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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方士为祸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室鞅 4570 2021-04-06 13:19

  蒙恬这番话大有和事佬的意味,夏无且不是胡搅蛮缠之人,便也顺势噤了声,没再多言什么。

  待收了脉枕,他刚准备拱手回禀详情,就被嬴政按下手去。

  “方才听你所言,似乎对朕颇有微词?”

  夏无且顿了顿,往后挪开了些伏地叩首:“臣不敢,陛下说笑了。”

  他嘴上虽说不敢,但这态度怎么看都像是在闹脾气。

  “你跟在朕身边多久了?那点小心思朕能看不出来?你不敢?!你当朕是眼瞎耳聋了吗?”

  嬴政挑着眉,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蒙恬熟悉嬴政的脾气,从眼神和语气便看出他并未真的动怒,于是好心地劝道:“夏御医,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陛下不是刚愎武断之人,你若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吧。”

  听闻此言,夏无且趴伏在地上的背影轻轻颤抖了一下。他猛地直起身子,幅度之大令近在咫尺的嬴政不由吓了一跳。

  “臣确有满腹的话想说,不知陛下可愿听?”夏无且的脸上是从未有的气恼,花白的胡须随着他的呼吸不停抖动。

  嬴政拧眉,侧着身子拉开些距离,松松靠在书案上:“说!”

  夏无且吸了口气,愤怒之情稍减,却又多了一丝委屈:“方才蒙恬大人也说了,人食五谷杂粮,岂有不生病的道理?况且陛下您前几年根本不知爱惜自己的身子,经年累月的劳累才生出一些痼疾。痼疾虽是难治,却也不是无法可治。陛下但凡能够听臣的劝告,好好喝药、多加调理,自然无恙。可陛下却偏偏受方士蛊惑,相信他们口中所言的长生、求仙,甚至不惜以血肉之躯来尝试那些所谓的仙丹。陛下,臣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医术远不及神医扁鹊,可臣自幼熟读医书,行医大半辈子,自认为还是攒下了丰富的经验。臣不懂方士之流的学说,也不知那些仙丹到底是由什么东西炼成。然而臣却明白,凡是药则必有毒,用之不当就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臣不知仙丹是何物,更不知那仙丹是否与臣所用的药材相冲。陛下,臣不敢保证如此下去会不会生出意外。陛下乃万金之躯,关系到大秦的安危,实在受不起这样的折腾。臣今日一言乃发自肺腑,陛下若是听着不悦,将臣下了大狱就是,臣甘愿受罚。”

  他一口气说完,又噗通磕头伏在地上,后背剧烈起伏,显然是激动的情绪尚未散去。

  所谓仙丹、仙药,嬴政一直吩咐內侍尽量保密,尤其是暂时不要让朝臣们听到什么风声,以免他们又凭空生出诸多猜测。

  他没想到夏无且竟然如此直接地在蒙恬面前捅破这个秘密,这让他面上止不住有些难堪。

  若是放在之前,他一定会大为光火。然而方才与蒙恬一番长谈之后,他的心态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面对不期而临的死亡,他虽然还是会担忧,却不再迷茫无助、凄凄惶惶。他就是这样的人,一旦意识到了错误,立刻就能调转回头。

  于是,本该大发雷霆的嬴政看上去意外地有些尴尬,好似做错了事被人揪住尾巴的孩子一样。

  “仙丹?”蒙恬十分精准地抓住了这个词,看向嬴政时明显见他眼神有些闪躲。

  嬴政捂着嘴干咳两声:“朕之前总觉得精力不济,喝了好几副药也没什么起色,这才孤注一掷想试试方士的法子好不好,所以……”

  蒙恬明白过来,又听他言语中大有后悔之情,便顺势给了他个台阶:“臣以前也听闻过一些,这些方士们极善鼓动人心,但是他们口中所言的长生、求仙虽然诱人,却无人见过、也没有前例,当属无稽之谈罢了。夏御医,陛下这么做并非是不信任你的医术,他只是受人蛊惑而已。”

  “是,都是无稽之谈罢了。”嬴政感激地朝蒙恬点头示谢,继而又探身托了夏无且一把,“朕怎会怀疑你的医术呢?朕就是一时糊涂,朕想着若是能早些养好身子,不就能减轻你的烦恼了?”

  夏无且上了岁数,晃晃悠悠直起身,竟忍不住老泪纵横,扯着衣袖就去擦泪:“臣并非胡搅蛮缠不讲道理,也不是存心要惹陛下您生气,臣真的是担心啊,万一这所谓的仙丹出了岔子,这……这……”

  嬴政笑着拍在他的手上:“好了,你跟随朕这么多年,朕还能不信你?朕明白你心中所虑,朕不怪你,反而该谢你才是。若非你直言相劝,朕怎能迷途知返?”

  “那……陛下不再服用仙丹了?”夏无且不敢相信他会这么轻易地松口,追问确认。

  “不服了!”嬴政说的斩钉截铁,令他心头一振。

  “那好,那好!”夏无且连连抚掌,又觉得过于放肆,立刻垂下手去,“那臣就放心了。”

  嬴政好笑又欣慰地看着他:“朕都已经认了错了,你是不是该说说朕这脉象到底如何了?”

  夏无且回过神来,微微俯下腰身:“回陛下,您的脉象比之前沉稳了许多。您不必担心,只要再调理一段时间,必能恢复如初。”

  “那就辛苦你了。”嬴政客气地抬手示意他起身,停了片刻又问道,“这段时间去桂陵殿看过了?”

  夏无且拎着药箱站起身,拱手如实回禀:“臣定期都会过去给子婴公子请脉。他虽然底子差了些,不过好在年轻,几副汤药下去,已经好了许多。”

  “那就好。”嬴政颔首,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早年他受了不少苦,比起同龄人,身子总是弱些,你还要多费心才是。”

  “陛下放心,臣一定穷尽毕生之技,帮助子婴公子早日恢复。”说完,他退下几步,恭敬地俯身揖礼,“臣不耽误陛下与蒙大人议事,先行告退。待汤药熬好,臣会亲自给您送来。”

  嬴政笑笑,挥手示意他退下。

  夏无且领命,挪步之前又朝蒙恬深深揖了一礼,然后才步履轻快地退了出去。

  蒙恬不知他为何要向自己行此大礼,错愕地看向嬴政。

  嬴政何等聪明,笑着摇头,言语中带着些无奈:“这个夏无且真是个老狐狸。他知道你回来之后朕会心情大好,所以才敢如此放肆地演这么一出。”

  蒙恬微怔,随即明白过来:“不过夏无且所言确有道理,而且他一心为陛下着想,想必是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

  “朕都懂。”嬴政点点头,故作轻松地摊着手,“朕之前确实是太过焦虑,才惹出这些事情,让你见笑了。”

  “陛下何出此言。陛下待臣如手足,与臣分享心中之事,臣只觉荣幸之至。”

  所谓仙丹妙药,皆是虚无缥缈、荒诞至极。身为人君,嬴政一向被人尊为圣明之主,却一着不慎在这里摔了个跟头。虽然他服了软,可毕竟贵为天子,再说下去难免伤到他的自尊和颜面。蒙恬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便笑着将话头打住。

  嬴政心照不宣,顺势噤了声。

  “陛下已经将子婴赦免了?”蒙恬回想起方才夏无且的话,心下有些惊讶。

  嬴政面上波澜不惊,只当这是件极正常的小事:“新局初创,连曾经的敌人都能赦免,何况是他。他本就是无辜的,受了这么多年罪,也算替他父亲赎清了罪孽。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听闻他的学识尚可,以后若是有机会,朕会考虑让他替帝国效力。”

  成蟜的事一直是嬴政的心结,如何处置子婴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一件棘手的事。虽然他看起来神色平和,但蒙恬明白,他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是经过长期的深思熟虑。他愿意主动伸出友善的手,化解这段恩怨过往,说明他已经彻底放下了。

  蒙恬心中安慰,不由替他高兴:“子婴如同一方璞玉,加以雕琢定然会光彩夺目。”

  嬴政瞄了他一眼,眼底藏着些笑意:“说到底,他身上流着皇族的血脉,自然差不到哪里。”

  蒙恬赞同不已,随即又与他说了些轻松些的话题。二人许久不见,虽然嬴政与他也有书信往来,但一见面仍是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滔滔不绝将心里郁积的事说了个遍。

  整个谈话中,蒙恬几乎就是个倾听者。他没有想到,嬴政这些年依旧举步维艰,遇到的问题并不比以前少。而更为令他惊讶的是,嬴政这个人本身似乎也悄然发生了些变化。

  他开始主动说一些琐碎的事情,甚至包括家长里短,若是放在以前,这些事情根本就入不了他的法眼。

  蒙恬大为意外。一方面,他将其归结为旧友久别重逢后的兴奋。另一方面,嬴政不再如从前那般,眼中、心里只有自己的理想和功业。他已过不惑之年,又经历了别人几辈子可能都无法体会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在那个高高的神坛上待得太久,他会寂寞,会迷茫,所以就会竭尽全力去感知身边每个细节,飘旋的落叶、盛放的葳蕤,都能轻而易举牵动他本就敏感的神经。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嬴政本来就是个活生生的人,有七情六欲、知晓人情世故,不是一个只知道横眉冷眼的冷冰冰的木偶。

  正如方才对待夏无且那样。夏无且侍奉他多年,与他如同亲人一般。夏无且心里有不满,有委屈,伺机发发牢骚并不会惹得他暴跳如雷。恰恰相反,他会以一种巧妙而诙谐的方式将危机化解,并且令心怀不满的人心悦诚服。

  这就是嬴政,一个威严却不苛刻的人。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他会有不同的应对方式,或柔和、或风趣、或温馨、或严厉,恰如其分。

  这也是蒙恬为何始终由衷敬佩他的原因。他会用残酷的手段去对付自己的敌人,但不会将这凌人的盛气毫无缘由地架在亲近之人的身上。

  说到底,他是个秉持原则的人。

  蒙恬心里这么想着,脸上的笑意就越发自信和踏实。

  嬴政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自我解嘲般地摇了摇头:“果然还是上了年纪,说起话来也是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蒙恬轻笑:“陛下愿意说,臣便愿意听。人活着,还是有些烟火气的好。”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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