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风
秦，国名，其地在《禹贡》雍州之域，近鸟鼠山。初，伯益佐禹治水有功，赐姓嬴氏。其后中潏居西戎以保西垂。六世孙大骆生成及非子，非子事周孝王，养马于汧渭之间，马大繁息，孝王封为附庸而邑之秦。至宣王时，犬戎灭成之族，宣王遂命非子曾孙秦仲为大夫，诛西戎，不克，见杀。及幽王为西戎犬戎所杀，平王东迁，秦仲孙襄公以兵送之。王封襄公为诸侯，曰能逐犬戎，即有岐、丰之地，襄公遂有周西都畿内八百里之地。至玄孙德公又徙于雍。秦即今之秦州。雍，今京兆府兴平县是也。
（南宋朱熹《诗集传》）
车 邻
《车邻》，美秦仲也。秦仲始大，有车马礼乐侍御之好焉。
——毛诗序
有车邻邻
①
，有马白颠
②
。
未见君子
③
，寺人之令
④
。
阪有漆
⑤
，隰有栗
⑥
。
既见君子，并坐鼓瑟。
“今者不乐，逝者其耋
⑦
！”
阪有桑，隰有杨。
既见君子，并坐鼓簧。
“今者不乐，逝者其亡！”
大车疾驰辚辚响，马儿白毛生额顶。
来访君子未见面，等候寺人来传令。
山坡上面有漆树，低湿之地有栗树。
已经见到那君子，同坐弹瑟喜相逢。
“今朝不乐待几时，转眼衰老成老人！”
山坡上面有桑树，低湿地里有杨树。
已经见到那君子，同坐吹笙喜盈盈。
“今朝不乐待几时，转眼死去见阎王！”
【注解】
①邻邻：同“辚辚”，车行声。
②白颠：白颠马，一种良马。
③君子：对友人的尊称，这里指秦君。
④寺人：宫中近侍，类似后代的宦官。
⑤阪：山坡。
⑥隰：低湿的地。
⑦耋：八十岁，此处泛指老人。
驷驖
《驷驖》，美襄公也。始命有田狩之事，园囿之乐焉。
——毛诗序
驷驖孔阜
①
，六辔在手
②
。
公之媚子
③
，从公于狩
④
。
奉时辰牡
⑤
，辰牡孔硕
⑥
。
公曰左之
⑦
，舍拔则获
⑧
。
游于北园
⑨
，四马既闲
⑩
。
輶车鸾镳
，载猃歇骄
。
四马健壮黑似铁，缰绳六根手上握。
公爷宠儿一帮子，跟随公爷去狩猎。
猎官驱出大公兽，膘肥体壮满地走。
公爷命令朝左射，放箭射中那野兽。
狩猎归来游北园，熟练驾车马悠闲。
轻便副车铃铛响，车上息着众猎犬。
【注解】
①驷：四马。驖：毛色黑似铁的好马。阜：肥硕。
②辔：马缰绳。四马应有八根缰绳，由于中间两匹马的内侧两辔系在御者前面的车杠上，所以只有六辔在手。
③媚子：亲信，宠爱的人。
④狩：冬猎。古代帝王打猎，四季各有专称，分别为春蒐、夏苗、秋狝、冬狩。
⑤奉：猎人驱赶野兽以供射猎。时：是的假借字，这个。牡：公兽。
⑥硕：肥大。
⑦左之：从左面射它。
⑧舍：放，发。拔：箭的尾部。放开箭的尾部，箭即被弓弦弹出。
⑨北园：秦君狩猎休息的园囿。
⑩闲：通“娴”，熟练。
驖车：用于驱赶堵截野兽的轻便车。鸾：通“銮”，车铃。镳：马衔铁。
猃：长嘴巴的猎狗。歇骄：短嘴巴的猎狗。
小 戎
《小戎》，美襄公也。备其兵甲以讨西戎，西戎方强而征伐不休，国人则矜其车甲，妇人能闵其君子焉。
——毛诗序
小戎俴收
①
，五楘梁辀
②
。
游环胁驱
③
，阴靷鋈续
④
。
文茵畅毂
⑤
，驾我骐馵
⑥
。
言念君子
⑦
，温其如玉
⑧
。
在其板屋
⑨
，乱我心曲
⑩
。
四牡孔阜
，六辔在手
。
骐駠是中
，騧骊是骖
。
龙盾之合
，鋈以觼軜
。
言念君子，温其在邑
。
方何为期
，胡然我念之
？
俴驷孔群
，厹矛鋈錞
。
蒙伐有苑
，虎韔镂膺
。
交韔二弓
，竹闭绲滕
。
言念君子，载寝载兴
。
厌厌良人
，秩秩德音
。
小小兵车车厢浅，五条皮带扎辕上。
马背有环又有扣，引车带环白铜镶。
虎皮垫子车毂长，花马驾车白蹄扬。
思念我的好夫君，性情温和如美玉。
他去从军住板屋，使我心乱真惆怅。
四匹公马壮又高，六条缰绳攥在手。
青马红马中间驾，黄马黑马两边跑。
龙纹盾牌挂车上，内侧缰绳环儿套。
思念我的好夫君，从军戎地性温和。
不知他将几时回，怎能想他不心焦？
四马合群披甲轻，三棱矛柄套金套。
盾牌上面有花纹，虎皮弓囊雕花纹。
两弓相交插囊中，竹制弓架缠紧绳。
思念我的好夫君，睡下坐起心不定。
温良文静我夫君，来往有礼传美名。
【注解】
①小戎：兵车。因车厢较小，故称小戎。俴收：浅的车厢。
②楘：有花纹的皮条。梁辀：弯曲的车辕。
③游环：活动的环，设于辕马背上。胁驱：一根皮条，上系于衡，后系于轸，限制骖马入内。
④靷：引车前行的皮革。鋈续：以白铜制的环紧紧扣住皮条。
⑤文茵：虎皮坐垫。畅毂：长毂。毂，车轮中心的圆木，中有圆孔，用以插轴。
⑥骐：青黑色有花纹的马。馵：左后蹄白或四蹄皆白的马。
⑦言：乃。君子：指从军的丈夫。
⑧温其如玉：女子形容丈夫性情温和如玉。
⑨板屋：用木板建造的房屋。此处代指西戎（今甘肃一带）。
⑩心曲：心灵深处。
牡：公马。孔：甚。阜：肥大。
辔：缰绳。一车四马，内二马各一辔，外二马各二辔，共六辔。
駠：赤身黑鬣的马，即红黑色的马。
騧：黑嘴黄马。骊：黑马。骖：车辕外侧二马称骖。
龙盾：画龙的盾牌。合：两只盾合挂于车上。
觼：有舌的环。軜：内侧二马的辔。以舌穿过皮带，使骖马内辔固定。
邑：秦国的属邑。
方：将。期：指归期。
胡然：为什么。
俴驷：披薄金甲的四马。孔群：群马很协调。
厹矛：头有三棱锋刃的长矛。錞：矛柄下端的金属套。
伐：盾。苑：花纹。
虎韔：虎皮弓囊。镂膺：在弓囊前刻花纹。
交韔二弓：两张弓，一弓向左，一弓向右，交错放在袋中。
闭：通“柲”。竹柲，纠正弓弩的竹制工具。绲：绳。滕：缠束。
载寝载兴：又寝又兴，起卧不宁。
厌厌：安静柔和的样子。良人：指女子的丈夫。
秩秩：进退有礼节。德音：好声誉。
蒹 葭
《蒹葭》，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礼，将无以固其国焉。
——毛诗序
蒹葭苍苍
①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②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③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④
，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
⑤
，白露未晞
⑥
。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⑦
。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⑧
。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⑨
。
蒹葭采采
⑩
，白露未已
。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
芦苇茂盛水边长，深秋白露结成霜。
心中思念那个人，她在河水那一方。
逆流而上去追寻，不怕道路曲而长。
顺流而下去追寻，仿佛就在水中央。
芦苇茂盛水边长，太阳初升露未干。
心中思念那个人，她在河水那岸边。
逆流而上去追寻，不怕道路险而攀。
顺流而下去追寻，仿佛就在水中滩。
芦苇茂密水边长，太阳初升露珠滴。
心中思念那个人，她在河水岸边待。
逆流而上去追寻，不怕道路险而曲。
顺流而下去追寻，仿佛就在水中洲。
【注解】
①蒹葭：芦苇。苍苍：茂盛的样子。
②伊人：那个人。
③溯洄：逆流而上。从：追寻。
④溯游：顺流而下。
⑤凄凄：茂盛的样子。
⑥晞：干。
⑦湄：岸边。
⑧跻：登高。
⑨坻：水中的小沙洲。
⑩采采：众多的样子。
已：止，干。
涘：水边。
右：弯曲，迂回。
沚：水中的小沙洲。
终 南
《终南》，戒襄公也。能取周地，始为诸侯，受显服，大夫美之，故作是诗以戒劝之。
——毛诗序
终南何有
①
？有条有梅
②
。
君子至止，锦衣狐裘
③
。
颜如渥丹
④
，其君也哉？
终南何有？有纪有堂
⑤
。
君子至止，黻衣绣裳
⑥
。
佩玉将将
⑦
，寿考不亡
⑧
！
终南山上有什么？有那山楸和梅树。
有位君子到此地，身穿绣衣和狐裘。
脸儿红润像涂丹，莫非他是我君主？
终南山上有什么？有那杞树和赤棠。
有位君子到此地，身穿黻衣和绣裳。
身上佩玉锵锵响，祝你长寿莫相忘！
【注解】
①终南：终南山，在今陕西西安市郊外。
②条：树名，即山楸。材质好，可制车板。
③锦衣狐裘：当时诸侯的礼服。
④渥：涂。丹：赤石制的红色颜料，今名朱砂。
⑤纪：杞的假借字，杞柳。堂：棠的假借字，赤棠树。
⑥黻衣：黑色青色花纹相间的上衣。绣裳：五彩绣成的下裳。当时都是贵族服装。
⑦将将：同“锵锵”，象声词。
⑧考：高寿。亡：通“忘”。
黄 鸟
《黄鸟》，哀三良也。国人刺穆公以人从死，而作是诗也。
——毛诗序
交交黄鸟
①
，止于棘
②
。
谁从穆公
③
？子车奄息
④
。
维此奄息，百夫之特
⑤
。
临其穴，惴惴其栗
⑥
。
彼苍者天
⑦
，歼我良人
⑧
！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⑨
！
交交黄鸟，止于桑
⑩
。
谁从穆公？子车仲行。
维此仲行，百夫之防
。
临其穴，惴惴其栗。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楚
。
谁从穆公？子车輱虎。
维此輱虎，百夫之御。
临其穴，惴惴其栗。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黄鸟交交鸣声哀，停在酸枣树上头。
是谁殉葬从穆公？子车奄息命不好。
谁不赞许奄息好，百夫之中一俊才。
众人走近那墓穴，胆战心惊要活埋。
苍天在上请开眼，杀我好人真不该！
如若可以赎他人，愿死百次赴黄泉！
黄鸟交交鸣声哀，停在那桑树上头。
是谁殉葬伴穆公？子车仲行遭祸灾。
谁不称赞仲行好，百夫之中一干才。
众人走近那墓穴，胆战心惊要活埋。
苍天在上请开眼，杀我好人真不该！
如若可以赎他人，愿死百次赴黄泉！
黄鸟交交鸣声哀，停在荆树条上头。
是谁殉葬陪穆公？子车輱虎遭残害。
谁不夸奖輱虎好，百夫之中辅弼才。
众人走近那墓穴，胆战心惊要活埋。
苍天在上请开眼，杀我好人真不该！
如若可以赎他人，愿死百次赴黄泉！
【注解】
①交交：鸟鸣声。黄鸟：即黄雀。
②棘：酸枣树。
③从：从死，即殉葬。穆公：春秋时秦国国君，姓嬴，名任好。
④子车：复姓。奄息：人名。下文子车仲行、子车輱虎同此。
⑤特：杰出。
⑥“临其穴”二句：靠近墓穴，十分害怕。
⑦彼苍者天：悲哀至极的呼号之语，犹今语“老天爷哪”。
⑧良人：好人。
⑨人百其身：死一百次，也说用一百人赎其一人。
⑩桑：桑树。
防：当。
楚：荆树条。
晨 风
《晨风》，刺康公也。忘穆公之业，始弃其贤臣焉。
——毛诗序
鴥彼晨风
①
，郁彼北林
②
。
未见君子，忧心钦钦
③
。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栎
④
，隰有六驳
⑤
。
未见君子，忧心靡乐。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棣
⑥
，隰有树檖
⑦
。
未见君子，忧心如醉。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鹯鸟如箭疾飞行，飞入北边茂密林。
未见我那意中人，忧心忡忡难忘他。
怎么办啊怎么办？你竟把我忘干净！
山坡栎树一丛丛，洼地梓榆真是多。
未见我那意中人，忧心忡忡难快乐。
怎么办啊怎么办？你竟把我忘干净！
山坡长满那唐棣，洼地挺立那山梨。
未见我那意中人，忧心忡忡似醉酒。
怎么办啊怎么办？你竟把我忘干净！
【注解】
①鴥：鸟疾飞的样子。晨风：鸟名，即鹯鸟，属于鹰鹞一类的猛禽。
②郁：郁郁葱葱，形容茂密。
③钦钦：忧思难忘的样子。
④苞：丛生的样子。栎：树名。
⑤驳：树名，梓榆树。
⑥棣：唐棣，也叫郁李，果实色红。
⑦树：形容树木直立的样子。檖：山梨。
无 衣
《无衣》，刺用兵也。秦人刺其君好攻战，亟用兵，而不与民同欲焉。
——毛诗序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①
。
王于兴师
②
，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③
！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④
。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与子偕作
⑤
！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⑥
。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⑦
，
与子偕行
⑧
！
谁说我们没衣穿？与你同穿一件袍。
君王发兵去交战，修整我那戈与矛，
杀敌与你同目标！
谁说我们没衣穿？与你同穿一件衫。
君王发兵去交战，修整我那矛与戟，
出发与你一起干！
谁说我们没衣穿？与你同穿那战裙。
君王发兵去交战，修整铠甲与刀枪，
杀敌与你共前进！
【注解】
①袍：长袍，形状像斗篷。
②王：指秦君。
③同仇：共同对敌。
④泽：通“襗”，内衣，如今的汗衫。
⑤偕作：共同干。
⑥裳：下衣，此指战裙。
⑦甲兵：铠甲与兵器。
⑧行：往。
渭 阳
《渭阳》，康公念母也。康公之母，晋献公之女也。文公遭丽姬之难，未反而秦姬卒，穆公纳文公。康公时为太子，赠送文公于渭之阳，念母之不见也。我见舅氏，如母存焉。及其即位，思而作是诗也。
——毛诗序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
①
。
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②
。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
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③
。
我送舅舅回家去，转眼来到渭水北。
有何礼物赠与他？一辆大车四黄马。
我送舅舅回家去，忧思悠悠想娘亲。
用何礼物赠与他？宝石美玉表心意。
【注解】
①曰：发语词。阳：水之北曰阳。
②路车：古代诸侯乘的车子。
③琼瑰：美玉。
权 舆
《权舆》，刺康公也。忘先君之旧臣与贤者，有始而无终也。
——毛诗序
於
①
，我乎！夏屋渠渠
②
，
今也每食无余。于嗟乎！
不承权舆
③
！
於，我乎！每食四簋
④
，
今也每食不饱。于嗟乎！
不承权舆！
唉，我呀我呀！从前住那大宅院，
如今吃饭无剩余。啊，可叹啊！
再也无法比当初！
唉，我呀我呀！从前每顿四道菜，
如今每顿吃不饱。啊，可叹啊！
再也无法比当初！
【注解】
①於：感叹词。
②夏屋：大房子。渠渠：深而大的样子。
③权舆：起初，开始。
④簋：古时盛食物的器皿。 诗经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