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暗通款曲
章邯大军向项羽求和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咸阳。这个消息仿佛一碗水倒进滚烫的油锅,瞬间将咸阳炸了个底朝天。
惊恐万分的朝臣们聚集在望夷宫门外,期盼着胡亥能够出面主持大局。众人情绪激动,很快便与守卫的羽林军发生了冲突。情势十万火急,若赵高和胡亥再不露面,一场激变已是在所难免。
阎乐慌不择路,惊慌失措地跑去通知赵高。赵高正在为章邯降敌之事头疼,听到他这一番大呼小叫不由怒上心头。
“咸阳城还没破呢!你慌个什么劲?”
“大人,您真的要去望夷宫看看了!您再不露面,那帮大臣们就要把宫门给拆了!”阎乐已经顾不得许多,梗着脖子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他们还嫌不够乱?”赵高气得一脚踹翻了书案,“章邯已经投敌了!那二十万秦军马上就会倒戈相向,直接杀向咸阳了!他们不想着怎么谋后路,还在这里闹什么?”
“他们坚决要请陛下来主持大局。”
“陛下?!”赵高冷哼一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算陛下出面又能怎样?陛下一个人就能挡得住这几十万大军?!简直痴人说梦!他们这么闹,最后的结局就是两败俱伤,没等叛军进城,我们自己就把自己给撂倒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阎乐拼命点着头,一双手来回舞着,“我劝他们回去,说您和陛下一定会好好想办法。大敌当前,我们就该齐心对外,他们若是想活命,就该好好配合您。道理我都说了,可是他们根本听不进去,一个个地像杀红了眼一般,死活非要见到陛下……内卫们劝不住也拦不住……”
“怎么拦不住?!”赵高狠狠瞪了他一眼,恨不能戳着他的鼻尖破口大骂,“养你们都是废物吗?不听话的就都给抓起来!来一个抓一个,来一对抓一双!廷尉府的大牢宽敞着呢,塞得下他们。”
阎乐听着话锋不太对,缩着脑袋小心翼翼劝道:“大人,您先息怒。我知道大人您是着急,可是眼下这态势咱们也不能做得太绝了,真要是放开手脚去抓人,估计整个朝廷都空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安抚着吧,别节外生枝才好。”
听他这么一说,赵高一脑门的火终于冷静了些。他本不是容易着急跳脚的人,可是眼瞅着章邯反了水,咸阳的大门迟早要被人攻进来,自己身为大秦的丞相,必是叛军的眼中钉肉中刺。更要命的是,他这个丞相还用了下作手段将自己的皇帝陛下软禁了起来,一旦此事大白天下,别说叛军,就算是大秦自己的人恐怕都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腹背受敌的感觉让他如坐针毡,只觉自己被人生生架在了火上。偏偏这个时候群臣又出来闹事,更是让他一时间方寸大乱,这才恼羞成怒说了这般不计后果的话。
赵高努力压制着狂乱的内心,逼着自己将理智一点一点拉回来:“嗯,你说得对。先别急,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看着赵高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阎乐急出一头汗,却也不敢打断他,只好耐着性子干等着。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赵高猛地停住脚步,目光如冷箭一般直直射了过来:“我问你,派出去的使者可有消息?”
阎乐一愣,随之明白过来,掐着手指算了算:“若是顺利的话,今晚便该回来了。”
“嗯,好,好。”赵高抽了一口气,咬着唇又思忖了片刻,“你现在就赶回望夷宫,告诉那帮大臣我即刻就入宫去面见陛下。陛下的性子他们也是知道的,我会尽量劝说他,让他尽快出来主持朝政,给大家一个交代。”
“啊?”阎乐吃了一惊,“真要请陛下出面?那之前的事不就……”
“这只是缓兵之计!”赵高又要发怒,骂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还是硬生生忍了回去,“先用这个说辞稳住群臣,等使者今晚回来我们再相机行事。”
阎乐这才明白过来,事不宜迟,他转身便往望夷宫跑去。
群臣们虽然不大相信赵高,但是好歹他发了话,愿意亲自去请胡亥。不管是真是假,事情毕竟有了些转机。这些人闹了许久,一点成效都没有,既然有了希望,便索性决定暂且缓一缓、拭目以待。
他们不再嚷嚷着要硬闯,一个个坐在了宫门外,说是要等着胡亥出来。阎乐劝了几次都无功而返,便也只能任由他们去了。
日光渐昏,赵高坐立难安地等着从咸阳城外带回来的消息。终于,迎着深沉夜色,使者行色匆匆地进了屋。
“如何?如何?”赵高心下一急,慌慌张张迎了上去,因为过于紧张,竟然将鞋子踢掉了一只。阎乐想要提醒他,却被他喝止:“别管那些,快说说,到底怎样?”
使者面色通红,想是一路快马加鞭狂奔不止。他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如针扎一般的嗓子眼:“大人,刘邦派了使者和我一起回来。”
“哦?”赵高又惊又喜,“人在哪里?快请进来!”
一旁的阎乐心领神会,转身出去将人带进门来。
“在下宁昌,见过丞相。”来人在阶下站定,一笼袖客客气气行了个礼,“在下奉武安侯刘邦之命,特来与赵丞相商议和谈之事。”
赵高眼光一亮,刚要开口,一眼瞥见一旁站着的使者,随即使了个眼色让阎乐将人屏退下去。
屋里只剩下赵高、阎乐和宁昌三人,赵高没了顾忌,开门见山地问道:“武安侯意下如何?”
宁昌微微点着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的脸庞:“丞相愿意屈尊求和,我家大人自是欢迎。大人说了,丞相识时务,是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也好、也不好,好在一点即通、不必费口舌,不好在聪明人心眼太多,会给对方设下陷阱。”
听他的意思,再看他的神色,赵高一颗心提了起来:“武安侯这是不信我?”
“若是不信你,我就不会亲自跑这一趟了。”宁昌笑了笑:“大人的意思是想让我来和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当做规矩定下来,先小人后君子,以防日后有人赖账。”
“规矩?”赵高有些不解,“难道我派去的使者没说清楚吗?我愿意打开城门,恭迎武安侯入咸阳。从此以后,我们平分关中,互不相扰。”
“关中真的能平分吗?”宁昌意味深长地盯着他,“还是说这只是丞相大人的缓兵之计、敷衍之词?”
“这是什么话?我好歹是一国的丞相,说出话来算得上一言九鼎。关中世代为秦国本土,平分关中,是我拿出的最大诚意!”纵然赵高是主动提出和谈的一方,可他到底在丞相的位置上待了许久,哪里受得了这种阴阳怪气,不免拉下脸来,“若是武安侯没有和谈的打算,那我也不强求。反正章邯已经投靠了项羽,这咸阳城对项羽而言已是势在必得,大不了我也步章邯后尘,主动与项羽讲和。到那个时候,你家武安侯别说坐享一半关中,恐怕就连立足之地也没了。”
“丞相误会我家大人的意思了。”宁昌不疾不徐,仿佛并未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武安侯的意思是,您开了城门之后,到底要以谁的名义求和?你们的二世皇帝吗?他已经被你软禁起来,虽然没有实权,可你不要忘了,他是始皇帝的儿子,是秦国名义上真正的主人,他能允许你不经过他的同意就擅自将自己的国土分出去?”
见赵高有些犹豫,他挑了挑眉继续说道:“丞相以为只是简简单单把咸阳的城门打开就万事大吉了吗?大军进城之后该如何收拾这堆烂摊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武安侯想要提前把各种情况都设想齐全,不仅仅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你好。关中之地向来远离战火,秦人根基深厚,难以驾驭,就算二世皇帝愿意纡尊降贵自降为王,可是嬴氏扎根于此数百年,在秦人中威望极高,若想背着我们弄些事端出来也是不无可能。武安侯就算再大度,也不能白白给别人做嫁衣,忙了半天竹篮打水一场空啊。这些话还请丞相再仔细斟酌,同时在下也提醒你一句,不要妄图用项羽来威胁我家大人。你与章邯势如水火,他已经率先降了项羽,对项羽而言或许还有些锦上添花的意味。等你再后知后觉去求和,这感觉就完全不同了。你就不怕章邯在项羽面前说了些什么,好借刀杀人?”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直劈得赵高手脚发麻。他紧紧抿着唇,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宁昌知他心里害怕,便又轻蔑地笑了笑:“项羽再厉害,归根到底还是楚王的臣子,只要楚王在,他就不能一手遮天。君臣之分如天壤之别,狐假虎威做不了真。”
清清淡淡几句话,明面上是在说项羽,可仔细听来却又是在讽刺自己。赵高越发心虚,腿上失了力,重重跌坐下去。
阎乐见状忙上前将他扶起,凑在耳边小声说道,“大人,他这话有理啊。章邯领着二十万人降了项羽,项羽求之不得,一定会对他另眼相看。此时我们若是再去,岂不等于自投罗网?除了刘邦,我们没有别的人选了。而且,眼下陛下完全被蒙在鼓里,一旦他得知咱们与刘邦勾结,会不会反过头来号令群臣讨伐我们?就算他暂时能忍下这口气,降尊号为王,可谁又能保证他日后不会和我们秋后算账?”
赵高紧皱着眉头,眼中的情绪忽然让人有些看不透。他想了片刻,转头看向宁昌。
“那你们想怎么办?”
宁昌微微摊着手:“武安侯自然是乐于与你分享这富饶的关中之地,但也仅是与你分享而已。”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