是,还有树和风,都是鸟儿,人也是鸟儿。”

  罗菲:“人也是鸟儿。”

  老头:“是呀,再说鸟儿也是人呀,树也是,骆驼和猫都是人,草和风和雪,都是人。”

  罗菲陷入遐想,看树、看鸟、看天。风吹云走,天空变幻莫测,滚滚的雷声中,鸟的叫声显得微不足道。

  47.音乐厅前的空场夜外

  音乐会就要开始了,人们纷纷入场。路边等退票的人一个紧挨一个,简直像仪仗队。“师傅,有退票吗?”“有富余票吗,师傅?”此类呼唤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罗菲站在广告栏下,背后是那张我们已经很熟悉了的海报。她东张西望,手里也举着两元钱。

  这时有一个人退票,立刻几十个人拥上去抢成一团。

  罗菲看看无望,转身进了旁边的小胡同。

  48.小胡同里夜外

  路灯昏暗,在一个墙角的阴影里,站着几个卖黑票的。

  罗菲走过去:“还有吗?”

  其中的一个人:“怎么着,想好了?”

  罗菲点点头。

  其中另一个人:“可不能后悔啊。好吧,二十。”

  罗菲掏出一大摞新票,都是一角二角的,是她平时攒的,她一张张数给那个人。

  49.音乐厅夜内

  音乐会已经开始,舞台上,大交响乐队显得庄严华贵。华光站在最前面,身着黑色燕尾服,手执琴弓闭目谛听。当乐队奏出一段轻柔如梦的过门之后,华光虔诚如一尊雕像缓缓拉动琴弦,深沉的大提琴声响彻整个大厅。

  罗菲坐在最后排,悄悄取出望远镜对准华光。

  华光果然是仪表堂堂、气质非凡。他完全沉醉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嘴角微微颤抖,琴声如行云流水。

  罗菲放下望远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头看说明书,目光落在“A大调第八提琴协奏曲——献给我故乡的恋人”上。

  琴声此刻如诉如怨,浸透了不能熄灭的真情。

  罗菲原本嚼着泡泡糖的嘴此刻也不动了。被琴声感染。

  (以下三组镜头反复穿插,交替出现:1.华光演奏的风姿、潇洒、飘逸、动情、沉醉;2.妈妈在各种色调各种建筑造型的背景前行走、轻盈、健美、自然、优雅;3.爸爸在做手术,在骑车上班,在诊治病人,在匆匆地吃午饭,在打电话,在给实习生讲课。最后的镜头落在爸爸身上:他疲惫地从手术室里出来,半躺在长椅上,双目微闭,从兜里掏出一块糖放在嘴里,不料那竟是块泡泡糖,爸爸苦笑一下,把泡泡糖嚼响。

  此节景外始终响着大提琴协奏曲声。)

  50.街道夜外

  音乐会后,罗菲独自在街上走着,显得心事重重。她双手合拢摇着一个硬币,嘴中念念有词,突然双手一张,硬币滚落地上,她用脚一踩,抬脚细看,不满意地嘟囔了一声。她把硬币捡起,又在手中摇。这样重复几次,总是不满意,但仍不死心。她的背影渐渐远去……

  51.家中

  窗外下着雪。客厅内,妈妈在监督罗菲练琴。罗菲满腹委屈,敷衍潦草地拉着一段练习曲。拉完一遍,妈妈说不行。再拉完一遍,妈妈还说不行。(妈妈是个行家,不断指出罗菲的错误。)罗菲终于耐不住了。

  罗菲:“老不行老不行,一个钟头早就过了。”

  妈妈:“你自己觉得行吗?”

  罗菲赌气再拉,连节奏都乱得一塌糊涂。

  妈妈生气了:“停!你这是在糊弄谁?”

  罗菲嘟着嘴不说话。

  妈妈:“这么不严格要求自己,将来能有什么大作为!你不是在给我拉,懂吗?你是在给自己拉。”

  罗菲:“才不是呢。”

  妈妈:“什么,你说什么?”

  罗菲:“就是在给你拉,我自己根本就不想拉。”

  妈妈气坏了:“你再说一遍?”

  罗菲:“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我宣布,从现在起,我再也不拉琴了!”说罢把琴甩在沙发上,转身要出客厅。

  爸爸出现在客厅门口:“菲菲,别这样。”

  罗菲冲爸爸喊:“你是个大叛徒!”

  爸爸笑笑,有意想缓和一下气氛:“欧,别冤枉好人,我又没逼你拉琴。”

  罗菲:“那你答应跟妈妈说,你倒是说呀?”

  妈妈却已火了,冲爸爸喊:“噢,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是好人,我成了逼孩子的坏蛋,是吗?”

  爸爸:“不不,你听我说,菲菲既然不喜欢拉琴,你这样勉强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妈妈:“都是你惯得她,这么任性,一点不求上进。”

  爸爸:“我看不能这么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爱好嘛。”

  妈妈:“哼,怪不得你是个好呢。你在哪儿都是好人。不过你这辈子充其量也就是个好人,还能怎么样?”

  爸爸脸上的笑容顿收:“你说得真对。我还能怎样呢?我一上不了电视,二上不了海报,不过我记得我从没有追求过这些。”

  妈妈:“你别歪曲我的意思!”

  爸爸:“我不敢歪曲你的意思。我充其量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更不会拉琴。”

  妈妈气急了:“你别这么庸俗!”

  爸爸:“对不起,我从来也没高雅过,你怎么才发现?”

  妈妈:“你怎么这样不讲理?”

  爸爸:“那你别跟我一般见识,你来讲讲理。孩子不喜欢拉琴,你为什么一定要逼她拉?”

  妈妈:“菲菲,我逼你了吗?!”

  罗菲吓坏了,吃惊地看着父母不知该说什么。

  爸爸:“别冲孩子喊行不行?”

  妈妈更火了:“嗬,你这么关心孩子吗?那你最好多为她的前途想想,你整天忙你的事,偶尔充充好人谁不会?”

  爸爸:“前途?只有拉琴才是有前途?哼!”

  妈妈:“你把话说清楚,哼什么?什么意思?”

  爸爸:“哼就是哼,你要怎么理解随你的便。”

  妈妈:“我说只有拉琴才是有前途了吗?我才知道,你是这么心胸狭窄的人!”

  爸爸:“现在知道还不算晚。”

  妈妈气得眼泪都出来了:“滚!你滚!”

  爸爸:“谢谢。”说罢转身拿起雨衣要走。

  妈妈又追上去夺过他的雨衣连拉带拽把爸爸推倒在沙发上:“你先把‘哼’给我解释清楚,不说明白你哪也别想去!”

  这时过厅的电话响了。两个人都不去接。

  姥姥接了电话,对罗菲说:“告诉你爸爸去,医院来的!”

  爸爸只好去接电话。

  爸爸冲着电话没好气地说:“不行!我有事离不开。当然是大事,我现在要解释‘哼’是什么意思,还要知道我充其量这辈子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对,不行,我不能去……”

  妈妈已走到电话边,一把夺过电话:“你是谁呀?噢你好。他没事,家里什么事也没有,他完全可以去——你完全没必要在我这儿忍气吞声——他完全是胡说……”

  爸爸又把电话抢过去:“对对对,是我胡说,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我永远是错的——这你应该懂得——我……”

  妈妈又把电话夺过去:“不,错是我的!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原来……”妈妈气得说不出话,“他,他简直不讲理,我劝你不要和这样的人做朋友……”

  爸爸再夺过电话:“是,你应该相信她的话,这么多年我从头错到尾,我整个儿是一个错误。”

  妈妈又要夺过电话,爸爸“啪”地把电话挂掉。

  两人对视,气哼哼地转身回屋。

  52.家中罗菲与姥姥屋中

  门关着。罗菲与姥姥噤若寒蝉。隐约可以听见妈妈和爸爸还在吵,听不清具体内容,但偶尔可以听出“华光”两个字。一会儿,没声音了,静极了。姥姥十分不安。罗菲一直默默地坐着,目光显出她在急剧地思考着什么。

  罗菲突然说:“姥姥,我到胖妮家去一会儿。”

  姥姥:“你可别再添乱了,下着雨呢。”

  罗菲:“我跟她约好了一块儿复习功课。”抬头看看表,“说定了六点半到她家,明天要考试。”

  姥姥心乱如麻:“那就快去快回,穿上雨衣。”

  53.马路边的商店屋檐下雨夜外

  罗菲和胖妮身穿雨衣,站在屋檐下,茫然地望着夜空。雨越下越大,来往的汽车驶过溅起水花。

  胖妮:“到底怎么办呀?就跑到这儿来站着呀?”

  罗菲做了一个下决心的表示:“就看你够不够朋友了。”

  胖妮:“那还用说?你说吧,干什么?”

  罗菲:“只要我生一场大病,他们俩就好了,以前有好几次都是这样。”

  胖妮:“那你怎么才能病呀?”

  罗菲:“我有办法,不过你得绝对保密。”

  胖妮:“当然,没的说。”

  罗菲:“你得发誓。”

  胖妮做了一个发誓的动作:“在死之前对谁都不说。”

  罗菲:“来,跟我走。”

  两个孩子朝不远处的电话亭走去。

  54.家中雨夜内

  过厅里的电话铃响起来。

  姥姥出来接电话:“噢,胖妮呀?什么?她到你家去了呀。什么没到?”姥姥看看表,“可能马上就到了,她走了有十分钟了,好。喂胖妮,等她到了你给我来个电话。好。”

  55.电话亭雨夜外

  透过电话亭的玻璃,可以望见远处电报大楼的时钟,现在是六点四十三。两个孩子站在电话亭里,如大战将临一般。

  胖妮手握电话,做好拨号的准备:“差不多了吧?”

  罗菲:“再等一会儿,钟一响,你就拨。”

  随着罗菲把一个硬币投入电话机,远处的钟声敲响了。

  56.家中雨夜内

  过厅中的电话铃响,姥姥立刻拿起听筒:“什么,还没到?她没说去别的地方呀。”

  胖妮的声音:“是呀,我们说好了不见不散呀,她从来都不失约,今儿是怎么啦?”

  姥姥:“她没跟你说要办什么别的事去吗?”

  这时候,妈妈已经不安地走到电话机旁。

  胖妮的声音:“没有,她说六点准来,现在都六点五十了。她的作业本还在我这儿呢。”

  姥姥:“好吧再等一会儿,她到了记住给我打电话。”说罢忧虑地把电话挂上。

  妈妈:“她去哪儿了?”

  姥姥:“她是去胖妮家呀,照说早该到了呀。”

  妈妈:“这么远,又下着雨,就不该让她去。”

  爸爸这时也走出客厅,父母对视一下,什么也没说。

  57.电话亭雨夜外

  电报大楼的时钟指向七点。

  电话亭内,胖妮又准备拨号码了。

  罗菲:“你要给他们造成一种印象,好像我出了事,出了什么大事,什么时候你听见他们的声音有点颤抖了,这才行呢。好,拨吧。”说着投入一个硬币。

  58.家中雨夜内

  这回是母亲接的电话:“她来了没有?”

  胖妮的声音:“可真怪了,怎么还没来?她不会出什么事吧?现在都快七点半了。”

  妈妈:“喂,胖妮,你们到底是怎么说的?时间没记错?”

  59.电话亭雨夜外

  胖妮捂住话筒对罗菲说,“这回是你妈接的,颤抖了。”

  罗菲点头鼓励胖妮。

  胖妮赶紧对着话筒说:“唉呀,真急死人了,现在的交通很糟糕,唉,我都不敢往下想了。”

  罗菲对胖妮的这句话表示赞赏。

  60.家中雨夜内

  妈妈拿着电话已经说不出话了,脸色苍白,眼圈发红。爸爸见状从妈妈手里接过电话。

  爸爸:“胖妮,我是罗菲的爸爸,到你家去走哪条路?”

  61.电话亭雨夜外

  胖妮又捂住话筒:“是你爸爸,可没颤抖。”

  罗菲:“废话,男人哪会颤抖。可你听他的声音是不是有点儿沉重?”

  胖妮又对着话筒说:“喂,您说什么?等我想想啊。”然后又捂住话筒对罗菲说,“是有点儿沉重,就像是感冒了。他问到我家走哪条路。”

  罗菲:“告诉他,有好几条。”

  胖妮:“喂,有好几条哪。”

  爸爸的声音:“胖妮,你们家住在哪儿?几号?”

  胖妮傻乎乎地刚要说,电话被罗菲按掉了。

  胖妮:“怎么啦?”

  罗菲:“废话,他要找来不就露馅了?”

  62.家中雨夜内

  爸爸:“喂!喂!”只好放下电话。

  妈妈:“怎么回事?”

  爸爸:“可能是下雨的缘故,电路出了故障。”

  一时屋里很静,只有雨声和远处悠闲的黑管声。三个人或坐或站都默默无言,感到了事情的严重。

  妈妈埋怨姥姥:“这么大雨还让她骑车去。”

  姥姥:“还不是让你们闹的,我想让她到胖妮家去复习功课也好,谁想到……”

  爸爸:“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我看这样,你们在这儿等着胖妮的电话,我到附近看看,如果不行,只好给公安局打电话问问。”

  听到“公安局”三个字,姥姥抹起眼泪来。

  妈妈也有些慌了,依赖的目光望着爸爸。爸爸此刻显出了男子汉的镇定,轻轻拍拍妈妈的肩膀,急转身出去。

  63.电话亭雨夜外

  电话亭里有别人在打电话。两个孩子站在雨地里等着。

  胖妮:“以后我爸跟我妈打架,我也用这办法。”

  罗菲:“你爸跟你妈也打架吗?”

  胖妮:“怎么不打?打得可比你爸你妈凶多了。他们一打架就摔东西,摔完了第二天还得买,你说亏不亏!”

  罗菲:“他们为什么打?”

  胖妮:“那谁知道,反正不是为什么音乐家。有时候是为我考得不好。人的能力有大小,你说是不是?我考得不好,你说他们俩可打得什么劲儿?”

  罗菲:“这还用问,我看你真快成笨蛋了。”

  胖妮:“我笨蛋?刚才的电话给你打得怎么样?”

  罗菲:“还凑合。嘿,一会儿我爸再问你地址你就可以告诉他了,我估计他们俩这会儿差不多快和好了,只要他们俩一块儿从这条路上来找我,你就算为人民立了一大功。”

  胖妮:“没问题,你看我的吧!”

  电话亭里的人出来了,两个孩子钻进去。

  64.家中雨夜内

  妈妈和姥姥守在电话机旁。电话响了。妈妈接电话。

  妈妈:“喂,是我。”

  见女儿脸上愁云未开且越聚越浓,姥姥忍不住哭出声。

  65.电话亭雨夜外

  胖妮立志要显示一下自己的才能,不免有点添油加醋地对着电话说:“是呀,她每次来我家都是走那条路。刚才我听我们院的邻居说,六点半左右的时候那儿出了车祸,一辆卡车撞了一个骑自行车的,而且是红色的二六车,是个女孩,已经被抬走了……”

  罗菲拍地把胖妮手中的电话打掉,气急败坏地冲她喊:“谁让你这么说了!傻瓜!笨蛋!我让你这么说了吗?!”

  胖妮也傻眼了:“你、你不是说得造成你出了大事的印象吗?”

  罗菲:“傻帽儿!印象,你懂不懂什么叫印象……”

  66.家中雨夜内

  妈妈听见了女儿的声音,听见了两个孩子在争吵。她先有些吃惊继而是气愤,然后是松了一口气,于是慢慢地听两个孩子在吵什么。

  罗菲的声音:“你说得这么真,还不把她们吓坏了!?”

  胖妮的声音:“那、那你不早说。”

  罗菲的声音:“我早就说了,只是为了让他们和好!”

  胖妮的声音:“那不就行了吗?你说你只要出了什么大事得了什么大病,他们就能和好,现在这不就行了吗?”

  罗菲的声音:“行个屁!我要是死了他们就没法活了你懂不懂?还和好个屁?你可真叫笨?”

  胖妮的声音:“对不起,罗菲你别生气。”

  罗菲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管个屁用!”

  妈妈轻轻放下电话,她全明白了。她不再焦急不再生气,而是感到深深的内疚。她慢慢地走开了。

  67.楼下门厅的传达室前雨夜内

  爸爸还在焦急地打电话,给交通队,给公安局,给亲戚家,给学校,给派出所……

  妈妈走到爸爸身旁,等他打完一个电话又要拨另一个电话时,妈妈把电话按掉:“不用打了。”

  爸爸:“怎么?”他紧张地看着妈妈,像在等待不幸的消息。

  妈妈疲惫地笑笑:“放心,没事了。”

  68.电梯中

  妈妈依偎在爸爸怀里,爸爸搂着妈妈。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复杂,松心、感动、庆幸、内疚……兼而有之。

  妈妈哭了,轻声说:“是个好孩子。”

  爸爸的声音也沉重:“我们还不如她。”

  妈妈:“都怨我。”

  爸爸:“不,怨我。”

  妈妈:“是我的错。”

  爸爸:“不,是我不好。”

  两人紧紧搂抱着,电梯缓缓上升。

  69.电话亭雨夜外

  雨小多了,五颜六色的灯光在积水的马路上,像一条童话中的河,电话亭的檐边还在滴水,罗菲和胖妮在电话亭里,罗菲一边拨号,一边恶狠狠地瞪着胖妮。

  胖妮缩在电话亭一角,惊惶地看着罗菲。

  电话拨通了,罗菲捂住话筒,对胖妮说:“过来,告诉他们,出车祸的不是我,快点呀!说,不是我。”

  “喂,喂。”话筒里传出爸爸的声音。

  胖妮接过话筒:“出车祸的不是我,噢,不是她,不是罗菲,我发誓。”

  爸爸的声音:“我知道,胖妮,现在让罗菲听电话。”

  罗菲:“废话,我没在这儿。”

  胖妮赶紧对着话筒:“废话,她没在这儿。”

  爸爸的声音:“不,她就站在你旁边,让她听电话。”

  胖妮又捂住听筒:“咦?他怎么知道了?我可没说。”

  罗菲只好从胖妮手中接过电话。

  爸爸的声音:“罗菲吗?喂,是罗菲吗?”

  罗菲小声地说:“是我,爸爸,我、我……”

  爸爸的声音:“好了,不用再说了,我们不怪你……”

  70.家中夜内

  妈妈和姥姥坐在一旁。听着爸爸和罗菲通电话。

  爸爸:“不过这事你做得也太过分了,把妈妈和姥姥都急坏了。不不,我们不怪你,你的心意我们都领了。对对,妈妈没事,姥姥也没事了,对,她们就在我旁边。……菲菲,我忽然觉得你已经长大了,我们不能再把你当小孩子看了,我们应该是平等的朋友,我觉得从今天开始我可以像对一个朋友那样对你说话了。菲菲,你对我有什么意见,或者你觉得爸爸这个人怎么样?”

  罗菲的声音:“你是天下最好最好的人。”

  爸爸:“不,你言过其实了。他可能不是一个坏人,但他身上有好多坏毛病。至少,这么多年,他在心底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没能解决,就是自卑感。虽然他口头上常说,名和利这些东西都是不重要的,但这些东西一直都在影响他、威胁他,使他常常干出一些蠢事,结果弄得心情总不是很愉快,也伤害了别人。”

  爸爸看了看妈妈,接着说:“菲菲,我和妈妈年轻的时候,在我们开始相爱的时候,我就说过,要让妈妈为我感到骄傲。妈妈也说,她相信我会使她骄傲。那指的不是名和利,而是一个真正的价值。这些事细说起来是很复杂的。总之,用名和利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至少是太简单了。菲菲,今天晚上让我重新记起了这些。谢谢你。”

  爸爸认真听了一会儿电话,接着说:“不不,他是妈妈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他是个非常好的人。事实上,友情是友情、爱情是爱情、敬佩是敬佩、爱是爱。这些事你现在可能还不完全懂。是,那样糟糕的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了……”

  妈妈向爸爸做了个手势。

  爸爸:“不,是我们,我和妈妈,向你保证。我很爱妈妈……”

  妈妈又向爸爸做了个手势。

  爸爸:“是的,妈妈说,她也很爱我,还有,我们都很爱你。我、你妈妈和姥姥都很爱你。”

  71.音乐厅后台休息室内

  休息室里只有罗菲和华光两个人。他们坐在一个长沙发上,茶几上放了两杯饮料。有些乐器堆放在角落里。墙上是各种海报和剧照。窗帷垂到地上,很安静。罗菲跟华光已经很熟识了似的,像两个老朋友那样闲聊着。

  罗菲:“刚才我来的时候,传达室的老头还不让我进来呢,哼,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华光:“那他怎么又让你进来了?”

  罗菲:“那当然,我说你是我的老朋友哇。”

  华光连连点头:“对对对,老朋友,我们当然是老朋友。”

  罗菲坐在沙发上一会儿摸摸这,一会儿踢踢那,没个老实劲儿。她想了一下说:“不过你别以为我认识你是为了想出国。”

  华光:“当然、当然不是,绝没有这个意思。”

  罗菲:“可是你也别以为我是个老保守,你懂吗?闭关自守可把中国害苦了。”

  华光:“嚯,我看你是个政治家。”

  罗菲笑笑:“小意思。”她走到墙角,摸摸乐器,若有所思地自语:“哼,等着瞧吧。”

  华光:“怎么?”

  罗菲的思路却又跑到别处去了:“其实我挺喜欢音乐的,可我不喜欢拉琴,这怎么啦?”

  华光双手一摊学着罗菲的语气:“是呀,这怎么啦?”

  罗菲:“可我最近又特别喜欢体育了,我们新换了个体育老师,特别好,特别特别特别好。”她的思路跳来跳去。

  华光幽默地伸开双臂比画着:“这么好,这么这么这么好,是吗?”他心中充满慈爱,看着这个纯洁又富有幻想的孩子。

  罗菲也被华光的幽默逗笑了。

  华光:“其实我也是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体育。”

  罗菲:“俯卧撑你能做几个?”

  华光:“噢!那可是我的强项。”说着他俯在地板上很快地做了几个,又反转身面朝天做了几个。

  罗菲:“嘿!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两下子。那你会拿大顶吗?”

  华光:“拿大顶?”故意摇摇头。

  罗菲:“咳,这没什么难的,我教你。”说着走到墙边拿起大顶来。“就这样。你要是工作累了,你就拿一会儿大顶,促进血液循环,增加大脑的给氧,改善思路。不过,你要是睡眠不好,这办法照样管用。”她一直倒立着说。

  华光:“嚯,那我可得学学。”

  罗菲:“要不要我帮你。”

  华光:“我先自个儿试试。”说着,他不用靠墙就拿起大顶来,两脚悬空,两手在地上爬。

  罗菲惊得放下腿,站起来:“哟,你还会蝎子爬哪,你知道不知道这叫蝎子爬。”华光爬着,她睁大双眼在旁边跟着,“这下我想起来了,姥姥说你过去是运动员。”

  两个人又坐到沙发上,喝着饮料。

  罗菲:“嗯,我有件事想求你。”

  华光:“什么事?”

  罗菲掏出吹黑管的小伙子给她的那两张卡片:“我有个朋友,吹黑管的,想让你给签个名,行吗?”

  华光:“当然行,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当然得签。”

  签罢名,罗菲说:“他吹黑管吹得棒极了,你要是让他签名,只管说,包在我身上。”

  72.音乐厅门前夜外

  罗菲和华光从音乐厅里出来,两人依依惜别。

  罗菲:“爸爸说,你永远是他和我妈的好朋友。”

  华光:“当然,我这次见到他们,非常高兴。不,还有你,你们三个是我永远的朋友。”

  罗菲骑上自行车远去。

  华光望着罗菲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眼眶有些湿了,大概一切往事又都涌上心头……

  73.家中日内

  父母的房间内。父亲和那个医学院实习生。

  实习生:“我的那篇论文,您总该看完了吧?”不知为什么,他的语气极不友好,表情中甚至流露出气愤。

  爸爸:“噢,看完了。真抱歉,这几天太忙了,我帮你搜集了一些临床实例,还没完全整理好。”

  实习生:“我看就不必了吧,请您把它还给我。”

  爸爸有些愕然,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他,只好说:“那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请你稍等一下。”开始在写字台上翻找,拉开一个抽屉,又拉开一个抽屉……

  实习生冷冷地笑道:“还找得着吗?”

  爸爸对他这种语气也不大高兴了:“请你稍坐片刻,我马上还给你。”接着便丁丁当当地东翻西找起来,渐渐他头上渗出汗珠,自言自语地说:“咦?见了鬼了,一直放在这儿的呀。”

  实习生:“我看您不用白费力气了吧,在这儿呢。”他掏出几张铅字印的清样放在桌上,正是那篇论文。

  爸爸看了那份清样:“噢?清样已经出来了。”接着奇怪地指着清样说,“哎?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署我的名?”

  实习生:“您可真有意思,您问谁?我只有一份底稿,而且一直在您这儿。”

  爸爸:“你这是什么意思?”

  实习生:“再说,我也不认识这家编辑部的人,要不是我的一个朋友恰好发现了这件事,它大概已经算作您的文章发表出来了。”

  爸爸有些激动了:“什么,你是说我……”

  实习生:“我实在不愿意这么想您,可是,”他指指清样上的署名,“这怎么解释?”

  爸爸拿起清样来仔细察看:“怪了,这是怎么闹的?咦?编辑部发的什么疯,简直岂有此理!”

  实习生用嘲讽的语气说:“我看这跟编辑没关系。评不评得上副教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格。”

  爸爸气得吼了起来:“你胡说!这是造谣!”他气得有些语无伦次了,用词也不恰当了:“这是污蔑!诽谤!陷害!纯粹是造谣!”他气得在屋里来回走,忽然转过身来冲实习生喊:“你给我出去!你要是这样看我,你立刻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滚——”

  实习生也气极了,倒退着出去,打开门,对爸爸说:“好,如果您还有一点诚实,咱们法庭上见!”“砰”地关门而去。

  爸爸对着关上了的门呆呆地站着,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受到这样的侮辱,头都要昏了,肺都快炸了,猛地他朝那扇门扑上去,一通拳打脚踢。然后又跑回屋里。

  姥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哆哆嗦嗦地出门,去找妈妈。

  以下是爸爸一场疯狂的独角戏:他一会儿呆坐,一会儿又在写字台上或书橱上乱翻一气,一会儿又拿起那份清样翻来覆去地看,一会儿又使劲踢墙。因用力过猛,他跌倒在地上,有条绳子垂在地上眼前,他气得使劲一拉,稀里哗啦又是书又是报又是衣服砸在他头上。他简直就像愤怒的唐老鸭。他又坐到写字台前的转椅上,低着头一声不响,猛地他又暴发,一踢床,转椅转起来,再一踢桌子,转椅翻了,把他一个后滚翻摔出去,嘴角碰在椅子腿上,流血了……

  74.电梯里日内

  妈妈和姥姥气喘吁吁站在电梯里,电梯上升。

  妈妈:“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姥姥:“唉哟,我哪知道,都快把我吓死了,昨儿是罗菲,今儿是他,我这心脏可受不了。”

  电梯门开了,两个人匆匆走出。

  75.家中日内

  妈妈进来的时候,爸爸正狼狈地瘫倒在墙角处,妈妈惊慌地跑过去把他扶起来:“这是怎么啦?啊?你这是怎么啦?”

  爸爸喘着粗气:“唉哟,我,我算完了,完了。”

  妈妈摸摸他的额头,又试一下他的脉搏:“怎么不好受?别急,慢慢说,到底哪儿不舒服?”

  爸爸:“心里,憋得慌,出不来气,唉哟——”

  妈妈把爸爸扶到床上,赶紧在抽屉里找药。

  爸爸呻吟着:“唉,这叫什么事哟,这是谁干的事。是谁这么坑我,这么害我……”他又坐起来,挣扎着摸到那份清样,再看一遍,表情愈加痛苦。

  妈妈找到了体温计和一小瓶药,转身回来。

  爸爸:“不、我没病,是这个,”他指着清样,“你看,你看看,你说我是这种人吗?我能做出这种事来吗?”

  妈妈接过清样来看。

  爸爸:“咱们俩认识快十五年了,你说我是这种人吗?这么多年了你总了解我吧?你说话呀。”

  妈妈不解地说:“我不懂,你的论文发表了有什么不好?”

  爸爸呻吟着:“唉,这叫什么事哟,这是谁干的事,是谁这么坑我,这么害我……”

  76.电话亭附近的路边日外

  车流人流如潮。罗菲和胖妮坐在一节大水泥管道上,罗菲一言不发。胖妮正在数落她。

  胖妮:“你还老说我笨,你看你这事办得有多笨!你还老以为你聪明,真想不到,你简直比我还笨,这不是把你爸给害了吗?回头法院要真把你爸给判了,我看你怎么办?”

  罗菲:“我又不是存心,我真以为那是我爸写的呢。”

  胖妮:“人家管你是不是存心的呢。亏你想得出来,还盖一个图章,你以为这人家就看不出来了呢?照样判你。”

  罗菲想了一会儿,自语道:“我想帮他下个蛋,没想到还下错了,唉!……”她果断地跳下去,骑上车。

  胖妮不解地:“哎——”

  罗菲飞快猛骑,消失在人群中。

  77.编辑部门前高台阶日外

  挂着醒目牌子的某医学编辑部门口高台阶上。罗菲急匆匆地上台阶,忽然停下,发现了什么。

  父亲从编辑部大门出来,他发现了女儿。

  父女俩对视片刻。

  父亲目光严肃而和蔼,罗菲的表情惭愧而倔强。

  父亲放慢脚步,缓缓向女儿走去。

  78.湖滨大道日外

  父女俩并排在湖畔骑车,沉默着,爸爸不时地看看女儿,罗菲低头骑车,她有点害怕爸爸的目光。

  父女骑车的背影,两辆车很接近,他们似乎说点什么……

  79.湖畔日外

  湖面上舢板运动员正在起劲地训练着,湖畔石椅上坐着父女俩,不远处停着两辆自行车。

  女儿望着湖面上拼搏的运动员,父亲低头替女儿系好鞋带,抬头看看闺女。

  罗菲:“我不是成心的,我真以为那稿子是你写的。”

  爸爸:“噢,噢,我已经知道了。”

  罗菲:“那怎么办呢?稿子要是发表出来……”

  爸爸:“不会,不会,我已经找编辑部说好了,稿子已经撤下来了,所有的损失由我们赔偿,我们赔偿损失,这你就别管了……”

  女儿咬着嘴唇,望着湖面。舢板在明媚的阳光照射下游动着,强壮的胳臂奋力摇动船桨,打起阵阵水轮。太阳一会儿进入云彩,一会儿又钻出来。舢板时暗时明地前进着。

  80.湖城河边黄昏外

  父女俩站在河边,默默地看着河对岸。对岸有个三十岁的傻哥们儿,正脱掉背心登上高坡,活动活动他那干瘦的身子骨,做了几个预备动作,他似乎要做精彩的跳水表演。

  “啪!”他整个横拍下去,姿势很滑稽。父女俩并未反应,继续着他们的谈话。

  罗菲有些激动地冒出一句:“我还是觉得这不公平!不公平!一点儿不公平!干吗别人有时间写论文,就你没时间啊?你原来是医学院的高才生!就是!你要是有时间写论文,你早评上副教授了!干吗你整天干整天干整天干,看那么多病人,动那么多手术还评不上副教授?你给人家改那么多论文,都快改了一百篇了,可你自己的呢,倒没时间写……”

  父亲:“好,好了,说了半天还不是这些事吗?这些东西那么认真。”

  “啪!”又是一声。显然对面那位老哥们儿又狠狠地拍了一下,父女俩感到有点意思,向河面望去。

  被拍后有些狼狈、有些不服气的哥们儿忍痛向岸上爬去,嘴里直哼哼着,上岸后又活动开他那身排骨。

  罗菲:“不是!我才不是图名图利呢!我才不是这意思呢?”

  父亲:“那你是什么意思?”

  罗菲:“我是说这不公平!这得改革,你是个老保守!”

  爸爸:“嚯,好大的帽子,你说怎么改?”

  “啪!”又是一声,只是比上一次拍得更狠更重,父女俩被这位哥们儿逗笑了,笑了一会儿,又接着说。

  罗菲:“怎么改?那得问你!反正这不公平,说到哪儿也不公平,你就是太软弱了!”

  爸爸诚心诚意地:“是,我是有不少缺点,你可以提。”

  罗菲:“你刚才说你特别想写论文呢?你说你有好几篇论文想了一大半呢,你还承认这不大公平。”

  爸爸:“关键是怎么办?要是有那么多病人来找你,你会不管他们吗?”

  罗菲:“那当然不。”

  爸爸:“要是有人要你帮忙看看稿子,你会说我才不管吗?”

  罗菲:“那当然不会。”

  爸爸:“如果晚上来了急诊重病人,你已经下班了,可是医院里人手不够,你能躺在家里睡大觉吗?”

  罗菲:“当然不。”

  爸爸:“这不就行了吗?咱俩不是一样吗?!”

  罗菲:“不!不一样!!”

  爸爸:“那你说怎么办?”

  罗菲:“反正我还小,我说不过你。”

  爸爸笑笑。

  罗菲:“笑什么笑!反正我跟你不一样!反正你有些东西是不对的。可是我跟你不完全一样!”

  整个谈话过程中,对岸老哥们儿不断机械地重复着拍打胸脯的跳水表演。每次都那么认真,父女谈话不时被他吸引,不时被他逗笑……他们谈完后,骑车走了,还回头看对岸,那位老兄又登上高坡认真做预备动作。父女俩骑车前行,他们越骑越慢,几乎停下车静候什么……

  “啪!!”又是一声,显得更响,接着是那位老兄“哎哟、哎哟……”的哼哼声。

  父女俩边骑车边笑起来,笑得很开心,罗菲若有所思地笑着,看了一眼父亲,她觉得父亲那么做,虽然她都同意,但肯定有哪儿是不对的。她一时说不清,正像那位跳水的哥们儿,精神可嘉,但肯定有哪儿是不对的,罗菲不会像他那样的,绝不会的。

  81.草地大树下清晨外(速度稍慢梦幻感)

  老树上的鸟笼全空了。(上百个白色的鸟笼的特写。)

  老头依然坐在树下,罗菲趴在草地上,双手托腮,望着空空的鸟笼,像是在猜测,又像在想象。

  罗菲:“鸟儿呢?”

  老头:“没在笼子里吗?”

  罗菲:“没有啊?”

  老头:“噢,那就对了。”

  罗菲:“怎么没了呢?”

  老头:“鸟儿,不是能总待在笼子里的。”

  罗菲:“那它们到哪儿去了呢?”

  老头:“噢,这可谁也管不了。”

  罗菲:“它们都在哪儿呀?”

  老头:“哪儿都有,鸟儿,在所有的地方。”

  渐渐响起鸟儿的叫声,一声、两声、三声、五声……鸟叫声越来越多,听起来响亮悦耳。

  镜头拉开:草地、树林、老树、空鸟笼、蓝天……老头坐在老树下,罗菲躺在草地上已经睡熟。

  叠入:罗菲睡得很香很甜,轻风吹动她的柔发。

  叠入:草地如绿浪起伏,树叶沙沙如唱着一支摇篮曲。

  再次出现片名:多梦时节。

  注释:

  [1]与林洪桐合作。 史铁生作品全编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