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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贤良难觅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室鞅 4651 2021-04-06 13:19

  嬴政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盈盈闪过一丝痛意:“只有你最在乎的人才会将你伤的最深。母亲,我们对彼此所做的事情都不啻在对方心里狠狠剜了一刀。这么多年,我从不敢回忆这些事情,因为对我而言,父王和母亲就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我不敢想象您是如何看我,更不敢去想我当初的决定到底给您带来了多大的伤害。母亲,您能原谅我吗?”

  纵是列国君臣闻之色变的秦王,嬴政此刻却只如一个做了错事、乞求得到母亲原谅的孩子。他不是无情无义的冷血怪物,一怒之下对幼弟的诛杀是他无法言说的痛处。这些话憋在他心底许多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赵姬的眼泪如同断了线一般,抚在嬴政额角的手不住颤抖。她想说些安慰的话,可嗓子里似是堵了一口气,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强忍着心中的酸楚,一手搂在嬴政肩头。

  那一瞬间,所有恩怨皆烟消云散。赵姬暗自庆幸,有生之年还能再抱着自己的儿子,如同他幼年时那般,心无芥蒂。

  母与子,互为心的归宿。

  嬴政感受到了释然之后的安宁,任凭赵姬在自己面前宣泄着多年压抑的情绪。

  看着赵姬发如霜雪,苍老的容颜已与当年的丽人判若两人,嬴政想到她这些年受的苦,忽然生出一股怒火,恨恨说道:“一切皆已明了,那些造谣之人才最为可恶。他们居心叵测、狼子野心,离间我与母亲,污我秦国王族血脉,实在罪不容诛!”

  听了这话,赵姬面上忍不住痛心叹息:“当年你我母子流落在外、生死不明。夏太后虽是你父王生母,可真正助你父王继任王位的人则是华阳太后。她们二人互相不服、明争暗斗。夏太后势力稍逊,便想为你父王择立她选定的韩夫人,也就是成蟜的母亲为王后。可惜事与愿违,你我母子顺利归秦,毁了她的计划。她心有不甘,这才借着陈年旧事编出谣言,企图毁我清誉,让你父王废了你。那时我刚入宫,听到这些可怕的谣言只觉得天崩地裂一般。我怕你父王相信了这些恶毒的话,更怕因此而连累无辜的你。”

  “那……”嬴政觉得自己的心忽然提了起来,“父王怎么说?”

  赵姬笑了笑,眼中竟隐隐带着些幸福之情:“你父王听说之后只是笑笑,揶揄说吕不韦怎么能未卜先知,算定我一定能生个男孩?他还反过来宽慰我,让我不要理会那些无稽之谈。”

  说到此处,赵姬明显又沉郁下去:“他是如此信任我,可我却……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是我对不住你父王。他将秦国托付给我,可我却任性胡闹,差点毁了他的心血……”

  嬴政虽然恨赵姬如此糊涂,然而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他也不忍再责怪她什么。毕竟,她已经为当初的肆意妄为付出了足够惨重的代价。

  “父王对您那样好,即便当年夏太后逼他立韩夫人为后,以取代你的地位,可他始终没有妥协。他一直在等着您,等您归秦做他的王后。他突然离世,未能履行与您白头偕老的承诺,这是他的不对,可他若有的选择,绝不会弃自己的妻儿于不顾。母亲,不要再恨父王了。”

  听他有意安慰自己,赵姬噙着泪微微颔首。

  嬴政如释重负,长长吁了口气。旧事已了,他也该与赵姬说些轻松些的事了。可他很久不与自己的母亲相处,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本就不擅长与人闲叙家常,思来想去,只能略显尴尬地坐着。

  从他微微僵硬的肩头,赵姬看出了他的窘迫。母子心结已解,她的心情也不似之前那般沉重,看着嬴政不安的脸,她忽然轻轻笑了几声:“昭彤是个好孩子,你能娶她为妻是你的福气。”

  忽然听到芈昭彤的名字,嬴政一愣,待回过神来时脸上竟泛着些微红。

  赵姬察觉到他的窘迫,却又继续笑着说道:“你性子太强,她娴静温婉,与你甚是般配。她识大体、顾大局,是王后的不二人选。我虽与华阳太后不和,但就凭她替你选了这么个好妻子,我还是要感谢她。”

  听赵姬这么一说,嬴政忽然觉得心头一暖。他别扭地揉着膝上柔软的布料,声音里也带了些温情:“我每日忙于征战杀伐、邦交国事,只有与她在一起时才会感受到片刻安宁。”

  赵姬轻轻按住他那紧张的手,欣慰地望着他:“君王身边从不缺女人,可一定只有那么一个人是让你觉得无可替代的。对她好一些,你心里装着天下,可她心里只有你一人而已。”

  “我会的。”嬴政点点头。然而想到眼下蠢蠢欲动的那些楚系外戚,他不免又有些担忧。

  赵姬并未留意到他面上转瞬即逝的焦虑,但听他乖乖应允下来,便也就安下心去。毕竟,她最懂君王夫妻的难处,也知晓两情相悦的珍贵。虽然嬴政并未多言,可她看的出来,他是发自内心喜欢自己的妻子。

  赵姬庆幸自己的儿子找到了心中所爱,暗自感激上苍仁慈。她带着满足的笑意倚在厚厚的锦垫上,似乎有些疲倦。

  嬴政察觉到她的倦意,轻声说道:“母亲累了就先休息吧。”

  “我不累。”赵姬抓住他的手,轻轻咳了几声,“你累吗?你若不累,就再陪母亲待一会儿吧。”

  看着她满含期待的眼神,嬴政不忍拒绝,只好摇了摇头:“我不累。母亲想说什么,我听着就是。”

  赵姬朝门外探了一眼:“方才是章邯陪你来的?”

  见嬴政点头默认,她又将他的手握地更紧了些:“这些年多亏了他,我才不至于那么孤独。每每看到他,总会让我想起你小时候的事情,心里便多了一些安慰。章邯聪明懂事,心地善良,小小年纪就知道顾全大局。这样的人才留在我身边实在是荒废了,你还是让他回到王翦那里吧。有王老将军悉心教导,想必很快他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可是……”嬴政有些犹豫,“他若走了,母亲您不会舍不得吗?”

  赵姬慈祥地笑了起来,虽有不舍,却很是坚决:“当然会,不过鱼跃龙门,我又怎能将他困在这一池浅水中?何况,以后你也会来看我的,我就不会再觉得孤独了。”

  嬴政想了想,同意了她的提议:“好。不过章邯将您看做亲人,我会问问他的想法,然后再做决定。”

  赵姬满意地舒了口气,继而又说道:“那个蒙毅也是个青年才俊,出生名门却毫无矫揉造作之气。每次看到他们,我都会希望他们快些成长起来,能尽快成为你的左膀右臂,好替你分担一些。”

  涉及到前朝之事,嬴政又恢复了些素日里的冷静:“章邯和蒙毅确实是后辈之中的佼佼者,我只求他们以后可以鼎力支持扶苏,这样便无后顾之忧了。”

  赵姬赞同地看了他一眼,言语间却有些迟疑:“为了扶苏你煞费苦心,千挑万选替他选定了日后的股肱之臣。你与你父王一样,都为了大秦的社稷深谋远虑。当年你父王让蒙恬给你做伴读,他的心思应该与你是一样的。事实证明,你父王没有看错人,蒙恬对你的忠心确实无人能及。”

  听出赵姬意有所指,嬴政偏过头来探究似地盯着她。

  赵姬面上有些难堪,犹豫了片刻轻声解释:“邯郸事发,他第一时间就让蒙毅回来告诉我,你有想过原因吗?”

  嬴政微怔:“他……他是怕有人借机兴风作浪,从中挑唆您与我的关系。他怕您被人利用,与我为敌,使朝局再度陷于混乱……”

  说到后来,嬴政心中忽然咯噔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向赵姬:“不对,他是想提醒您若秦王血脉不正,会给秦国带来多大的灾难。他料定即便我现在不来问您,以后也定会来向您探明真相,所以他要您无论如何一定要认定我是先王之子……”

  察觉出嬴政的紧张,赵姬轻轻抚上他的肩头,坦然地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母亲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你是秦王异人之子,确无疑问。”

  听到这句话,又看见赵姬镇定自若的神色,嬴政突然凌空的心这才踏实了一些。

  他刚安下心,又听赵姬的声音缓缓飘入耳中:“政儿,母亲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别人敬畏你、服从你,或许是因为你身上流着的王族血脉神圣不可侵。然而,蒙恬却不是。即使你真的血脉有疑,他依旧认定你是他的君上,并为此不惜一切代价来维护你的权威与尊严。这样的人可遇而不可求,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赵姬说得很慢,可每一个字都深深楔进了嬴政的心里。他忽然想起白日在书房里,自己冷不防问他,若是坊间谣言属实,他会如何选择。当时的蒙恬确实有那么一瞬的惊恐,可他很快便将这恐惧抛开,掷地有声地认定嬴政就是秦国唯一的王。

  换作他人,嬴政会怀疑这个回答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敷衍搪塞,为的就是能换取自己的信任,好避免杀身之祸。可对于蒙恬,他却丝毫不会有这样的疑虑。蒙恬与他患难与共,无论何种困境都不曾退缩。作为君王,嬴政深知自己不能毫无保留,亦不能完全信赖任何一位臣属。但是在这件事上,他完全认同赵姬的说法。

  想到蒙恬对自己的鼎力支持,嬴政心头一暖,但转念又想到他这次行为的冒险性,不由又沉下了脸来:“蒙恬虽一心为我,可他也太胆大妄为了,竟敢以一己之身试图混乱王室血脉……罢了,这件事我也有错,若非我失去理智、胡乱杀人,他也不会如此胆战心惊,一念之下铤而走险。”

  说着,他无意识地瞄了赵姬一眼,见她正凝神盯着自己,这才觉察到自己的脸色太过严肃,或许是吓到她了。

  嬴政缓和了些神色,轻声说道:“母亲,虽然我不能徇私枉法解除您的禁闭,不过以后我会私下多来看您。您先歇着吧,明日我会再来。”

  赵姬虽有不舍,可还是点头应允了下来。她探身伸过手,仔细替嬴政抚平衣襟处的褶皱,眼圈止不住又红了起来:“好,你也该回去休息了。政儿,你是国君,秦国上下皆要仰仗你。国事虽重,但绝不可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母亲什么都不求,只求你一切安好……”

  见赵姬的情绪又渐渐不稳,嬴政怕她忧思过重,便顺从地点头宽慰:“我知道,母亲放心。”

  赵姬忍着将要落下的眼泪,犹豫许久才不舍地将手从他的衣襟处抽了回来。

  待嬴政的身影从漆木门扇外消失后,她长久地舒了一口气,软软瘫倒在锦垫之上。

  长夜更漏,几乎一宿无眠。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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