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
资凤临并没有马上下楼,他依旧站在我的身边。
我摸索着重又躺好,脸向里侧,手摸到枕头下那个小袋子,心里竟莫名浮起一种惴惴的欢喜。
摒开那些恐惧和害怕以及不甘,在我最终能决定自己以一种怎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时,我还是多少有些欢喜的。
我听到资凤临在身后微微叹息一声。
又听到他在窸窸窣窣打扫的声音。
我没有说话。
他亦没有说话。
等这些声音都消失后,他轻声对我说:“缦殊,我下楼去做饭了,很快就好,等下我来叫你。”
我依旧没有说话,好像睡着了一样。
资凤临很轻很轻的下了楼。
我摸索着爬起来,摸索着向前走,刚陷入黑暗里,似乎还不习惯,我的肩膀撞到了门框,有点疼,但是没什么要紧。我走到洗手间,摸到毛巾,放了水,开始一丝不苟的洗脸。洗了脸,我又坐到梳妆台前,上爽肤水、乳液、隔离霜、粉底,然后是画眉、涂口红,等一切都凭经验做好了。我站起来,摸索着向房门口走去。
可才走了两步,我听到楼梯口有脚步声,看来是资凤临不放心我,又上楼来了。
“凤临。”我叫他。
资凤临应了一声,快步走到我的面前。
“缦殊。”他声音里有疑惑。
“我的眉毛画弯了没?”我问。
“很好。”他闷闷的应,可能一时没想明白我为什么眼睛都看不见了,为什么还要去这样折腾。
“口红涂得好不?”
“很好。”
“那腮红呢?匀称吗?”
“很好。”
资凤临不是一个擅长赞美的人啊,你看,一个女人满怀期待他的点评,他却只是很好很好很好,一张嘴,完全不像他的笔,有着生花的本领。
我不由微微笑。
“缦殊,你要去哪里?”资凤临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下楼啊,你饭做好了没?”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快而轻松。
“哦,”他似乎是松了口气,“我以为,我以为你要去找他。”
我明白他说的是顾倾砚。
“怎么会?”我笑容更大了点,“凤临,你做了什么菜?”
“你可以去找他。”资凤临却不接我的话题,而是固执的说。
我没出声。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你明明那么想他,为什么不去找他?缦殊,他就在那里,就在无嗔家里,你只要走过这个花园,你就可以走到他的身边,你为什么不去?”
“凤临,你不要信口胡说。”我的声音有点不悦。
“我是不是信口胡说,你心里清楚着呢。缦殊,你明明知道,不管是我,还是哥哥,我们都比不过他。我们陪在你的身边,只是让你不那么孤独,可是,他若陪在你的身边,却是能带给你快乐。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处处为他想,可他呢,他根本不会领你这个情。他依旧恨着你,以为是你负了他。你为什么要背这样一个罪名?”
“不要说了。”我几乎是生气了。
“我今天还偏要说。哥哥说他现在几乎就是一个疯子,还有那个无嗔,也是个疯子。他们两个疯子,把整个商界搞得腥风血雨,拉拢依附他们的,绞杀与他们为敌的,无所不用其极。好像所有人都欠他们的一样,可是,他们却根本就不知道,就算所有人都欠他的,可哥哥不欠他的,你更不欠他的。不,不是你不欠他的,是他欠你的。”
“凤临……”
“缦殊,就算你什么都不肯告诉他,什么都不和他说,你活着,我不能违你的意,若你就这样死了,我依旧会走到他的面前,把什么都告诉他,我要让他痛苦,让他后悔,让他即便想要赎罪,也没有去处。我要把你为他所受的痛苦,全部都讨回来。”
“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资凤临几乎是失态的叫了起来,可是,不过几秒,他却又低低的说,“缦殊,你说对了,我是不敢。我就是个懦夫,明明看着你这么思念他,我却不敢去把他拖到你的面前来;我也是个自私鬼,我总以为,他若不在,我就还能守在你的身边。我现在只求能守在你的身边,别的,我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我被资凤临这几句几乎是带着哭音的话,说得心里沉重无比,那样酸涩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只要眨一下眼睛,眼泪似乎就会流出来。我深深呼吸着,手抓着门框,几乎是恳求着:“凤临,不要再说了。”
“凤临,就像现在这样吧,你守着我,就像当初,我守着你一样,好不好?”
资凤临没有出声。
在黑暗里,我的听觉格外敏锐,能听到他的急促而沉重的声音,慢慢舒缓下来。
似乎过了很久。
终于,一只手伸了过来,牵住我的手,低低的声音:“走吧,我们去楼下吃饭。”
吃完了饭,资凤临依旧陪我上楼。他在我房间里呆了一会,大概是想多陪我一会。可是我的情绪如此低落,他的情绪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两个人只是寂寂的坐着,各自想着那点渺渺的心思。
眼睛看不见了,明天更是黯淡无光。
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凤临,我想洗澡,你先出去吧。”
嗯,一个人难过,比两个人坐在一起难过,到底好一些,是不?最起码,一个人的难过,可以是自由的。
资凤临应一声好,又说:“我就在外面,你有什么事,叫我就是。”
我点头说好。
资凤临出去后,我摸索着来到衣柜,找到自己平日里最爱的一条长裙,是棉麻的料,水蓝中带点白的颜色,是有一回,我和顾倾砚一起去逛街,他看中买给我的。我还记得当时穿了,在他面前旋转了一圈,问他好看吗,他笑,说我像一朵鸢尾花,他难得嘴甜,而我,亦难得享受他的嘴甜。
真是让人怀念那样的时光。
人有时真是一个奇怪的动物,明明和顾倾砚在一起,痛苦远远多过快乐,可回忆起来,竟满满的都是幸福。哪怕最初的不堪和屈辱,似乎也成了一种过程,是为了我们最后彼此的深爱。
顾倾砚无疑是深爱着我的,自从我离开他后,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因为我太了解那样一个人,那样一个即便把自己武装得刀枪不入六亲不认的人,可心底,却有着最柔软的温情、最绮丽的幻想,最深情的爱恋。
他是爱我的。
我把裙子拿出来,又找好其他的换洗衣物,开始洗澡,洗发,洗面,等一切都清洁好了,我又开始吹头发。在我头发快要吹好的时候,我听到资凤临敲门的声音,他大概是担心我为什么弄了这么久。
我在门里问他有事吗?
他说没有。
我说,那我先睡了,我今天感觉特别累。
他没出声。
我也没再理他,依旧回去吹发。
头发吹好了,我又坐到梳妆台前,准备把自己好好打扮一下。因为病了的缘故,我整个人都格外消瘦,皮肤也不好,眉宇间的气息,也是沉沉的没有生气,看起来特别憔悴,所以,即便顾倾砚不喜欢,我还是希望自己,在离开这个世界时,能变得更美丽一些。
嗯,因为有了吃饭之前那次打理的经验,这次做起来就顺畅多了。只是在涂口红的时候,我的手没来由抖了一下,口红涂歪了,我只得擦掉,重涂。
忽然想起我的口红是一个系列的,却有很多个颜色,因为那管子一样,看不见的我,实在分辨不出,自己挑的是哪一管。其实我想要那种猩红的,因为我知道,当最后一点生命气息从我身上流失殆尽之后,我的嘴唇,恐怕是一点血色也无。所以,总得用一点其他的颜色,来为我的生命添最后一丝华彩吧。
等一切都弄妥当了,我摸索着来到床边,躺下,手摸着枕头里的那个药包,静静的等着夜深时刻的来临。
会够吗?
应该会吧。
我忽然又想起,这么多药丸,大概要吞下去很难,还是得弄杯水。可我已经不想出去打水了,我怕资凤临看到,我现在这模样,任谁看到,也是不寻常的。何况资凤临那么敏感的人,他恐怕只要一眼,已经能猜到我打算做什么了。
我又摸到杯子,去洗手间接了一杯自来水。
一切准备就绪。
只要等时间的流逝。
凤临,你会怪我吗?
我想,你肯定会怪我的,可是,看在你曾经也在我面前死过一回的份上,就原谅我吧。
这个世上,果然一切都是平衡的,我付出的,我得到了;我爱过的,我被爱了,我伤害的,我弥补了;即便我被抛弃了的,而现在,不也轮到,我来抛弃你们?
凤翔,再见,原谅我已不是当初的霍缦殊,无法违背自己的心再度与你牵手,让我在另一个世界里,祈愿你能善待你的妻,你的儿,能再获幸福和温暖。
凤临,再见,原谅我不肯再让你陪。因为有一天时光把我弄得面目全非。在现在,在我还能选择自己优雅的离去时,请让我自私一回。我希望,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能开启新的生活。
倾砚,再见,我们不堪的开始,终究还是没有走出一个完美的结局。我知道你在恨着我,可是,如果真如无嗔所说,恨能让你没那么痛苦,恨能让你更强大,我宁愿你恨着我。可是,一个充满恨的人生是不是很痛苦?如果可以,我惟愿你能放下,放下仇恨,做回自己。
再见,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
在我还能记住一朵花的颜色,一片叶的风情;在我还能记住蜻蜓停在草尖,蝴蝶在空中翩跹;在我还能记住云朵舒展的姿态,海潮涨退的汹涌;最重要的是,在我还能记住我是谁,你们又是谁的时候。
再见,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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