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鸡飞狗跳
蒙恬返回咸阳并未多待许久,待与嬴政等人商议完北境戍守事宜,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
长城工事尚未完成,匈奴骑兵又总是虎视眈眈。蒙恬预感到与匈奴之间必有一战,在这之前,他必须尽快做好一切部署。
不过,远在帝国腹地的咸阳城并没有真切感受到来自北方的威胁。
转眼到了秦王三十年,一切皆是和乐融融。
在蒙恬的劝说之下,嬴政总算是发自内心地接受了夏无且的建议,老老实实遵照医嘱修身养性。
令他大为意外的是,在身体渐好的同时,国中的形势也有了好转的趋势。王贲举族落户琅邪,很快便融入了齐地的百姓,使得齐人对秦人的态度改观了许多。而随着新的土地、赋税政策的落实,百姓开始尝试着接受新政,并逐步回到正常的生产耕作之中。
一切都似破土新生,嬴政看在眼中,喜在心头。
既然百姓愿意重新安定下来,这劳民伤财的东巡自然也就没了必要。
于是,整整一年,嬴政都安安稳稳地待在他的咸阳宫里。他似乎重新找回了自信,又变成了那个风姿飒沓、无往不利的尊贵君王,只以一副平和的神态应对着朝中的各项事务。
同样,章邯依旧每日要去政事殿当值。不过,嬴政不再需要他的贴身护卫,而是命他更多地协助扶苏,参与进国朝大政中去。
章邯虽然嘴上答应,心中仍有担忧。毕竟博浪沙的事件仍依稀在目,而当时的刺客如石沉大海,迟迟不能归案。他向嬴政请求,由章平代替自己继续履行护卫的职责。嬴政与章平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却对他的机灵周到赞许有加。于是,他便痛快地应允了下来。
有了章平在,章邯放开了些手脚。除了每日例行公事之外,他还需定期去沅茝殿教德音剑术。
德音很是聪明,往往一点就通,因此剑术精进飞快。虽然她的底子差了些,基本功没那么扎实,不过看起来一招一式也是像模像样,甚至能接得住章邯的一招半式。
这一日,章邯一脚踏进沅茝殿的正门,就见一个人影蹭地窜了出来,正好与他撞了个满怀。
章邯捂着肩头冷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德音的声音传了出来:“胡亥,你给我站出!”
他心头一惊,定睛一看,胡亥正捂着肩膀疼得哼哼唧唧,眼睛、鼻子恨不能拧在一处。
说时迟那时快,德音几步跃身,一把揪住胡亥的衣襟:“打不过就想跑?瞧你这点出息!”
胡亥使劲挣扎了几下,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却纹丝不动。他无处可躲,只好缩到章邯身后,与德音来回拉扯:“打不过当然得跑?你当我傻吗?”
章邯被夹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要打我!你看不出来?”胡亥气急败坏,“快快!章邯!你快帮我拦住她!”
“你这个小鬼怎么满嘴谎话?”德音亦不肯善罢甘休,“明明是你一早跑来向我挑战!怎么就变成我要打你!再说了,我是你姐姐,我打你,你就得乖乖受着!”
说到最后几个字,德音发了狠,拼命一扯,直接将胡亥从章邯身后拖了出来。胡亥脚下不稳,踉跄了几步,被重重甩在了地上。
“哎哟!”胡亥捂着屁股,惨叫一声。
德音出了恶气,指着他大笑:“怎么样?服不服?!”
章邯听了个大概,猜出了事情的原委。他无奈地看了德音一眼,德音见状,立刻耸了耸肩,默默退了一步。
“公子,没事吧?”章邯伸出一只手想要拉胡亥起身。
胡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认命一般抓住他的手,借着力道站了起来:“这点小伤岂能伤得了我?”
姐弟二人一个比一个嘴硬,章邯很是头疼,却还是耐下了性子:“要不要臣找人送你回去?”
胡亥捂着胯骨左右晃了几圈:“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我自己能走!”
虽说有章邯在,德音不自觉收敛了许多。可是她实在瞧不上胡亥这个逞强的窘迫模样,忍不住小声戏谑:“手下败将罢了,还在这里大言不惭,真是好笑。”
听她这明显嘲讽的话语,胡亥顿时憋红了脸,鼓着腮帮子深深呼吸几下:“你这么凶,以后谁敢娶你?我看你是嫁不出去咯!”
“你!”德音狠狠一跺脚,立刻又要追上来揍他。
胡亥早有提防,脖子一缩又躲到了章邯身后,拽着他的后腰蹦来跳去,生生将他当做了挡箭牌:“我说的不对吗?你看看你,这么凶!谁敢要你啊?!”
德音气极,面上涨得通红。她捋起袖子,试图将这个不安分的小鬼揪出来:“你还敢说?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德音气急败坏,但是隔着章邯,她怎么也近不了胡亥的身。胡亥越发得意,冲她使了个鬼脸。
章邯被扯着转了几圈,又被吵的头晕脑胀,实在受不了,脚下一用力,稳稳站定,然后拽住德音两只不断扑腾的手,将她拉过一旁:“好了,好了,一大早就吵吵嚷嚷,若是陛下知道会数落你们的。”
德音使劲挣扎了几下,却怎么也拗不过他,又是恼火又是委屈:“你没听见这个臭小子说我什么吗?”
“我说你什么了?”胡亥吐了吐舌头,“别的姑娘都温柔如水,满宫上下只有你成天舞刀弄枪。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德音被气得狠了,眼角处憋出一片红:“你还说!”
这两个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针锋相对、毫无退让之意。章邯怎么拦、怎么劝都是无用,胡亥虽然没学过武艺,腿脚却是极利索,扑腾着像个猴一样,怎么也抓不住。
“行了!”
章邯实在无计可施,只得站在原地吼了一声。那两个人被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吓了一跳,顿时安静了下来。
“公主是你的姐姐,哪有这样说自己的姐姐的?”章邯压着火,默默看了胡亥一眼。
虽然语气听上去甚为平和,可胡亥还是察觉到了一些压迫感,嬉笑之情也随之收敛了下去。
德音狠狠翻了个白眼,鼻中轻哼:“没大没小。”
“胡亥公子是你弟弟,哪有以大欺小欺负弟弟的?”章邯转回头来,脸上没什么好颜色。
“我没想欺负他。”德音受了冤枉,一肚子委屈,眼角的红越发艳丽,“他自己一大早跑来找我,说要和我比武,打不过我就跑,我就是数落了他几句而已,他凭什么如此诋毁我?”
事实上,若是放到平日里,胡亥揶揄她几句她也能忍,毕竟胡亥年纪小,说话没个深浅,她完全没必要较真动怒。可是今日不同,他竟然当着章邯的面讽刺自己没人敢娶,这实在令德音又恨又急又羞,所以才不依不饶闹了起来。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心中憋闷,清亮的眸中氤氲出一团水汽。
见她泫然欲泣,章邯一惊,还没等开口安慰她,就见她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努力将眼泪逼了回去,然后赌气般撇过头:“哼,反正我就是这个脾气,这辈子都改不掉了。没人敢娶就算了,我才不稀罕。”
章邯怔了片刻,盯着她如同笼上红霞的侧颜,一个没忍住忽然噗嗤笑出声来。
德音不知他为何而笑,越发恼羞成怒,又顾忌胡亥在场,只得转过身去,不愿搭理他们。
章邯觉察到自己失了态,赶紧干咳一声收了笑意,但是为时已晚,这一切早已落入胡亥眼中。
“嗯?章邯,你不是会笑吗?”
章邯一愣:“臣当然会笑。”
胡亥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以前我可是从没见你有过笑模样。”
章邯打心眼里不喜欢胡亥,每每在他面前都是中规中矩的严肃神色。胡亥小的时候不太懂,便总是纠结他为何不会笑。现在胡亥长大了,尤其是经过兴乐殿那场意外之后,他对章邯的态度隐隐有了些变化。章邯自己也说不上来,说不上怨恨,但总归不算喜欢。
想来也是,不管真相如何,那件事最后给出的解释是容兮暗恋章邯,德音只是替她出头。在胡亥看来,章邯虽然不知情,但仍旧是整件事的起因。若不是因为他,德音也不会一怒之下冲去兴乐殿,还差点伤及无辜。
章邯有些忐忑,担心他看出什么端倪,刚要解释,就见他绕过自己,一手轻轻拽了拽德音的衣袖。
德音用余光瞥了一眼,重重扯了回去。
“姐。”胡亥故意拖长了尾音,贱嗖嗖地又拽了上去,“姐,你别哭啊。我不是有意气你的。你看你,哭的梨花带雨,若是让扶苏哥哥知道了,肯定会生我气的。”
“我才没哭。”德音憋着一口气,鼻音糯糯。
听她的语气比先前柔和了许多,胡亥谄笑着拉她回身:“对,你是女中豪杰,怎么会哭?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前一刻还鸡飞狗跳,这一刻忽然就姐弟和睦。胡亥这变脸的本事着实令章邯瞠目结舌。
德音别别扭扭转回来,鼻尖红通通的。
胡亥狡黠地冲她挤眉弄眼:“姐,我错了。你别和扶苏哥哥告状,不然他以后一定不允许我再来这里玩了。”
胡亥人畜无害地拉着她的手使劲晃悠,被这么一哄,德音的火气消了大半,嘴上却依旧不饶人:“背后捅刀子这种事情我才不去做。”
“我就知道姐你最好了。”胡亥拍着手,忽然想起一事,在怀里摸了半天,掏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盒,“我本来是想给你送这个来的,结果一进门见你在练剑,一时兴起手痒痒,就想和你切磋,差点忘了正事。”
“这是什么?”德音瞧那铜盒甚为精致,好奇地接了过来。
胡亥得意地挑着眉:“这是燕地的胭脂,母亲最爱用,说是女子用了之后可以平添三分姿色。”
德音皱了皱眉,将铜盒丢回他怀里:“这种胭脂水粉我素来不用,我不要。”
胡亥一愣,随即又给她塞了回去:“我知道姐姐你天生丽质,不过女孩子嘛,还是要打扮一下的,不然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德音没说话,偷偷瞄了章邯一眼,见他无事人一般瞟着别处,嘴角边却挂着一抹玩味的笑意,心中不由一恼,双颊越发燥红,随手将铜盒扔了回去:“说不要就不要,嫁不出去也跟你没关系。”
胡亥手忙脚乱接住,一副暴殄天物的失望神色:“这燕地的胭脂可难得了,母亲让赵高从宫外弄来的。我好心求了一盒来送你,你竟然还不要。算了算了,你不要也好,反正母亲每日都离不了它,我还是原物送回吧。”
“赵夫人这么爱美?”德音撇撇嘴,“可惜父皇总是一心扑在国事上,她的良苦用心怕是白费了。”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