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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沧浪水清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室鞅 4606 2021-04-06 13:19

  赵姬立即明白过来,所谓春申君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嬴政心里的结始终只在那一处。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却是满满的苦涩。嬴政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不满,固执地追问:“母亲,我想知道的只是一个真相而已。”

  赵姬止住了笑,望着他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似乎在看他,更似透过他在看着另一人。

  “你的眼睛真的很像你的父亲啊。”赵姬缓缓地说着,声音里满是沧桑,“我最爱他的眼睛,如宝石一般明亮,如湖水一般清澈。在邯郸的时候,他那干净的眸中只有我一人,待回到了秦国,他眼睛里看的人越来越多,多到我都快要找不到我自己了。我很生气,就去质问他,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他把我和他的秦国一起,偷偷藏进了心里。”

  忆起往事,赵姬布满皱纹的眼角漾起一丝甜蜜,如同怀春的害羞少女。

  “母亲?”嬴政听出了一些话音,满怀期待地又唤了一声,让赵姬从那个久远的梦中清醒过来。

  赵姬的面上明显有了失落,她垂首沉默了片刻,复又抬起头,眼眶湿润而殷红。

  “政儿,在你心里,你的父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嬴政不知她为何如此问,虽有疑虑,却仍旧笃定地答道:“父王是个英雄。”

  “即使他曾经抛下过我们母子,你依旧认定他是英雄吗?”

  “是。”嬴政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父王当年丢下我们离赵归秦,并非他的本意。临别之际,他告诉我,短暂的离别绝非抛弃,而是一种成长。他要保护自己的妻儿,就必须变得强大,越是艰难就越要坚韧不拔。他从未放弃过前行的脚步,始终记得自己的誓言,不论是为了您,还是为了秦国。世人不懂他的心,对他的评价始终不公,尤其是邯郸那帮旧人,更是不遗余力用恶毒的语言来攻击他,说他夺人所爱,只是吕不韦的傀儡……”

  “所以这就是你在邯郸诛杀那些人的原因吗?”赵姬痛心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只要是他下定决心想要知道的事,无人可以阻拦他。事到如今,刻意回避已毫无意义。

  嬴政微微睁大了些眼睛,轻轻点头:“是,但也不全是。他们污蔑父王,更可恶的是他们还……”

  有些话,即使双方都已心知肚明,可嬴政依旧无法坦然说出口。赵姬看出他的矛盾,又轻轻笑着拉过他的手。

  “事实上,我也觉得你的父王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睿智、果敢,身处逆境却从未丧失王者风范;勤勉、仁慈,虽被世人看轻却从未自我菲薄。政儿,你既认定他是英雄,那么就该知道他绝非世人所言那般优柔寡断、糊涂不明。他是王族,即便落魄也不能容人肆意践踏他的尊严,他不会接受一个稀里糊涂、血脉不清的孩子,更不会亲手将秦国数百年的基业交到这样的人手中。政儿,即使你不能信任我,可你也不该质疑你父王的英明。”

  一语惊醒梦中人。嬴政错愕不已,如此简单的道理,他为何从未想明白过?

  赵姬顿了顿,让自己憋闷不已的胸口稍作纾解,而后又继续缓缓言道:“事情已经过去多年,故人皆已作古,我又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呢?你若想知道,我便都告诉你。我非出生于大富大贵之家,只是区区一介草民。那时,吕不韦是邯郸数一数二的富商大贾,家里人贪图钱财,便将我送入他的府中,名为歌姬,实为侍妾。平心而论,吕不韦待我不薄,可他身边繁花似锦、美人如云,我对他而言或许有情,却绝非唯一。直到你的父王——秦国公子异人的出现,才打破这沉如死水的日子。坊间皆传是他一眼看中了我,才夺人所爱向吕不韦要了人。可事实上,我与他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那时我还不到二十岁,虽然随吕不韦见识过许多商贾权贵,却从未见过异人这样特别的人。他身形修长而挺拔,就和你现在一模一样,锦缎的衣衫虽然略有褪色,却丝毫掩盖不了他身上的光芒。他就像一方温润的白玉,和善、优雅、从容、大气,让人怦然心动。他从未强迫过我,在确认了我的心意之前,他从未有过任何无礼之举。不过,吕不韦是何等精明之人,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彼时,他正需要稳固与你父王的连盟,异人与我之间的情愫对他而言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所以他才会顺水推舟,将我送到你父王的身边。”

  “这么说,所谓父王夺人所爱纯属谣言?”嬴政拧紧了眉头,鼻间轻蔑地哼了一声。

  赵姬无奈摇头:“我说了,你父王那时虽然落魄,却时刻秉持着王族的尊严。他即使对我有意,也不会做出明抢豪夺的事情来。后来他曾告诉我,若非吕不韦看穿了整件事,他绝不会主动开口要人。一来,这不是君子所为,二来,他不希望我被当成连盟的工具。吕府美女如云,我于吕不韦而言并非唯一。可是当我嫁给异人的时候,我却十分确定,我与他之间彼此皆无可替代。吕不韦是个商人,精而不贼,他可以冒险,但绝对会事先计算好最坏的结果,一旦结果他无法承受,他宁可选择不做。在这一点上,他比那个春申君黄歇要明智的多。他唯一所求就是借助异人进入秦国中枢,成为权倾天下的重臣。既然他的门楣高低皆要仰赖你父王,又怎会冒着得罪你父王的风险去做混淆王族血脉的蠢事?他若真的这么做了,就是与整个秦国王族为敌,一旦事情败露,吕氏必会身败名裂。”

  “如此说来,坊间谣言实属子虚乌有……”嬴政微微舒展开眉头,轻声追问,“您与父王心心相印,所以才会在玉符背后刻上那些字?”

  忆起与异人的往事,赵姬心中悸动一如怀春少女:“还是被你发现了啊。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我与你父王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了。”

  想到英年早逝的父亲异人,嬴政不由很是感伤。他向来谨慎,涉及王室血脉更不敢留下一丝疑惑。略一沉吟之后,他直截了当地再次确认:“那……我真的是父王的儿子?”

  “当然!”赵姬以从未有过的严峻神色凝视着他,“你是异人的儿子,身上流着的是嬴姓赵氏的血脉,你绝不可辜负你父王对你的期待。”

  嬴政的手心里沁出了细细的汗珠,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神色稍缓,却又不解地继续问道:“既然您与吕不韦并无过多纠葛,为何他死之时您要如此伤心?父王崩逝不久,您就在宫中豢养面首嫪毐,往昔之情如烟消云散。母亲,这到底是为什么?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赵姬欲言又止地望着他,难言的酸楚涌上心头。

  “不管怎么说,若无吕不韦,我与你父王是不会有这样一段姻缘的。我与他虽无深情,可总归相识一场。待到你父王离世,宫里各派势力交错复杂,我本就对政事没什么兴趣,偏偏又以新君生母、先王正妻之尊享太后之荣。我如坐针毡、心惊胆战,竟对你父王生出深深的恨意。他曾口口声声与我携手百年,又怎能忍心抛下我们孤儿寡母独自先去,只留下我们独自面对虎狼环伺的危局?我非秦人,满宫上下无人能懂我的心境,除了吕不韦。不论是出于道义,还是出于他维护自身地位的考虑,他终归还是没有辜负你父王临终前对他的交代,一面支持你,一面暗中照顾我。对于他,我充满了感激。若非有他替我撑着,我早就成了华阳太后、亦或是夏太后的阶下囚。后来,他受嫪毐牵连,被罢相驱逐出咸阳,他其实是为我所累,可那时我自身难保,根本无法救他。我心中懊悔难耐,却又无计可施。夫君不在了,自己的儿子也不愿来见我,吕不韦流放在外,故人悉数凋零,我的心境也越发凄清。等到他的死讯传来,那一瞬间我竟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我的一生因吕不韦而变,是他为我设定好了要走的路,若他都不在了,我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所以我才会那般伤心,为他、更为我自己。”

  嬴政从不知赵姬心事,初一听闻忍不住一阵唏嘘,可转念之间又冷哼一声:“吕不韦虽然辅佐父王有功,可他将嫪毐送入后宫,祸乱朝政,最后落得那样凄惨的结局也是咎由自取!”

  赵姬面色一白,羞愧地垂下头去:“说起送嫪毐入宫,也并非是吕不韦的本意。我这一生从不由我,好容易遇见你父王真心待我,与我许下白首之约,然而他却食了言、失了信。我恨你父王一声不吭便撒手人寰,不免哀叹自己命途多舛。我非大丈夫,只是一介弱女子,所求不过是朝夕相处的温情。吕不韦多次暗中相助,又与我曾有短暂的情分,所以我……是我鬼迷心窍,失了分寸乱了规矩。可吕不韦是个头脑清楚的人,他从不会被男女私情迷了心智。他知道自己的位置,恪守为臣之道,可他又不敢明着忤逆我这个太后。万般无奈之下,他才将嫪毐送入宫中。本来他只是想找个人陪我说话,替我解闷,可没想到嫪毐却暗藏了祸心。我愚蠢地相信了嫪毐的甜言蜜语,以为终于可以拥有温馨宁静的日子。为了留住他,留住我心中的希望,我不惜用一切财富、权力来满足他……”

  说到这里,赵姬泣不成声,愧疚、痛心、悔恨排山倒海地涌来,直将她要吞噬一般。

  “至于那两个孩子……那时你初继位,一切以国事为重。你忙于前朝之事,鲜少与我见面,你父王突然离我而去,你又不在身边,只留我一人在这深宫中度日如年。与嫪毐有了二子,让我恍惚间又寻回了当年我们一家三口在邯郸时的短暂美好,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着魔一般只想将那两个孩子抚养成人,看着他们成家、生儿育女。直到嫪毐弑君篡权的阴谋被揭穿,我才清醒过来,原来自己一直都活在亲手编造的幻境里。我纵容嫪毐,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一点温情,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纵然竟成了他伤害你的帮凶。震惊、后悔、内疚排山倒海而来,几乎要将我压垮,以至于当你亲口质问我是否与嫪毐同谋时我竟无言以对。是不是知情又如何?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纵容令事态无可挽回。作为你的母亲,我比嫪毐更为可恨,别人已经将剑架在了我儿子的脖子上,可我还沉湎于可笑的谎言里。我才是罪魁祸首。”

  往事历历在目,血腥而危险。想到被自己亲口下令扑杀的那两个弟弟,嬴政不由生出深深的内疚:“那时我初承王位,不敢辜负父王,一心扑在政事上,却忽视了母亲的感受。是我的疏忽令母亲倍感孤寂,所以才会生出这些事端来,若说有错,我也逃避不得。那日嫪毐叛乱,一心要置我于死地,我死里逃生,惊惧交加、震惊不已。他一直与您在一起,我不敢断言您是否知情。我去问您,您却一句话也不肯说。我以为您为了嫪毐和那两个孩子抛弃了我,一怒之下我才下令将他们悉数处死……母亲,对不起……”

  嬴政重重垂下头去,声音因为悔恨而变得喑哑。赵姬心疼不已,一手缓缓抚上他的鬓角:“错不在你,母亲说过了,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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