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暂时被安抚的李家,一直躲在门外的三老爷猫着腰溜了进来。
“爹,这事是孩子他娘做错了,打也行罚也行。可这事错不在孩子身上,不能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做人。这事……”
“啪”老太爷直接一巴掌打到方长武脸上,眼神就如同冒着寒光的刀刃,割在他身上。
方长武慌忙跪下,用乞求的眼神看向一直陪在老太爷身边的兄弟。二老爷清清嗓子,刚要说话,就被老太爷拦住。
“老三家的,让你那个混帐娘子收拾好行李滚回娘家。你带着孩子那儿也不许去,等这件事过了,再说。”
一个人影从外面闯了进来,直挺挺跪在地上,磕头道“太公,我愿意当她是正妻,求您别赶我娘回去。”
“方澄胜。”老太爷厉声。吓得五郎俯下身不敢动弹。
过了半响,老太爷颓然坐下道“你可想清楚了,如果你父亲休妻,你还能正正经经找个好人家,否则……”
李家要求按方澄胜元配正妻来安葬女儿,这就意味着,他哪怕第一回成亲,娶回来的妻子也也成了续弦。续弦在元配牌位前要执妾礼,年年都要上香,这是绕不过去的。
方家又不是什么豪门大族,三房更是一家子白身,谁会让十几岁的女儿给这样的人当续弦。
方澄胜身子一僵,仍跪在地上,泣声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她再错也是孙儿的亲娘。何况李家小姐的确无辜,孙儿愿替母还债,也让李家小姐能够安息。”
“让我想想,你们先下去吧。”方老太爷挥手赶走三房父子。面对二个儿子,苦笑道“信送了没有。”
“已经送了,加了银子走的县里的官邮。”二老爷方长韬快速答道。看四弟一脸不解,二老爷解释道“爹是担心大哥,你知道现在的御史……”
方长略恍然大悟,一时没有想到,可二哥一提醒,很快明白过来。大庆朝的御史不是一般的凶猛,动不动闻风言奏。这件事到了御史的笔下,很有可能就变成,方家仗着方长文在京为官,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最后自然是逼死良民,引起民怨沸腾。
方长略想通此节,汗如雨下,这才明白为何父亲这般态度。想帮着出主意,可该想的该做的,父兄已经做了。他也只能干着急,帮不上一点忙。
看到父亲失落的回来,小石头端了茶送上“爹爹喝茶。”
“乖。”方长略为人温和,对子女极好。又因为小石头是过继来的,怕他心有芥蒂,对他越发好。
慧娘是个急性子,见相公这样,开口问了。听到答案,有不以为然的,有低头思索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哼,活该,我就说她这张嘴迟早一天要闯祸。你看你看,报应来了吧。活生生一条人命,她往后还能睡得着?要我说休了她最好,凭什么让孩子替她受过,可怜小五,诶,还真是个好孩子。”慧娘不以为然,御史不御史的离她有点远。男人的事,她从来不跟着操心。
巧姐“噗哧”一笑,自己这个软心肠的爹,肯定忧心肿肿在想怎么分忧呢。挽住爹爹的胳膊,道“女儿看太公八成会依了五哥,这也是最好的结果,爹爹就不要操心了。若是三婶娘经过此事,能长点记性,五哥就没白白吃亏。”
方长略何尝想不到呢,可一想侄儿要受这样的委屈,还是觉得很难接受。
三娘子不可置信的看着相公,摇头道“她明明是自杀,凭什么找上我们,这帮刁民……”
“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方家会丢这么大的脸。按爹的意思,是要休了你,送回娘家。五郎是为了你才应承下来,你……你就闭嘴吧。”终究是多年夫妻情份,更多指责的话方长武也不想再说,只长叹一口气,满是无奈。
“娘,你不要再说了,亲事也不要再提了,我会跟爹爹一起读书。考个秀才回来,让你不会被人瞧不起。”方澄胜目光坚毅,仿佛一日之间长大了许多。
三娘子在听到休妻的字眼时,已经呆了。她生了三子一女,婆婆是她姑母,相公与她同心。自觉地位稳固,从未想过,公公居然会为了李家的事打算休了她。
事件以方老太爷答应方澄胜的请求,李家达到目的也偃旗息鼓而结束。李家姑娘被冠以方姓葬入青城县的方氏族地,享受方氏香火和方澄胜元配之名。
五郎的婚事也被拜托给二娘子,不再让三娘子插手。二娘子那里肯接这烫手山芋,硬是推到老太太身上,让她主持“大局”。
最后还是方长略看不过去,把这件事担了下来。当时头脑一热,回去看到慧娘又“吭哧”起来。慧娘白了他一眼“你就给我找事吧,她害得我们还不够,你还要帮她。”
“不是帮她,怎么是帮她呢。五郎是个好孩子,有担当,有义气,不能让这事给毁了。”方长略憋了半天说道。声音里已带上了一丝肯求。
慧娘知晓分寸,点头道“还能怎么样,夫妻本是一体,你在外面充了好人,我还能给你拖后腿不成。”
方长略连连点头,“还是我娘子贤慧,那僧人果然不曾欺我。”
慧娘脸色略变,遮掩似的说道“正在风头上,我们不要操之过急,慢慢相看为好。另外这要求也不能太高,我只看那姑娘本人如何,家境父兄一概不管的,最后报到老太爷那里,主意还是要由他拿。”
“如此就好,就好。”他只求娘子能答应下来,所说的自然是千好万好。
方怡巧看不惯三房,但对这个有担当的五哥还是有一丝好感。她现在的心思全在准备礼物上,周婉茜入了冬就要出孝期。这二年,承对方不少人情,孝期里又好多礼物不能送。一直憋着劲等到日子,自然不想被别的事打扰。
没想到本是件高兴的事,却又被另一桩事冲淡。吕先生准备回京,已禀了周太太,收拾了行李。周太太不放心她,硬是把伺候她的丫头送给她,跟着一同上京。
周俊宏又托了林家找了条去京城的商船,捎带上她一同进京。榆林县地理位置极好,水路陆路均可直到京城,相对而言,坐船速度更快也更好携带行李。
两上丫头泪水涟涟亲到码头送别,只挥手挥得船的影子也看不见了,才肯回转。
周婉佩握了方怡巧的手,二年间,她也长成了大姑娘,十三岁在庆朝,已经可以开始议亲了。
“先生始终不甘心,你说,她相公看到她失而复得,会不会知道自己错了。”
知道才是有鬼了,嘴里却安慰她道“必然是知道错了,先生得了信,才肯回去。先生娘家都在京城,不怕没人撑腰哩。”
离家五年,去年才跟娘家联系上,若不是看周家还在孝中,怕是立即就想动身吧。至于吕先生的心思,方怡巧多少猜到一点。
她是个对感情纯粹又执着的人,相公的背叛对她来说,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原谅。之前的心灰意冷,远走他乡是她活得太过清高孤傲。等她身上慢慢多了烟火之气,便开始不甘和愤怒。既然自己不要了,那么别人也别想要。
从吕先生眼神里,方怡巧多少看出一些东西来。不管怎么样,人若还想着去发泄,去报复。至少比她之前行尸走肉,没有目标的活着要强。
“咦,这路是不是来时的方向。”一大早出来,到现在已经中午了,周婉佩偷瞄一眼马车外,纳闷道。
“你不是一直没上过街,今天反正也出来了,我带你去外面吃饭,逛街。”方怡巧皱皱鼻头,还打算给她一个惊喜,结果半途被人发现了。
饭馆里的包间是红杏早定好了的,她已经在里面候着两位小姐,等她们来了,这才站到门外,拦下小二,由她端了菜进去。
“红杏,这个给你,点几个份量足的好菜给他们在一楼吃饭,你也一道吃了再上来,我们这里暂时没什么需要伺候的。”方怡巧递上一个荷包,让红杏去安排赶马车的大叔,还有跟着的仆妇。
“开年之后去省城参加乡试的生员,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能取中。”
“别人不提,那林家小秀才是必然能取中的。”
包间挨着包间,中间只隔一道墙,若存心大了嗓门,旁边的人自然是听得清楚。所以两位小姐妹刚动了筷子,就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
听到提及林清正,方怡巧便知道今天这顿饭,对面这位姐姐是食不知味了。
断断续续又传来时高时低的讨论声,似乎在说起已经17岁的林清正,至今未定亲。不知被多少有闺女的人家惦记着,偏生林家老爷子就不肯帮他议亲。
有人就说道“你们知道个什么,林小秀才的父母皆亡,是由祖父带大的。自小聪慧读书又有天赋,又吃得苦来。家里叔父伯伯同族,多少人想帮他做亲,是他亲自去祖父跟前求的,说是不打马游街,绝不议亲。”
隔着一道墙,也能听到一群人的吸气声。打马游街,那是状元才有的待遇,多少读书人,一路从童试、乡试、会试、殿试考上去。三年也只出得一个,这梦那个读书人没在心里做过,却没人敢这样直白说出过。
又听得一人似是刚喝下一酝子醋,说出话来,满屋子飘着酸味“他怕是想榜下捉婿,来个相爷老岳家将他捉了去。”
方怡巧见她脸色变了又变,知道不好。无奈她是个没有心肝肺的,骂人酸人还可以来几句,这劝人,委实不擅长。只好劝她吃菜吃菜,每个菜的来历做法,唠唠叨叨说了一通。看她脸色慢慢平复了些,才长嘘一口气。 巧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