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救
等待总是煎熬的。
哪怕是等待死亡。
当你一直在黑暗里,就连时间仿佛也成了个有质感的东西,它的流动也有了嘶嘶的声音,更何况门外,还有一个人,在那不安的走动着。虽然他的步伐那么轻,可我却听得分明。
他是预感到了什么吗?
再等等吧。
我安静的躺着。
门外的脚步声终于停了,不,不是停了,是下楼去了。资凤临的卧室就在我的旁边,这么晚了,他去楼下做什么?哦,或许还不晚,只是,在黑暗里的我,又哪里还有时间观念。我苦笑一下,慢慢坐起,摸出药袋,把药丸倒到手心里。药可真多啊,我已经感觉手心都满了,可袋子里还有半袋药。嗯,要吞下去,是个艰巨的工程呢。我再笑笑,去端水杯。可是,要命,因为不能准确的感知水杯的位置,我竟一下子把它打翻了。
“咚”的一声响。
在黑暗里格外刺耳。
我慌张的下了床,想要去捡水杯,可下一秒,又想到什么,想要把手心里的药倒回小袋子。但小袋子这么小,我又看不见,我感觉到有好多颗都滚到了袋子外面。偏这时候,楼梯上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咚咚,不过一瞬已到了门边,明显不止一个人。
“缦殊,你怎么了?”是资凤临的声音。
“没什么,我不小心打翻水杯了。”我强作镇定的回答。
“你开门,我来帮你。”
“不用,我已经捡起来了。”我拒绝。
“开门。”是另一个声音,资凤翔,带着一种压迫的气场。
“我睡着了。”我像是被震住了,声音也小了几分。
门上传来把手扭动的声音。
“缦殊,你怎么把门反锁了?”资凤临的声音格外着急。
“霍缦殊,开门。”资凤翔再说一句。
我咬着唇,不知自己是要开门,还是依旧坚持说自己睡了。
我说睡了,会有用吗?如果只是资凤临在,是有用的,可是,资凤翔怎么也来了。他既然在这里,今天要是没进这个门,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可刚才的药?
我抖了抖被子,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把那些药丸抖到角落里去。
然后,我又摸到衣柜旁,打算用最快的速度换件衣服。
还有脸,对,脸也要擦一下。
我慌里慌张的,又看不到,膝盖撞到了柜角,疼得我倒抽一口凉气。
“霍缦殊,你再不开门,我踹了。”资凤翔显然怒了。
“我换件衣服。”我扬声答。
衣服很快换好,脸也飞快的洗了一把,我多想照下镜子,看下自己是什么模样。然而我哪里还能照镜子。心几乎是痉挛了一下,原来看不见的感觉这么痛苦。
“缦殊……”资凤临又叫。
“来了。”我摸索着,朝门口走去。
门打开了。
“缦殊,你要不要紧?”资凤临把要紧两个字,含在了嘴里,终还是犹犹豫豫的吐了出来。
我暗叫不妙,条件反射的摸了摸脸。
是脸没洗干净吗?还是,衣服没穿好?或者,床上……
我本能的回头去看。
床就在我身后,我知道,可是我什么也看不到。
资凤翔似乎是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我惶惶的站着,不知道他是不是去了床边,又看到了什么。
资凤临伸出手,牵了我的手。
我默默的站着,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在等着家长的惩罚。
惩罚来了。
“这是什么?”是资凤翔在问。
“缦殊的药。”资凤临答。
“这些都是?”再问。
“是。”资凤临的手,明显紧了一下。
“霍缦殊,你是不是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资凤翔欺身到我面前,我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喷出的热气。
“我没有。”我心虚的辩解。
“没有?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哄得了谁?你以为,这些药丸,就能结束你的生命?你不要想得太天真,它们只不过会让你生不如死。”资凤翔恨恨的声音,“没错,你是病了,你是瞎了,但是,你还活着,我都没有放弃,凤临都没有放弃,你凭什么就这样放弃了自己?你以为,你这些日子,吃的那些药方子,是哪里来的?你以为,它们只是简单的给你续命?自你生病以来,我的足迹踏遍每座城市,每个乡村,但凡有一点希望的地方,我都会去。我总想,万一出现奇迹了呢?万一碰上神医了呢?可结果呢?我在那边孜孜以求,你却在这边寻死觅活。你觉得你对得起谁?是对得起我?还是对得起凤临?”
“我,我没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撒谎,资凤翔不是资凤临,资凤临是沉默的,柔弱的,可资凤翔呢,他要么不说,他一说,却是这么气势逼人,几乎是在拷问我的良心。
我怕这样的拷问。
我以为,这段日子,资凤翔鲜少露面,我的身边,一直是资凤临陪伴着。我欠资凤临的吗?或许我是欠的,可他呢?他亦欠我的,不是吗?我陪过他,他亦陪过我;他自杀过,我亦学着他。我们两个,经过漫长岁月的朝夕相伴,是不是就两清了?所以,如今,我才敢做这样一个选择,留他一人在世。
我没有想过资凤翔。我没想过他会在我病了之后,如此为我付出。自从他是段煜成后,我心目中的资凤翔,已经渐渐淡去,淡去,留下的,不过是一个醉心功名的男人——不管他有什么样的理由,不管他出自什么目的。
“霍缦殊,你真是让我失望。你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因为身体病了,心也病了吗?从前那个坚韧的女孩,从前那个天塌下来都要用柔嫩的肩膀去扛着的女孩,到底到哪里去了?你是不是因为和顾倾砚在一起久了,也便学了他,学他的自以为是,学他的薄情寡义,学他的……”
“凤翔……”我哀求着,这个时候,我不想听到他提顾倾砚。
“不能说吗?提到他,你就觉得受不了?可以在凤临眼皮底下去寻死,一副了无牵挂的模样,却不能让我提一下他。是的,你大概觉得,你不欠我们兄弟什么了,我负了你,你亦替我照顾了凤临,所以,你便不欠我们兄弟什么了,可以坦然的去赴死,是不是?可你却还是放不下顾倾砚,你病了不肯让他知道,你想死了也不肯让他知道,是不是?”
“对不起。”我虚弱的说。资凤翔说的事对的,我只所以敢这样坦然的去寻死,就是因为我觉得我不欠他们兄弟的。我从来没想过,凤临,那个生命里几乎就只有我的男孩,在看到我于他的眼皮底下自杀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会承受多大的打击?那样的打击,又是不是他能承受得了?
我从来就没想过。
不,我不是不想,我是不敢去细想。
资凤翔深深叹了口气。
好一会儿,他的手伸出来,在我右边脸颊上揩了一下,说:“缦殊,何苦呢?你连脸,甚至都没法儿洗干净,更别说去把胭脂涂匀。你又何苦这样急匆匆去寻死?我知道你最爱美,若顶着一个丑陋的妆容去死,怕也是你不心甘的吧。”
我用力咬着唇,不让自己哭。
“好吧,有些事,我一直不想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给你额外的痛苦,更不想让你形成心理暗示。可我却没想到,我不说,无嗔会来说。凤临这个傻小子,他就不应该事事都顺着你,住到这里来已是错了,更错的是,他居然默许你单独会见无嗔。他就是太单纯,他不知道,无嗔看似温和无害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怎样冷酷的心。比之顾倾砚,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资凤翔那咄咄逼人的气势敛去了,声音温和很多。
“无嗔是为了倾砚好,而且,那也是我的本意。”我小声申辩。
“是,那是你的本意,所以,当你隐瞒病情,当你绝然离开,当你跑到这鬼地方来,凤临才会心甘情愿的配合着你,而我呢,也才会默许他的配合。但你不要以为,你就能这样心安理得的享受我们兄弟俩的付出,你要有一种亏欠的心理,尤其,在你了解了那些过往后,你更应该有这样的一种心理。”
“哥……”一直不说话的资凤临出声。
“凤临,那个真相,我必须告诉她,我不能在她都要去死了,还信着无嗔的胡说。”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资凤翔冷哼一声,“她这一次没死成,还可以有下一次。你总不能一步不离的守着她,你总有离开的时候。她虽然瞎了,看不见了,可寻死的方式,却多着呢。她可以从这里推开窗,纵身跳下;她亦可以放一桶水,把脸埋到水里;她还可以扯了那电线,搭到自己身上;或者,更干脆一点,她可以拿一把刀,脖子一抹,自是一命呜呼。霍缦殊,我忽然想起,你不用搞得这么麻烦,我告诉你的这些寻死方式,可比你选择的简单的多。而且,很快,起码,会快到凤临来不及察觉,快到我来不及赶到。”
“对不起,对不起,不要说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被资凤翔那像刀子一样利的话语割得生疼,忍不住呜呜的哭了。
“现在就知道错了吗?那等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变成段煜成之后,你大概就会觉得,你今晚的举动,更是错得无法被原谅。”资凤翔丝毫不为所动,声音愈发冷,愈发利,愈发让我觉得,想逃! 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