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阴森的天牢中,关押着穷凶恶极的朝廷钦犯,一旦进入便基本注定难以活着出去。这仿佛是一个被世人唾弃的角落,一墙之隔,墙外明媚,墙内腐霉,就如人生,上一刻还高高在上,下一刻已经碾落成泥。
“晋国公,您老怎么亲自来了?”狱卒殷勤的为晋国公掌灯引道。
“元奎,有贵客来看你了。”穿过带着酸臭糜烂味道的地道,他们来到一间牢房前,狱卒用棍子敲了敲门栏道。
只听的一声叮当作响,背对着他们的男子转过身来,不过短短几日,高大挺拔的元奎已变得消瘦憔悴,像是老了十岁不止。
“你来看我笑话吗?”元奎的声音十分沙哑,像是塞了一把沙子在里头。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执着于这些。”晋国公摇头道。“当年你的胆识和眼界呢,都被奢靡和追捧给磨没了,估计你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拉下神坛,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取而代之。”
元奎上前一步,双手抓住木栏道:“你有什么好骄傲的,如今锦熙候府被革去世职,你最引以为豪的外孙也被革去职衔,不过是丧家之犬,你失了虎符,后继无人,为大辰劳累奔波一辈子,也只落得一场空。”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晋国公坦然笑道:“我追求的从来不是功名利禄,不过是不愧于心罢了。没有执念,就没有失望。”
元奎渐渐松开了手道:“你也就现在嘴硬罢了,若此时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三皇子,你早就人头落地了。”
“你又知我没有后着。”晋国公道:“我与你不同,你谋的是地位,我谋的是人心,你失了地位一无所有,我得了人心尚有一丝生还。如今那位新晋澎侯,元侍郎,家中人员全数死于暴动之中,他孤家寡人,又没什么根基,正是陛下此时所需的新贵。他太过聪明,也太过冷清,将来怕也是要赴你后尘的。”
“与你对弈一辈子,没想到最后竟都沦为这小儿的棋子,同流着元氏血脉,也不知是喜是悲。”元奎道。
晋国公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一代枭雄陨将灭于此,着实感叹世事无常。他出了天牢,命人驾车去了锦熙候府。
“你个贱人,竟背着我做出放账取利之事,还敢包揽颂词,放任你舅兄逼死民女,谁给你这胆子,简直就是蛇蝎妇人!祖先挣下的基业都被你败光了!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晋国公放进了府门,便听得乐正川在庭外发作着,他那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女儿,趴在地上喑喑的哭,哪里有半分平时娇美的模样,就如同泼妇一般。
“你说!你还好意思说!你成天花天酒地,家里没有半分进项,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法子!”小卢氏看着乐正川面目狰狞的样子,心里一阵后悔,这个男人祸到临头也只会抱怨,半点也靠不住。如今出了事也只会对她发作,这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下去!
“你个棒槌!还敢顶嘴!”乐正川撸起袖子,穷凶极恶的挥拳上去。
“啊!!杀人啦!”小卢氏一个激灵从地上滚起,满院子跑着叫着。
虽然皇帝看在晋国公此次受难的面子上,没有没收锦熙候的府院,但没了官职和进项,府里的人都被遣送或发卖了,府里只余下不到十人,谁敢去管他们的事。
“爹爹!救救我!!”小卢氏跑出了二进门,一眼看到晋国公带着长随走来,惊喜得两眼放光。
“岳、岳父大人,您怎么来了?”乐正川毕竟是文弱之人,追不到两步就气喘吁吁。
晋国公却没理会他们,径直去了乐正鸣的院子。
“爹!爹!您救救我吧,我在这里实在过不下去了,他会杀了我的!”小卢氏见晋国公恍若无视,忙跪下抱住了他的裤腿哭诉道。
“当初你执意要进这个门,执意生下那个孩子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已经尽了。这是你选的路,造的孽,再苦再痛也要自己咽下。”晋国公一脚踢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我造的孽、我造的孽…”小卢氏跪在地上喃喃自语道。
“你个扫把星,娶妻当娶贤,当初若不是你勾引我,害死我的贤妻,我锦熙候府何至于此!”乐正川见晋国公不为所动,更是将气出在了小卢氏身上。
“我和你拼了!老娘一辈子做低服小伺候你,为了不都是你!呸!什么勾引你,当初是谁脱下裤子就情意绵绵的说我姐姐是头木鱼,没个乐趣!”小卢氏见再无转机,也掐腰站了起来,一时之间锦熙候府里宛如泼妇闹市,又是摔打起来。
“祖父,您来了。”锦熙候府面积挺大,乐正鸣院子里没受到那两人的波及。
“你可是想好了?”晋国公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随手找了个墩子坐下道。
“是的,我行礼都收拾好了。”乐正鸣提着包裹道。
“你这辈子年幼失母,我与你外祖母也是护你太过,一帆风顺,如今有了这个契机,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晋国公道。
“是孙儿不孝,这般年纪了还带累外祖外祖母为我费心,不能侍奉您二老左右。”乐正鸣跪下叩头道。
“好了,快起来,夫妻老来伴,要你陪着我们做甚。”此次牢狱之灾也不可不说有意外收获,他与夫人多年不合,经此劫难却是解开了心结,虽不能和好如初,却也是脉脉温情淡如水,他心足矣。“我送你出城吧,你外祖母见不得你离开,便不送你了。”
“是,多谢外祖。”乐正鸣跟着晋国公出了门口,却见一女子婷婷袅袅上前来施礼道:“奴婢罗兰见过晋国公,见过世子。”
“起来吧。”晋国公道:“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好,我在车上等你。”说罢大步离开了。
“世子。”罗兰见乐正鸣抬腿要走,忙拦住他道。
“不要叫我世子,我已经不是世子了。”乐正鸣道:“你的卖身契我已还给你,你的母兄已进京,就在西郊一处,你可以去投奔他们。如今朝廷用人紧缺,你兄长参加今年会试应无大碍。实儿劳你照看一场,这样安排也算全了我们的主仆之意。”
“世子,我…”罗兰眉间微蹙,想解释道。
“今日我便要出海前往波斯国,要去多久也不知道,或许十年,或许一辈子,你大好年华不应埋葬在这死气沉沉的宅院之中,回家去吧。”乐正鸣不再停留,迈开步伐。
“世子!”罗兰看着他的背影,跪在地上,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你是不是有心仪之人了?”
乐正鸣脚步微顿,低声道:“如今的我…罢了!”
只余下秋风卷来的清愁,宛若一声叹息。
京城的秋日走得极快,虽有暖阳,也抵挡不住天气薄凉,马车停靠在北郊城外,那里有专门赶往码头的车子在那等着,只需十来个铜板就能把人安全送过去。
“外祖,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之后的路,让我自己走吧。”乐正鸣下了马车,风卷起残叶,冷气不时袭来,他裹紧了大衣,把包裹背上。
“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小心谨慎,莫要冲动,若是…累了,就回来,晋国公府永远是你的避风港。”晋国公道。
“是,孙儿知道,外祖你们也要多加保重。”乐正鸣拱手道。
“去吧,孩子。”许是伤离别,晋国公不敢多留,便让随从驾车离去了。
“这位大哥,去码头吗,我这还差一人就能出发了!只要十二个铜板!”便有人看到乐正鸣的装扮,走过来拉客道。
乐正鸣点点头,正要掏钱,突然身旁停下一辆不打眼的青篷马车,里面传出一道柔美的女声:“他搭我的车,不好意思了。”
“诶,我说姑娘,您不能这样抢客啊!”那人眼见生意成了,却被打断,生气的嚷嚷道。“您看这位客人也不想搭您的车呢。”
“怎么,还不上车。”沐卉掀开车帘,露出一张欺霜赛雪的脸,看得那车夫如此如醉。
乐正鸣一瞪眼,忙把她车帘子扯下,三两下便上了车,侍卫一扬鞭子,马车便缓缓前行了。
“啧啧,美,真美,这样的车,倒贴我也上。”余下那拉客的车夫啧啧称奇。
“你打算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走掉?”沐卉道。
“我…”乐正鸣突然有些心虚,他撩了她,却就这样放手,宛如丧家之犬。
乐正鸣抬眼了看沐卉,这才发现她手缠着绷带,脸上虽打了粉,却还有淤青的痕迹:“你受伤了?!”
“小伤罢了。”沐卉微微笑道。
乐正鸣攥紧手心,那日他在牢中,都能听到外面的动静,那一夜,宛如地狱,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实儿在波斯过得很好,孩子学语言快,已经和朋友们打成一片了。只是亲人不在身旁,终归是有些寂寞的,你要去陪他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连声招呼都不打。”沐卉见他面色不愉,转移了话题道:“我们难道连朋友都不算吗?”
“不,这事是我的错。”乐正鸣果然被拉回注意力。
沐卉没再说话,而是给了他一个精美的小盒子,示意他打开。
乐正鸣接过,打开一看,金色的绸缎上放着一块长形吊坠,这是一块极品绿幽灵,里头包裹着的绿色晶体层层叠叠,很是罕见。
“还记得三年前你带我去看萤火虫的事吗?”沐卉目带怀念道。
“自然。”那时的他恣意活力,做事不计后果,开心就好。乐正鸣唇角带着笑意,那天晚上,是他最难以忘怀的记忆之一。
“这个坠子我第一次看到,就觉得很像那天你带我去那个地方的感觉。”沐卉道:“带上它。”
“谢谢。”乐正鸣将吊坠取出,戴在自己脖子上。
“人经历了事情,总会长大,多了担当,但是,不要忘却初心。你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毛毛躁躁闯入后院,耿直正义救我于水火,也是朝气活力,让人见了为之生笑的大哥哥。你救了我娘,你资助了无数孤儿,你是我们的恩人,沐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沐卉道。
半饷,乐正鸣才回道:“谢谢。”谢谢你肯定我的一切,谢谢你肯定我这个人。乐正鸣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到当初刻坊里那个灵动的小女孩。
愿岁月如初,你我如故。
马车咕噜噜的停在码头处,商船汽笛催促着旅行者们上船。
乐正鸣下了马车,掀起车帘,唇上带着痞痞的笑意道:“你放心,我可是战无不胜的晋国公亲手带大的,任何事情都击不倒我,无论去哪,我都能混得风生水起。若是过多几年,你还嫁不出去,我们凑合凑合如何?”
沐卉见他恢复常态,瞪了他一眼道:“快走快走!哪里来的登徒子!”
乐正鸣笑嘻嘻的放下帘子,脚步轻快的上了船。
“卟卟。”船开了,沐卉的车方启动,追着船在岸头跑着。
“再见!我们一定会再见!”乐正鸣挥舞着手,大声喊着。
沐卉的车子停驻在码头边上,许久,里面传来一道哽咽声:“再见。”
京城经历了严酷的寒冬,转眼又过了几个月,春天到来,恢复元气的人们走在街道上,熙熙攘攘,三年一试今放榜,春风得意马蹄欢。因年前的那场洗劫,导致朝廷无可用之人,空出许多职位,皇帝朝上钦点状元郎,又给各位举子设了翰林宴,一时之间京城里头多出许多新贵。
“哎呀,没想到沐兄就是当年那位沐神童,失敬失敬。”宴会上,最是引人注目的并非前三甲,而是中了传胪的沐诚远。
“哪里,虚名罢了。”沐诚远并没有被酒和言语捧得醺醺然,只是淡然笑道。
“沐兄太过谦逊了,您早年自编的书籍我都有收藏,当时还想着这位隐士见法独到,怎的没有出仕。”又有人端着酒来贺道。
沐诚远有了些酒意,便借口喝多要如厕,敷衍几句离开了。
“沐大人可是乏了?”在小花园中,沐诚远遇到了元烨,他依旧一袭白衣,超尘脱俗,宛如初见般彬彬有礼。陛下身子越发不济,今晚只略出场了一小会便离开了,把主持事务交给了元烨。
“唉,我素来喜静,极少应付这样的场面。”沐诚远老实道。可能他真的不适合官场里面混,以前待在书坊里,满手油墨他都心生欣喜,没有半丝厌烦,可今日这样的场景,日后入了官场,是摆脱不了的应酬,他却生不了喜爱之心。
“表大人可有想过要去何处任职?”元烨笑笑,问道。
“这哪里是我能选的?”沐诚远惊疑的四处看了看。
看到沐诚远这举动,不知为何,元烨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沐卉鬼灵精怪的脸,也是,没有这样的父亲,如何教出那般随性灵动的女儿。“我们只是聊聊,无妨。”
沐诚远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道:“我呀,不求高官厚禄,若能到武英殿修书处安安静静的待着,每日里纂修、排印书籍,便已心满意足。”
这武英殿乃闲职,升职慢,职位低,大多人都不愿意去,但唯一的好处就是安稳,历代皇帝爱惜羽毛,焚书坑儒会被万民唾弃,所以这个职位无论何时都比较安全。真不知该说他豪无大志还是该夸他深谋远虑,大智若愚。
元烨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又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沐诚远见他走远,放甩了甩喝酒挥发出来的汗,那些人对他这么殷勤,很大的原因就在这表外甥身上,不得不说,这表侄是个有手段的,不但清算了偌大的元氏一族,还把母家的冤屈洗清了。如今他孑然一身,极得皇帝宠信,乃新贵中炙手可热的领袖人物。元烨不过近日同他走近了些,便连带着他水涨船高,阿谀奉承之辈闻风而动。
而此时郊外的沐宅中一反素日的宁静,变得十分热闹。
“沐夫人呀,我同您说,这刘举人年方二十三,家中只一母一妹,虽家底薄了些,但前途无量啊!”一媒婆甩着袖子道。
“夫人哟~~”这边的媒婆拉长了嗓子道:“这人能共患难,等富贵时可就难说了,您看看,我这提亲的陈公子,乃詹事府少詹事的二子,虽是庶子,但自身也争气,挣得一份厚厚的家业,姑娘嫁过去就是一个享福呢。”
“呸,都三十好几了,还好意思叫公子,长得歪瓜裂枣的也想吃天鹅肉!”早来的那个媒婆唾道。
“你才是个不要脸的老不死,拿了钱就往死了夸,那姓刘的老母折腾死他糟糠之妻你咋不说!”
“好了好了!都请出去,我头疼!”张氏捂着太阳穴叫道,便有下人过来把那两人请了出去。
女儿年纪大了,她本是想乘着丈夫高中,把亲事定下来,结果前来提亲的不是带有目的,就是歪瓜裂枣。唉,没人提亲时,她发愁,如今挑花了眼,她更是愁。
“娘,可是哪里不舒服?”这时一道声音宛如清泉般舒缓传来。
“你来了。”张氏看着越发美丽的女儿,心中越发怜爱。自从司西那孩子去了之后,沐卉深入浅出,一个月也不出去一次门,以前是愁女儿被人看上,如今却是愁她不要憋坏了。
“娘,婚姻之事全随缘份,是强求不得的。”沐卉轻柔的帮张氏揉了揉头上的穴位。“而且我们家要钱有钱,自由自在,有什么不好。”
好好的两桩亲事,眼见快成了,临时却都出了状况。张氏轻叹一声,只盼是好事多磨吧。 萝莉进化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